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一旦分开就会变得很遥远,才几天的工夫,她就立即觉得再见变得陌生起来,她好不容易才把京都的一切都给忘了,准备从新开始的,怎么又看见他了?
要是以前,她还可以逢场作作戏,但是现在,她不想表演,也演不出来。
顾青铜安顿好客人,把帘子一掀,就看到温馨端着菜和酒站在那儿发愣,她唤道:“温馨,温馨。”
叫了两声,温馨才看向她,“啊?”
顾青铜看她迷糊的样子笑了一下,“愣着干嘛,端进去啊,里面那桌。”温馨招待客人比她还老道熟练呢,这女流之辈招待男客天生就有亲切感,说什么客人都觉得舒服,就不说话,客人也舒服。
这个年代,不能说没有流氓,但那都是私下里,还没几个敢公然耍流氓的,尤其这些有职位在身的,都不敢,这时候要有什么风头苗头,什么位置都得被撸下来,所以大多还算规距,没什么担心。
屋里另一桌客人要填一壶酒,这里的米酒是自酿的,米酒跟鸭谁的吃谁知道,自酿粮食酒,度数低不醉人,顾青铜走过去拿酒的时候,顺便看了温馨一眼,立即伸手扶了扶温馨端的盘子,说道,“温馨啊,盘子拿稳着点,里面的那个看着有来头,你别把汤汁撒人身上了。”
戴眼镜的小科长虽然职位不高,但他爸还是可以的,他带来的人一看就是同龄人,赵小科长不至于这么巴结一个同龄人,这就说明对方是有来头的,看着那派头和口音,像是京都那边儿的客人。
顾青铜说完就被温馨叫住了,“青铜姐。”温馨表情有点为难,她拧眉皱脸地道:“这、这菜还是你送过去吧,我肚子……”她想捂肚子装不舒服。
这时,另一个房间有人挑帘子,见到顾青铜就说,“小顾啊,来三碗清汤,再加一叠酱鸭肝,快点啊。”
顾青铜应了一声,匆匆进了灶间。
温馨:“……”
她端着个盘子,站在厅里,回也不是去也不是,酱鸭肉和米酒的清香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她忍不住皱了也鼻子,最后想想怕什么,一咬牙就准备端进去了,她不知道这是真偶然还是他特意过来找她。
她是之前太伤心了,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所以就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一声不吭的走了,这样确实很失礼,再见面也很尴尬。
可是,她现在换了新的身份,已经告别过去了,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也不在他家就业了,何必害怕他呢,她现在又不求他什么。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一手掀开帘子一手端着盘子走了进去。
……
顾青铜招待客人的房间用心收拾过,里面白墙棱窗,青石地面,两套红木圆桌,中间做了一半的花格穿木质隔断,将一间屋子隔成两小间。
外面靠门这边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吃上了,温馨路过的时候看了他们一眼,随意笑了笑,其中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眼前一亮,脸色微微有些红了起来,眼晴不眨的看着温馨走了过去。
……
隔断里面的房间就坐着两个人,其中高个带眼镜的那个姓赵,叫赵研,他一直找着话题跟旁边的人热络气氛,说说胧州的风水人情啊,有趣的坊间趣事啊,别看这里小,麻雀虽小五藏俱全,也有精彩的地方。
“泽扬,这边跟京都不一样,你别看这里大巷小巷,不少地方藏着美味,保证你在京都没有吃过,等明儿我带你去逛逛,还有几家老字号的手艺都不错,对了,这家,鸭子做得一绝,你爱吃鸭子?一会儿你尝尝……”
……
“还有泽扬,你这次过来能待几天?你这伤怎么也得养个十天八天的吧,要不要我把离得近的几个同学叫过来一起聚聚?都好久没见面了,大家都挺想你……”
赵研很明显一直在找着话热络气氛,但旁边的人从进来后就一言不发,听着旁边那一桌吃的吆五喝六,推怀换盏,嘴里还时不时的说着那个女同志,一会儿看看什么的。
他脸色阴沉的都快要滴下水来了,看得这个叫赵研的小科长都觉得不对劲了,说话越发小心冀冀,这老同学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现在越发的难看了。
赵研是京都人,和阎泽扬是中学的同学,那时候,学校也分圈子和派系,像阎泽扬这种小霸王,有自己的一个圈子,在学校里也是风云人物,赵研这些都是另一个圈子里的,根本玩不到一起。
那时候大家也没有阶层阶级这种认识,圈子也不看这些,只看合不合脾气,是不是一路人,他和阎泽扬虽然同学三年,可两个人的关系没那么热络,算不上要好的朋友。
之后经历的那些动荡,赵研父亲也受到牵连,从京都调离,现在在胧州,这里毕竟是个小地方,赵研和父亲两个人说不想回京都,那是不可能的,可那个地方调出来容易,调回去就难了。
谁也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么个小城市里,可没有关系,想动一动太难了。
他也没想到,当年对他们这些人不屑理会的阎大公子,居然突然电话联系他?现在的京都圈子,军队圈里哪个不认识他阎泽扬阎大少爷,虽然平时人都在军中,但魔头的名号在圈子里仍然响亮,平时没少整人,他以爸现在升职的速度和位置,让多少当年敌对过的政敌表面笑谈风声,私下胆战心惊啊。
