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贾母看向贾政。“我库里的东西都给宝玉。”贾母恶狠狠地说。
“母亲,张氏的嫁妆也收在您的库里, 那些东西该是琏儿的。”
贾母噎住。
“以后二弟就是贾府旁支了,您的祭祀, 还想不想靠琏儿和他的子孙了?”
贾母就拉着贾政的手哭起来, “老二,老二,你尚在这里呢, 你看你大哥就对我这样。”
“母亲, 唉, 您忘记您是我们兄弟的杀父仇人了。”
“老大, 你当我愿意吗?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荣国府不被你拖累了。瑚儿那么乖巧, 你当我舍得吗?不心疼吗?不后悔吗?要怪, 就怪你自己, 先太子都被废了, 张家阖家被关进大牢,偏你还四处找人,想营救张家。你想过荣国府被牵连进去,会怎样吗?”
“母亲,姻亲守望相助,是应有之义。张家有事儿,我们躲了;以后贾家有事儿,可还有亲戚伸手?”
“你……”
“大哥,你又气到母亲了,少说几句吧。为人子女,当以孝顺为先。母亲,亲戚是该守望相助的。”贾政一本正经,义正词严。
贾母看着贾政,只觉得满身心深深的无力。林海读书就能读出个圆滑,自己这儿子怎么读的书,读成这样板正的性子了呢。
“唉,母亲,您三个儿女,张家垮了,少了一门姻亲助力。王子腾官途坦荡顺意,这些年,没有拉拔二弟一点儿。林家呢,还因为敏儿的事儿又结仇了。母亲,咱家的子孙后代,父亲和您都不想儿孙们,再去过刀头舐血的日子了。珠儿那般用功读书,累垮了身子,也没读出什么名堂。可琏儿在你跟前长大,从小到大,您知道的,才认真读过几天书?跟了林如海大半年,今年一路顺畅地得了秀才。咱们府,儿孙要从读书出息,还得靠林如海啊。母亲,那害了妹妹的人,您就别护着了吧。”
贾赦这一番话,说到了贾府为子孙打算的深处,贾母想起贾代善将女儿许给林海时候说的话,“这以后的天下啊,都是文人说了算的了。咱们荣国府要是几代人都把着军权,怕是最后会成了皇家的眼中钉,儿孙连个善终都难。所以啊,这做领兵的将军,也就到我这一代了。不想爵位一代代递减到最后,成了平民,就得和林家一样,走科举出身的清贵路子。瑚儿、珠儿天资都很好,瑚儿有张家依靠,以后读书、考学、出仕,自有张家帮着。珠儿就可以靠林如海这个探花。瑚儿、珠儿这一代,读书有人指导、能考上进士了,再下一代,我们府就彻底转成文臣了。”
贾母思及此,放声痛哭,“我那里是要护着她那个毒妇啊。你父亲千方百计给你联姻张家,又把你妹妹许给得了探花的林海,就是想着瑚儿、珠儿将来读书有依靠,考学、出仕都有人帮着,府里也能顺利转成文臣。不然何必临终遗本,要太上推恩给林海?”
贾母哭了几声,顿时觉得心口憋闷,不等儿子来劝,赶紧自收悲声,大喘了几口气,继续说:“我是想王氏做的事儿,要是被林家知道了,你父亲原打算的——珠儿读书靠林如海指导,那林如海岂能再指导珠儿了?说不定你父亲会将王氏休回去,给林如海做交代的,那珠儿怎么办?元春怎么办啊?”
“老二,你父亲给你选了王家,就是想把手里的兵将转去王家,给你们兄弟有个几十年的姻亲依仗,待瑚儿、珠儿得了进士,府里也和兵权不沾边了,也不会招圣人眼。这都是为子孙百年计啊。我是敏儿的亲娘啊,难道不疼敏儿吗?可谁想到王家的女儿是这样的毒妇啊!”
“王氏那毒妇祸害了林家,当年我说让珠儿去江南,跟着林海读书,她不敢放珠儿去。我可怜的珠儿,哪怕有琏儿半分的运道,也早中了进士啦。”
“我可怜的敏儿啊。太上都和你们父亲说过要让敏儿做皇子正妃的。可是老二啊,你父亲为你这一房打算……敏儿白白牺牲了。”
贾母的声音渐低,一声叹息后,贾母仰脸看着天际高高悬挂的明月,是不是敏儿得知真相后,还会抱怨她这个亲娘偏心孙子呢?抱怨就抱怨吧,家里千娇百贯、金珠玉翠地养大了女儿,女儿总要为家里做出点回报!把她许配给林海那探花郎,从家世、人品,也没委屈了他。可惜啊!敏儿是白白牺牲了。
“老大、老二,”贾母抓住二个儿子的手,“现在王子腾做京营节度使,你们兄弟现在……咱们荣国府得罪不起王家,你们就先放了王氏,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母亲,王氏恶毒。可,敏儿怀孕,碍着她什么事儿啦?”
