夏侯亭倾了倾身子:“如此,宝册当真出问题了?是损毁,还是失窃?”
夏侯亭有些心惊。前往后山,他奉的是国师密令,天子并不知晓,若是宝册出了问题,可是要将自己置于烈火上烹了。
“宝册不翼而飞。”张有涯冷声道。
夏侯亭微微松一口气。
若是有人刻意要把他和国师暗中来往的事情翻到明面上,那应当是故意留下一份损毁的宝册,造成既定事实,不得不第一时间上报朝廷。
失窃的话,可操作性就大了。若是能及时追回来,青陵派定然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只会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就算追不回来,只要稍微拖一拖,将消息递回去,国师就能设法帮自己把前往后山的事情圆了。
夏侯亭心一定,当即沉声道:“来人,将山门封锁了,一只苍蝇也莫要放出去。另,查明今日有无人下过山,若是有,将人拿了带到我面前。”
吩咐完手下,夏侯亭心中更是大定,重新拿起茶来吃。
眸光低垂,微微地闪。
这个张有涯,失了宝册不见得多慌乱,第一时间就稳住阵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可见是个老滑头。
难怪能以炼气之身当上一派掌门。虽然这青陵派设立的初衷,只是为了让不老实的世家子弟乃至皇家子弟应付家规,但数百年来,青陵派也发展得像模像样,出过几个筑基后期的能人,倒是叫人慢慢忘记了它原本是怎样的存在。
“夏侯将军,你莫不是怀疑我门下弟子?”张有涯阴阴问道。
夏侯亭微微笑:“掌门不要多心,只要身处青陵山,谁都是有嫌疑的,包括你和我。只不过掌门和我相互能够佐证,便排除了嫌疑。”
张有涯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夏侯亭知道这些修士一向自视甚高,自诩世外高人,并不把朝中官员放在眼里,便也不计较对方的态度。
谁让历代皇帝都是修士呢?
在大庆国,在册修士见到皇帝,都是行修士礼,喊上师的。地位不言而喻。
夏侯亭心中的冷笑并不浮于表面。
第5章 杀人计
另一边,兰不远安置了老龟,还没坐热椅子,屋门就被人拍得山响。
开门一看,见屋外立着几个面色冷肃的兵士,一旁几个白衣弟子交头接耳,定睛一瞧,正是天枢阁前遇到的四人,四人身后,两个灰衣的外门弟子低垂着头,一个是张姓道童,另一个少年模样,模糊记着是姓岳。
“兰不远,你今日可是去过天枢阁,还去过山门处?”声音不大,却是隐隐带着威压。
兰不远抬眼一看,见说话之人身型魁梧,一身暗沉的黑甲之上密布着划痕,眉目带煞,脸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一看就知道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双目炯炯,像是一眼就能望穿自己所有的心思。
喔,事发了。
兰不远点点头。
兵士见她识相,便也不作为难:“那便随我走一趟。”
兰不远返身锁上门,老老实实被几个兵士围在中间,向着天枢阁方向行去。
另一条石头小径上,丰神俊朗的大师兄负手而来,兵士跟在他身后,显然不是嫌犯的待遇。
大师兄淡淡扫过兰不远,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路边一根草芥。
兰不远思量起来……
被打晕,往怀里塞了宝册,空无一人的山门,神奇地知道宝册在自己身上的大师兄,还有那个口头婚约……
“大师兄……”
兰不远眼波斜飞,单方面和大师兄打情骂俏着走向天枢阁。
踏进天枢阁,见主位上端坐着青陵派掌门张有涯,他的右手边,是一位神情冷峻,身着银鳞甲的威武青年,想来便是那护送宝册的大将军夏侯亭。
果然,一名兵士行前一步:“禀告大将军,今日靠近过天枢阁的,有青陵派排行二、三、四、十一、十七,共五位内门弟子,以及外门弟子兰不远、黄舒、岳歌三人。另,今日无人下过山,唯有外门弟子兰不远曾在山门处与外人有过接触,二人为证——”他抬了抬手,“青陵派大弟子沈映泉,以及外门弟子张令。”
夏侯亭向着张有涯微微倾身示意。
既是青陵派内务,外人自然不好越俎代庖。
张有涯扬扬下巴:“阿晋,你先坐。”
司徒晋走到夏侯亭下首落了座,二人头挨着头叙起话来,根本没把眼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张有涯又道:“天喜,你先说。”
天喜正是那位面相憨厚老实的二师兄,全名孙天喜。
二师兄行了礼,道:“我和四师兄相约去取本月灵石,遇到两位师妹,便结伴而行,经过天枢阁,见到……呃,见到外门弟子兰不远摔倒,十七师弟出手相助,见他二人无事,我们四人便离开了。”
张有涯点点头,又转向大师兄,问道:“映泉,你和张令又是怎么回事?”