赵研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早就传到耳朵里了,前两天碰到同学还感概一番,如果当年学校能混进阎魔头的圈子里就好了,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在这么个小城里做个小副科。
谁不知道阎泽扬这个人护短,他当年学校那几个处得好的,哪个没被照顾?该调的调,该升的升,现在都在京城圈子周边,混得都很好。
赵研说不羡慕都是假的。
所以这次阎泽扬主动联系他,他真是激动的一把,临时找了关系借了台车过来,结果这位老同学一来,就说想吃鸭子,有没有做鸭子做得好的地方,赵研立即就想起这儿了。
本来他还打算带老同学去胧州和建兴那边的饭店去吃一顿,听说那边国外的人也接待,服务水准很不错。
结果,却来了这里。
胧州这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好吃的多,胧州人也好吃,钱花在吃上就觉得值,平常百姓家炒个咸菜都要弄得像喷喷的,像这种隐藏在巷子里的没过明路价钱合适又好吃的小馆子,还真不止这一家。
赵研就是怕阎泽扬看不上这种巷子里的小地方,所以,一进来就一直在夸,说实话,这里的鸭子确实不错,他没有夸大,上次来那个鱼头汤也非常鲜美,应该不会太让人失望。
温馨端着盘子进来的时候,赵研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刚才在堂厅站在那儿粉嫩嫩俏生生的小姑娘吗?葱嫩的手指端着盘子,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姑娘进来的时候还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腼腆?
温馨只是含蓄的职业性的笑一笑,也不看对方反应,就将盘子和餐具一样样摆到桌子上,她默不作声,却始终觉得有道视线在盯着她。
顾青铜的炖盅小小一只,一打开香味扑鼻,东西量少而精,餐前饭食今日是碗桂花藕粥,小火慢煮一天,熬出浅红色的藕水来,再放入米,最后拌入桂花再加几块冰糖。
吃起来非常香甜软糯,几片鸭肉看起来也十分有食欲。
赵研招呼老同学,“她家的鸭子是一绝,你尝尝,外酥里嫩,煲的这鸭肉顾老板说过,里面放了姬松茸、小鸡枞、何仙菇好几种配料,滋味儿鲜美,回味无穷,还有这米酒,酿的也不错。”
赵研殷勤的把旁边人的煲盅打开盖子,放到一边,随口问道:“我怎么听说你快要结婚了?结婚报告都打了,什么时候?今年年底吗?到时候你知会一声,我们几个同学去给你贺喜,大家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温馨听到结婚拿盘子的手立即就是一抖,这个什么赵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到底怎么做到科长的,她可不想听这个,匆匆放下盘子,拿起餐盘就准备走。
“站住。”身后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虽然音量很低,带着一种只有彼此熟悉的人才有的呵斥意味,却又三分气恼的命令语气。
旁边赵研听到都愣了,看了老同学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叫人家女同志站住,这不像是他这个老同学的性格,上学的时候他对班里女同学就十分矜傲,那时候有不少女同学主动跟他说话,递个东西,他理都不理。
现在居然对一个陌生女同志,让人家站住?不敢置信。
那个长得漂亮,脸蛋粉嫩的跟花朵一样的女同志真的就站住了,扑闪扑闪的眼睛回头看他,怯生生的惹人喜欢。
旁边的阎大少爷紧紧盯着人家女孩,沉默了会儿,“过来,倒酒。”
赵研微张着嘴巴,这个时代,出去吃饭还真没有给倒酒一说,随便去个百货大楼,国营饭店,那服务态度,冷漠粗暴爱买不买爱吃不吃,不故意刁难人就不错了,还能给倒酒?做梦吧。
温馨心里有气,她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就嘟着嘴走过去,她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拿起装着米酒的壶,给他的杯子倒上,再给赵研倒,赵研在旁边立即说:“不用不用。”受宠若惊的接过壶,“我自己来。”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服务呢。
阎大少爷一声不吭,拿起酒怀一口饮尽了。
这时,旁边隔断的那桌人,有人探头往这边望了一下,看到温馨就笑着招呼说:“温同志,你忙完过来一下,我介绍个人你认识,是咱胧州杂志社的编辑,青年才俊,一表人材,在杂志上已经发表好几篇文章了,听说你要考大学?你们都是年轻人,平时可以交流一下,互相学习学习……”
对方还没说完,阎大少爷酒杯“嘭”的就放在了桌子上,吓了温馨一跳。
第43章
他放下酒杯,一下子站了起来, 对温馨低声说了句:“跟我出来。”
旁边的赵研听到放下手里的筷子, 问他:“泽扬,是有什么事吗?走, 我们出去说。”他以为阎泽扬是跟他说话,以后屋子里不方便, 要出去说, 所以他立即站起身,阎泽扬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