贾母摇头,她想不明白。王氏嫁过来没二、三年,敏儿就出嫁了啊。
贾政也摇头,这一天他一直是懵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慈眉善目,总是掐着佛珠念佛的王氏,会下手那么毒,做事那么绝,祭田都敢卖,府里的庄子、铺子,也都敢换过到她自己的名下,连库里的古董,她也都敢让陪嫁的寄卖了。真的是凑钱给元春吗?
“老大,你别管了,让林海去问王子腾吧。他有本事自己和王家怼去。”
“母亲,”贾赦简直为贾母的糊涂捉急,“王子腾这些年并没有提拔老二,林如海却教导了琏儿,母亲,这亲戚远近、对贾家好坏……”
贾母冷笑,“老大,你要先顾着的是这一大家子。林家的子嗣事儿,你父亲给过补偿了,林海是明白人,不会再对你们如何。我虽心疼敏儿,但孙子就是亲过女儿的。林海要不依不饶,等他有本事了,他也该找王家去。”
贾赦看着冷笑的贾母无语,半晌呐呐道:“母亲,如果敏儿落胎的时候,就把王氏休回去,是不是瑚儿就不会死?是不是张氏就不会死?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死了?”
两行清泪,从贾母突然间衰老的脸颊蜿蜒留下,在月色里反射着寒光。
“老大,那事儿拖累你父亲生病,是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你父亲的地方。但为了这一大家子,我费心费力地筹谋着,使得荣国府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二十年,上对得起贾家列祖列宗,下对得起你们任何人。”
贾赦和贾政沉默,贾母的清泪一闪,像从来没曾有过般,消失不见了。
“老大,你别怪我偏心老二这些年。实在是他不通俗物,最易被人糊弄的,不如你能够立起来的。你给老二好好寻个贤惠些的二房,你得把老二家里的事儿管起来啊。老二啊,那王氏做出这许多事情来,你搬出府后,也在院子弄个小佛堂,打发王氏去佛堂,给珠儿祈福吧。那宝玉,”
贾母摇头,“宝玉啊,老二,你也别督促他读书上进。他一事无成地做个纨绔,皇家兴许还能放他活命。不然,他衔玉出生,玉是什么?皇家还没有这样的祥瑞呢。可惜我一个疏忽,王氏就把宝玉出生的异象,弄得满院子满府都知道了。再想掩盖,就会着了皇家的眼。老大,你以后要好好照应老二,我就怕他立不起来啊,总归你们是同胞的亲兄弟俩。”
“母亲,您放心给父亲念经祈福吧,愿父亲有灵,从此保佑儿孙,不再枉失性命。”贾赦忙了快二个月,揭开瑚儿死亡真相,讨回被王氏瞒卖的祭田,断了印子钱的隐患,如愿分家了,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畅快,反而是满心的酸涩、沉重,压抑得不行。
贾母听了贾赦之言,抱着贾政的手哭起来。“老天,我的瑚儿、我的珠儿啊。老天啊,怎么不让我替了你们父亲去。你们也不会老大一把年纪了,还不让我放半点儿心。”
贾赦兄弟黯然,最后还是贾政哄劝了很久,贾母才止住悲声。
月上中天,寒光照亮梨香院。北方的秋夜里,越发地让人感觉凄凉。
“老大,我以后就在这里给你们父亲祈福了。”贾母的声音苍凉、悲哀、坚决。“我早该给你父亲念经祈福了。他年轻时候去边关,我在家从重孙媳妇做起来,哪一次战报,哪一次朝廷表彰的后面,我不是咬着牙躲在被子里哭。好在他平平安安回来,有了你,有了老二和敏儿。”
“老大,你想个法子,把元春接出来吧。那宫里什么样漂亮的女子没有,元春都过了二十三周岁了,这两年再选秀,会有更年轻的、更漂亮的女孩子进宫。潜邸的老人,都要给新选进去的十五六岁的女子让路。三年一大选,每年都有小选,元春那里还有什么上进的路?!别让她蹉跎了一辈子。你学学李老大人,给元春选个好人家嫁了吧。”
“我那库里的东西,张氏的——该给琏儿的,按张氏的嫁妆单子,都交给琏儿。你和老二点好,琏儿顶嫡支嫡长孙四份,他进了学,已经是能立起来的人了,这四份都交给琏儿。以后琏儿要过继给瑚儿一个儿子,张氏嫁妆和那四份都要分一半过去。其它的,兰儿二份,宝玉、元春各有一份,迎春、探春、环儿和琮儿各有半份,等他们各自嫁娶的时候,老大你再给他们吧,不然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我屋子里的大小丫鬟,你们就给他们兄弟姐妹各分几个吧,我这里留几个婆子就好。”
“是,母亲。”恢复理智的贾母,让贾赦感觉对贾母的孺慕感,更强烈了。
第163章 林海26
金陵秋闱考场, 已经考完第二场的贾琏, 望着号舍外的明月发呆, 考的东西不难, 贾先生和姑父基本都讲过,尤其是头三天第一场的策论,重中之重的文章, 还是他前几日做过、贾先生给他仔细改过的。
考的轻松, 贾琏就有心情想起千里之外的京城, 想起自己的妻子凤姐……想起精灵般的小表妹——今日的诗赋,大半就是用的小表妹的,剩下的部分用的是贾先生改过的。
贾琏捂脸喟叹, 自己真没做诗的灵性。
九天三场的考试结束,贾琏脚步虚浮地跟着人流出来, 明溪和明川站在车沿的高处, 看到贾琏出来,拼命向他挥手。贾雨村指使几个伴当,把贾琏从人流中背出来,贾琏上了马车就倒到了车厢里。
“贾先生, 我快要臭了……”
“永琏,喝水,莫说话。”贾雨村哪里不知道贾琏臭气熏人,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贾琏喝了几口参汤, “贾先生, 那考试……”
“永琏, 莫说了。有话回去说。”
考到后来,贾琏那里不明白,不是他学的好,经史子集都会了,也不是考题简单,而是秋闱考试的题目,这几天贾先生基本上都给他做了一次。
回到备考的小院,贾琏对贾雨村深施一礼,“先生,若我能中举,都是先生的功劳。”
贾雨村一笑,“永琏,这一年多,你读书努力,中举也是应该的。记住:莫和你爹、你姑父之外的任何人,谈论考试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说。躲不过去了,你也只能学你姑父的样子,笑笑而已。记得吗?”