张令便是那看山门的道童,听到掌门问话,抢着答道:“掌门,是这样,有个老爷子来寻兰不远,黄师弟不在,我本想等他回来再行通传,不料正好闹了肚子,不得不回来上茅房,顺便告诉了兰不远,她就往山门去了,大师兄也看见了的。”
大师兄轻轻点头,认可了张道童的证供。
张有涯微微沉吟,两道锐利的目光直逼兰不远。
“兰不远,你怎么解释?”
兰不远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仿佛在回味什么好事。
“兰不远!”掌门张有涯吊起了眼睛,重重一拍身旁茶案。
“在。”兰不远动了动两条尖细的黑眉,“掌门,什么事?”
“你把东西交给了谁?”张有涯冷冷地盯住她。
兰不远心想:“从头到尾,并没有人提过宝册,这便是诈我了。”
“给了大师兄啊。”兰不远无辜地眨了眨眼。
视线一斜,见大师兄沈映泉轻轻翘了下嘴角。
“胡说八道!”张有涯重重拍案,“映泉乃是我座下大弟子,自然可以修习宝册上的功法,他盗取宝册又有何用!”
几位内门弟子面露震惊:“宝册失窃了?!”
兰不远一怔:“我以为掌门问的是我将定情信物给了谁,我…我是给了大师兄啊,掌门,什么宝册?”
大师兄云淡风轻的神仙表情微微崩塌。
冷场片刻,大师兄在行三和行十一两位师妹的殷殷注视下,镇定道:“师傅明察,弟子并不曾收受过什么信物。”
“嗯。”张有涯一锤定音,“兰不远,证据确凿,你抵赖也无用,将宝册送回来,我可替你说说情,叫夏侯将军从轻发落。你若再要狡辩,那我便直接将你交给夏侯将军,自有让你开口的手段。”
兰不远不动声色看了看大师兄沈映泉,见他唇边挂着一丝嘲讽,心知他有恃无恐。自己名声太坏,而他名声太好,又设计了一个莫须有的“老爷子”出来搅浑了水,自己实在百口莫辩。
既然如此……
兰不远点点头:“对,宝册是我偷的。”
掌门气乐了:“你这下倒是承认得爽快。说吧,你将宝册藏在哪里?”
兰不远眨了眨眼:“我说过的,交给大师兄了。是吧大师兄?”
大师兄沈映泉根本不屑反驳。他自然知道自己和兰不远二人说出的话在旁人心中的分量如何。
这宝册,原就是给所有内门弟子修习的,兰不远的话从根本上站不住脚。大师兄垂了眸,一副云游天外事不关己的模样。
两位女弟子已按捺不住。青陵派中,小师叔与大师兄,同被视为神仙中人。这二人,身姿如松,面容似月,继小师叔之后,炼气后期的大师兄必将成为门派中第二个筑基之人,而兰不远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空口白牙诬蔑大师兄!还定情信物呢……呸!
排行十一的名唤林惜月,一向心直口快,当即痛骂出声:“兰不远你好不要脸!大师兄只是如实道出你去了山门处,你就乱泼污水!谁信哪!大师兄不愿理会你这泼妇,我林惜月可是要替他说句公道话!师傅,兰不远的话,万万信不得!”
三师姐檀口微启:“十一师妹说得不错,我也信大师兄。”
兰不远暗暗为大师兄叫好。
难怪故意蹚进浑水里,做兰不远到过山门处的人证,便是要让人以为兰不远因此而记恨,所以才攀咬他。
够狠!要是兰不远脑袋一热再把二人的口头婚约说出来,那在旁人眼中,毫无疑问是失心疯了!
