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荣国侯府, 凤姐的话和刀子一样,在贾府自己叫了她多少次凤丫头,叫了多少次颦儿, 她二人有反对一声?离了贾母的眼,个个都是穿天的猴子了。
尤其是迎春, 变化太大了, 身上的懦懦卑弱几乎消失不见。迎春的院子也漂亮,那二株怒放的红梅树,一看就不是凡品。吃的穿的用的, 用的教引麽麽居然是宫里有品级的!迎春居然还有在管家, 家里的仆妇、丫鬟, 品级鲜明, 进退有度, 真看不出迎春有这样的能耐。这荣国府和侯府比较起来, 反而显得凌乱无序, 遇到点事情, 仆妇丫鬟就乱糟糟的。今天是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出头,不然还不知怎样呢……
宝钗一路沉思,见了薛姨妈,面上就带出了痕迹。
“我的儿,”薛姨妈看女儿的样子就心疼,“今天出去玩,可是遇到事情啦?”
同喜同贵上来伺候宝钗梳洗,莺儿回房拿了宝钗的家常衣服。
“妈,没啥事儿。摆饭吧。”
“我的儿,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还以为你吃过饭回来呢。同喜,快去让厨下给姑娘做点好东西。”
“妈,简单点就行。中午吃的好,晚上要点粥水就是了。”
薛姨妈却不管那么多,打发同喜下去忙乎了。
宝钗沉吟良久,还是把宝玉房里的事和自己亲妈说了。“妈,你说姨妈怎么会突然撅了过去?姨妈说的他来给你报仇了,说的是谁?报什么仇?还有老太太也中风了了呢?”
薛姨妈把丫鬟都撵了出去,拉了宝钗坐到身边,低低声音说:“我的姑娘,你大了,有些旧事也不妨多知道一点儿。王家、史家、贾家、薛家世代联络有亲,皆是长子娶亲,才能达到联姻的目的。到妈妈这辈子,薛家只有二个儿子,史家是三个儿子,王家是三子二女,贾家是二子一女,庶出的不在联姻选择中。我们这样的高门士族联姻人家,不会把庶出的当回事的,所以贾家的三个庶出女儿只能外嫁、低嫁。王家的二个女儿,你姨妈和我,势必要嫁去其他三家中的二家。史家的长子年龄大,王家、贾家的女儿小太多,所以史家长子娶了外姓人。贾家的长子和薛家的长子娶王家女儿。”
“妈,大老爷娶的不是姨妈啊。”
“我的儿,祸端就在这了。你姨妈及笈前,贾家和我王家基本透了口风,待及笈了议亲。这也是世家女儿尊贵,及笈后议亲,到成亲一般要一年多或者二年,等生育的时候就快十八岁了,不会因为太小,身子骨儿都没长开就生育而损伤了。可就是在及笈前,太子太傅通过圣上选了贾府的大老爷。”
“那外祖父?就那么认了?”
“不然如何呢?贾代善是当初那个圣人、现在的太上的心腹,辖制的兵权是你舅舅现在也远远不及的。太傅掌管户部多年,又是内阁重臣,门生好友遍及朝野。王家怎及得上咱家的权势。所以眼睁睁看着张太傅的孙女嫁给大老爷,圣人还给取了恩侯的字。那剩下的就是你姨妈,嫁贾家或嫁薛家了。最后你姨妈选了贾家。这二十多年下来,你姨妈过的也很不错哦。”
薛姨妈拍着宝钗的背,陷入沉思。宝钗等了许久,不见薛姨妈再说话,动了动身子。
薛姨妈醒悟过来,“我的儿,妈妈就是想起你父亲了。”
同喜在外边说:“太太,晚餐得了,姑娘现在吃吧。”
宝钗应了一声,同喜同贵和莺儿一起把晚餐摆上,几样粥,闻着就香,几样配菜,看着也赏心悦目。宝钗心里有事,还是慢慢吃了粥,吃了些小菜,就让莺儿收拾下去吃了。
“妈妈,今晚我和你睡吧。”
薛姨妈知道姑娘想听旧事,爱溺地摸摸宝钗的头发,“好,我姑娘多久没和妈妈一起睡了。眼见着就长大了。”
娘俩睡在一起,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嫁到薛家以后,才知道薛家的富有豪奢,这贾府照你父亲活着的时候差太多了。我的儿,你该记得的了。”
“嗯。”
“妈也是后来,你父亲病危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薛家的生意最初是圣人的耳目,才获封了紫薇舍人。紫薇是帝星,舍人的含义,我姑娘懂的。”
“女儿懂的。”
“你父亲是中毒,慢慢被耗尽了生机。”
“宝钗就握住薛姨妈的手,“是谁?为何要毒杀父亲?”