贾琏了然,郑重地点头,“先生,永琏记得。”
明溪带早请来的郎中,给贾琏号脉,说贾琏只是有些累着了,吃点软和的稀粥,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当无妨碍,留了一剂补气血的汤药方子,说明吃不吃均可。明溪上前给了郎中诊费,送了郎中出去。
贾琏睡了二天,然后就开始看表妹黛玉的信,好几封信,厚厚的一叠,开始小姑娘还抱怨他不给他回信,后来就说爹爹说了琏二表哥备考没空写信,然后就是搬到京城,爹爹生病,去荣国府宝玉摔玉,再去李老大人家,李老大人帮爹爹给自己定了新娘亲,以后要新娘亲给自己生多多的弟弟,帮她打架。一日日历历在目,怕是小姑娘没人说话,也没玩伴,寂寞了吧。
最后一封信,贾琏注意到林海要在九月二十再娶。
贾琏去问贾雨村,可知道林海再婚的事情?
贾雨村笑,“永琏,这日子可是你表妹,为了你能赶回去选的。等你发榜了,我们立即往回赶。这几日可以去逛逛金陵,买些礼物带回去。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送给主考、副主考三位考官。你父亲前些日子派人来,给你送来五千两银票。林大人给的银子还剩了几千两,都给你拿去。”
贾雨村把银票和贾赦的信一起给了贾琏。
贾琏就把贾赦的五千两银票接过来,其它的推回给贾雨村。
“先生,给考官买礼物的事儿,还得拜托您。姑父再婚,您看永琏我该送什么好呢?”
贾雨村满意笑笑,收起林海给的银子,他就是想测测贾府这小爷,对自己这实际的先生、对银子的态度。
“送考官什么也不如送银子好,做了多年的穷翰林,缺的就是银子。”
贾琏瞪大眼睛,“先生,直接送银票,好吗?”
贾雨村笑,“永琏,你姑父在金陵有字画铺子,我们随便去挑几幅没装裱的画,然后让铺子里的伙计送去。送画的伙计会说,喜欢的画,可以到店里选装裱式样,不喜欢的呢,也可以退、换,他们晓得怎么做的。”
贾琏呆看贾雨村。
贾雨村看贾琏那呆样,耐心指点他,“永琏,这些都是文人玩清高的小把戏。字画退换都不是什么值银子的事儿,但老板会请他们留墨宝,送润笔。翰林学士的墨宝,一幅字就是千两,也是合情合理合法,呵呵……”
贾琏继去年底被盐商添尾牙宴“菜色”后,又被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八月三十,秋闱揭榜,贾琏在六十名举子里名列四十九。贾雨村不给贾琏和同年聚会,并把贾琏从刚结束的鹿鸣宴,直接接到回程的大船上。船入大江,直放京师。
贾琏尚未到达京师,林海在礼部就已经看到今秋金陵秋闱的举人榜。
但林海看到第四十九名贾琏,祖父贾代善,父贾赦,祖籍金陵。
林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后闭闭眼,再看,还是——
林海颓然地靠到椅子背,他再相信贾琏的运气、聪明、努力,也能猜到是贾雨村在中间做了什么了。
林海极力克制自己的心情,命人去调了金陵秋闱的考卷。然后叫了林谨进来,让他去兵部找贾赦,如果不忙,现在就过来;不然晚上去林府吃晚饭,有话和他说。
打发走林谨,林海琢磨起来,这贾雨村真的是太……林海有点后悔,想让贾府避开贾雨村的隐患,倒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了。
礼部的几个仆役,抬着金陵的二个大箱子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保管卷子的王主事。与林海一起验看了密封的火漆才开箱,王主事站在一边,看着林海一份份翻看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