第6章 过墙梯
兰不远大致想明白了。皇帝用的是金墨,自己怀里、屋中的桌上多多少少会沾到少许脱落的金墨屑,这便是物证;旁人见到自己去过天枢阁、到过山门处,又是人证。人证物证俱在,简直是铁证如山。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兰不远一本正经道:“掌门,大将军,请听我一言。在追查宝册下落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搞清楚一个问题——我是怎么偷了宝册的?”
夏侯亭微微眯起了眼睛,抬了抬手,止住身旁捉住他的铠甲喋喋不休的司徒晋,身子向前一倾,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此等宝物,掌门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就扔在哪里吧?”兰不远察言观色,继续道,“请问掌门,我一个外门弟子,怎么会知道掌门的藏宝处?”
见掌门目光微凝,兰不远“啪”一拍大腿:“所以一定有个知道掌门平日收藏贵重物品之地的心腹弟子和我勾结嘛!”
夏侯亭轻笑出声,玩味地看着兰不远。
掌门张有涯目光阴沉:“是谁?”
“是谁?”兰不远无奈摊手,“我说是大师兄,你们又不信。”
“休要胡搅蛮缠。”张有涯冷哼一声,“不肯说实话,我便将你交给夏侯将军发落了!”
兰不远幽幽环视四周,发出一声叫人牙酸的长叹:“再怎么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我能胡乱攀咬的,也就是掌门身边的几位师兄师姐,我说是大师兄,你们不信,要对我上刑,我便只能另外说一人,你们再不信,继续逼供,我又说出另外一人,如此下去,只是把各位师兄师姐身上都泼了污水而已,对破案毫无益处,只会平白坏了青陵派的名声。”
几个内门弟子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挺有道理。
掌门藏东西的暗格,作为外门弟子的兰不远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难道真是大师兄?怎么可能!
大师兄沈映泉感受到来自几个师弟师妹略带疑虑的目光,面上风清云淡,心中却不知把兰不远祖宗十八代骂了多少遍:“这蠢物,今日怎么就开窍了?!”
三师姐眸光微闪:“师傅,既然兰不远已招认是她盗取了宝册,就不必将她交给夏侯将军了罢……当务之急,乃是寻回宝册!”作为掌门最贴心的小棉袄,三师姐出入天枢阁的频率是极高的,若是被兰不远胡乱咬上一口,一向完美的名声岂不是要白璧微瑕?
“师妹说得不错。“
“师姐此言甚是。”
其余几人附合道。没事谁愿被无辜牵扯上呢?尤其是和兰不远这个衰星有关的事情,谁掺和一准倒霉。
掌门张有涯阴沉地眯缝起眼睛:“兰不远,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把宝册交出来,饶你不死。”
兰不远无辜地摊手:“宝册已被和我狼狈为奸之人拿去了,掌门和众位师兄师姐既然要替他遮掩过去,我又如何交得出来?不信大可以去我住处搜查,要搜身也可以,那个……我能不能选大师兄或者小师叔来搜我?”
众人扶额。
大师兄眼风微不可察地扫向张姓道童。
张道童跳脚道:“哼!兰不远,你分明和外人相勾结,东西定是交给了那个来寻你的老头!莫要转移视线!”
“哦?”兰不远冷笑道,“张师弟口口声声说有个老爷子来寻我,那张师弟你且说一说,那个老爷子穿戴什么样?长相如何?身形胖瘦又如何?咱们青陵山下,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官道,向北是卞京,向南是几个小镇。一个老爷子,爬了小半日山,这一路总得歇脚?劳烦夏侯将军派人沿途查问是否有人看见过张师弟口中的‘老爷子’?这一路,茶摊小店数不胜数,当真有过这么一个人,总会留下痕迹的。”
张道童额头浮出冷汗,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大师兄。
“张师弟,你倒是说呀。”兰不远悠然抱起双手,慢条斯理地赶尽杀绝。
张道童急中生智:“人是你自己去见的,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模样!”
大师兄一副快要喷老血的模样——这姓张的平日里看着机灵,怎地比兰不远还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