“你父亲说,要是想保你哥和你的命,就得当是病。他那时候后悔啊,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去求个一官半职的,可后悔有什么用呢。”
薛姨妈的眼泪就无声地在夜里流。
宝钗伸手抱住薛姨妈,也跟着流泪。好一会儿,娘俩才平静下来。
“我也是嫁去薛家那么多年以后,你父亲祢留之际,才知道薛家每年都会给那三家数目不等的银两。你父亲交代我,待他死后,我只当内宅妇人不知道这回事。他放心的就是你哥哥也不是能承继家业的人,不会再入了人眼,遭了人算计。趁王家贾家还能依靠,收缩了生意,让你哥和你平安长大,薛家这一嫡支香火能延续,就是他待我这些年的情谊了。”
“妈妈,妈妈,怪不得妈妈要寄居在贾家。”宝钗想自家在金陵的院子何其豪华,自己的屋子收拾的就是凤姐的现在也赶不上的。
“你舅妈是史家旁支的,当年入门和我还有你姨妈就一般般。薛家在京要是单门独户住着,妈妈怕呀,怕你和你哥哥有个啥,那就是要了妈的命,也愧对了你父亲。”
“再说回来,那年老千岁犯事,我才嫁去金陵没多久,接到家里的信是贾家大房的孙子溺死了,大房的媳妇生了现在的琏二爷也去了。再过了没多久,你父亲说,贾代善去了。这贾家啊,就开始走了下坡路了。你姨夫说是自幼好学,但知道那贾代善过世,他连秀才也没考取,可贾家姑娘贾敏嫁得的夫婿,林如海和他同龄,早得了探花进了兰台寺做官了。你姨夫恩荫了个工部主事,就没啥大变动,要不然也不会学甄家,把姑娘送进宫。”
“我的儿,小选你没得进宫也是好事,那贾家里外认识多少人,贾家的元春,还这么久才入得了圣人眼。若是你父亲活着,或许还能筹谋一二,唉,你父亲活着哪里会舍得你入宫,我们也不会沦落到寄居了。”
宝钗只能拍拍薛姨妈的背,安慰妈妈。
“你姨妈今天那般怕是大房那哥儿的死和她有关了,老太太该也是知道这事儿。我的儿,你当不知道好了。谁家内宅没些**呢。早早睡吧,明天我带你先去看你姨妈,看她怎么说,再说看不看老太太的事儿。”
薛姨妈拍了拍宝钗的手。
探春少有地偷偷去了赵姨娘的房间,贾环还在抄经书,探春和颜悦色地对贾环笑笑,惊得贾环以为探春换了人。探春拉了赵姨娘去里间,“姨娘,你小声点,问你点事情啊。”
赵姨娘就说:“姨娘知道姑娘问的是什么事儿。那事儿十有**是大老爷的长子溺死的事儿。但姑娘出了这个门,可不能和任何人说。”
赵姨娘看着探春,探春点头。
“那时候你姨娘我是才进老太太院子的小丫头。那年快冬天了,老太爷子宴客后,找不到瑚大爷。隔天在湖里飘上来,老太爷子仗毙了很多人,满府都是血腥气,好多天不散。那时候大太太怀着身子,娘家因为老千岁坏了事进了大牢,大太太生了琏二爷就没了,老太爷子没多久也没了。那时候的大老爷啊,二老爷给他提鞋都不配。呸,呸。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太太怕成那样,八成是瑚大爷的死和她有关,怕大老爷在宝玉身上报仇呗。哎,你说今天那大老爷怎么就不报仇呢?就生我们环哥儿了,这国公府就是环哥的了。”
“姨娘,你要命,要环哥的命,这话就不能再说啦。”
“姑娘,我懂,姨娘什么都懂。我要不闹腾,你当太太会容我生下你们姐弟?他要我显她那贤惠名呢。我要是和周姨娘一样,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了。姨娘我要不和你闹腾,太太怎么会另眼看你,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去吧,去吧,别给人看到了。”
“姨娘别和环哥说。”
“知道知道。你赶紧走吧。”
探春满腹心事离开了赵姨娘的小院。
第70章 红楼70
70
年后的第一次大朝,贾赦恍若无事站在勋贵圈子里、他该在的地方, 如老僧入定般, 不理会左右的打量。那打量有大大方方的直视, 有贼眉鼠眼的轻瞟, 有不怀好意的憎恶,也有想拉近关系的热乎。
可贾赦就那么半垂着眼, 看着自己眼前的鞋尖三寸处,仿佛这太极殿的众人都不存在, 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突然有御史出来奏本, 那御史大声奏报:“圣人, 臣弹劾荣国侯爷贾赦不孝。”
贾赦依律出来跪倒,今上问道:“荣国侯, 现御史弹劾你不孝, 你可有何辩驳?”