温馨从他眼中看到了无言以对的神情,不知怎么就突然想笑,赶紧低头抿着嘴, 脚尖蹭着石板,转移注意力。
“你坐会, 我等下回来。”说完, 他目光就看了温馨一眼,一语不发的往外走。
旁边要站不站,表情有点茫然的赵研, 和温馨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温馨对赵研笑了笑, 拿起餐盘走了出去。
出去就出去, 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要把话说清楚明白的。
旁边那一桌见温馨走了出来, 那个叫什么?温馨只记得姓刘,好像是刘处长, 这个人特别爱说话,每次见到她都要问这儿问那儿。
他笑着对温馨说:“魏欣,我给你介绍个人,这就是咱胧州杂志社的编辑,姓郭,叫郭放,今年二十五岁。”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瘦高小伙,站了起来,人长得还行,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看着温馨的眼神发亮,镜片都反着光,他热情地说:“你好魏欣,我就是郭放,听说你要考大学,如果有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他微微有些紧张的推了推镜框,“以后我会常来,请多多指教。”
温馨望着刘处长圆乎乎的大脑门,和这个脸色局促又装镇定的小青年,温馨:“……”
眼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阎泽扬,回过头盯着那个说话的金边眼镜小青年,一下子扔下手里的帘子转身走过来。
身上的低压气场已经升高两米五了,温馨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好,阎魔头平时是很谨慎和沉稳的人,可是,她也见过他冲动火爆的样子,话筒都砸裂了,力道之大,细思恐极,她担心会有什么冲突,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跑过去,拦着他走过来,嘴里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商量着说:“出去说,我们有事出去说吧,别在这里,行不行?”
那个戴金边眼镜的青年被门口比他高,比他有气势的男人看得心里有点慌张,三分不安的坐了下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两人出去了,有人问。
“刚才那个什么人?”
“不知道,里面的客人吧?”
“瞧那几步路,一看就知道是军队里的人。”
“之前进来的时候,听口音像京都的……”
……
外面的天空湿濛濛的,阎泽扬一把掀开了帘子,虽然强忍着怒气,但还是回身盯着温馨,直到她走出来才放下了竹帘,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好,小冷风凉嗖嗖的,出了门,就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温馨瑟缩了下。
顾家的院子四周高高的围墙,雕花的屋檐,脚下的是麻石板,踩着有点凉,两人走到门旁,靠偏厅这边的小窗户下面,窗户开着的。
阎泽扬看了看她冷得缩着肩膀的样子,胧州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冷,但是北方是干冷,冻到人没有知觉那种,这边湿冷感觉更难受,可她穿的都是什么?一件薄的一抻还露窟窿眼的薄毛衣,脖子都露在外面,一条合身的裤子,看着腿型就知道里面没有穿暖裤,能不冷才怪了。
阎泽扬堵在风口,看着她,这个女人,没见到的时候日思夜想,可现在见到了,他心里的小火苗却蹭蹭的往外冒,一个报社的混蛋就让他魂不守舍好几天,现在又出来一个杂志社的,噎的他都吃不下饭。
在他不顾伤口南下过来找她的时候,她却在这里杏面桃腮,笑逐颜开的给这些男人端菜送酒,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她不知道吗?
想到刚才那个戴着眼镜跟报社那个混蛋气质有五分相似的青年,他心头的火压都压不住了,就想把他扯出来再爆打一顿。
温馨站在窗口那儿,左面是开着的窗,右面是他,这会儿倒是不冷了,他把风挡得严严实实,可挤在那里空间那么小,有些局促,她探头左右看看,没有人,于是悄眯眯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前隔着距离,倒是没有看出什么,现在离得这么近。
他的样子很憔悴,好像几天没有睡好,眼晴里明显有红血丝。
阎泽扬两夜都没睡着觉了,一直担心她,又急又生气,匆匆忙忙南下,一到地方连招待所都没去,就直接过来了,结果过来后,他看到了什么?看到她粉面桃腮,娇美动人的在给人端茶倒水,根本就没有一丝半丝受到委屈的样子,甚至气色比京都的时候更好了。
无论走到哪,都有人给她介绍男性友人,阎大少天性的占有欲根本受不了自己的人被别人觊觎,心里一时之间有如火在燃烧,烧得他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