“臣请圣人准问御史几句话。”
“准。”
贾赦并不认识那御史是谁, 只好转身问道:“赦不及御史科举出身,请问何为不孝?”
那御史年纪只有三十出头, 其背后之人以“老母尚在,尤挟持老母分家, 不赡养耋耄老母,春节不去探望生病的母亲”之由,指使他在大朝弹劾贾赦不孝。在那御史眼里,贾赦就是在家喝花酒, 玩小妾, 调戏丫头的老纨绔。这样的老纨绔, 文,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武:纵马驰骋街道的跋扈能耐都没有,纯粹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败类。御史大声答道:“圣云:于礼不孝者有三,事谓阿意屈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请问,这第一条,阿意屈从,陷亲不义,第三条,本侯长子年近廿五,是没占吧?”
那御史点头。
“那第二条,本侯可占?”
“贾侯爷,你在老母耋耄之年闹分家,就是不孝。”
“你怎知是我要分家的?是我母亲说的?还是我二弟贾政说的?”
那御史嘎巴嘴说不出话,是啊,众人眼光都看向他。
“我二弟贾政也该参加这次大朝,不如请他来辩驳是谁要分家的,可好?”
今上就接话:“选。”
贾政站的远,根本听不见朝堂前面在说什么,及至太监走到他跟前,“贾大人,圣人宣您前面回话,荣国侯府分家可是贾侯爷提出的?”
贾政跟着太监往前走,心思混乱:分家就是贾赦提出的啊,自己照实说,贾赦混不吝的劲头上来,必然会说出太医给凤丫头的药,必然会拉扯出来几个月前母亲给他下毒之事,那事是今上派了院判的。
贾政跟着传唤太监走到銮殿前,跪倒回话:“臣,工部主事贾政应召回话。臣与家兄分家是家中老母提及。”
那御史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了,逼进贾政问:“贾侯爷不赡养荣国公夫人,推给贾大人是事实吧?!”
贾政心说的,关你毛事啊,啊,啊。嘴里还得给贾赦辩驳。“圣人,是下臣母亲选择和下臣居住一起。”
那御史不甘心问道:“贾侯爷可有送国公夫人赡养金?”贾赦毛年礼都没送荣国府,这是稍微关切一点贾府的人都知道的。
贾政被逼无奈只好说:“微臣是家中次子,按分家例,可分二成或三成。是日由拙荆分的家产,政与家兄一人一半,多分的部分为赡养母亲的。”
贾政横横心,经此大朝,怕是分家的详细,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了。“另外金陵老家的祭田、店铺、庄子,都归微臣,荣国府也归微臣所有。母亲说,她的私房将来也归微臣。”
满朝响起嗡嗡声,这贾政得的太多了吧?这祭田可是该归嫡长子的。怪不得能修得起省亲园子啊!
“贾大人,令堂春节生病,贾侯爷没去探视不假吧?”
贾政恼了,老母亲生病的事就是不能提的,这众目睽睽之下抖露清楚了,他一大家子还能出门见人吗?
“御史慎言,政母亲年事已高,莫诅咒家中高堂身体。”
这就没话说了,贾政一口否认,那御史也不敢请今上核查那日看诊的太医,到底有没有给贾母看病,出诊的记录是看府中公子的。
“贾大人,贾侯爷春节没去荣国府拜年,是吧?”
“御史当知家兄几月前重病昏迷,是高院判所救。故家中晚辈初三去给家兄拜年。”
贾赦跪在那里心里的美呀,心说你问吧问吧,有醉梦在哪里,老二只是知道怎么说话的。
贾政那个郁闷啊,他恨不能当堂咆哮,抓着那御史的脖子摇:关你什么屁事,啊?
今上见此,就说:“不孝之事已清,众卿可还有它事启奏?”
阶下一片沉默。掌殿司仪高声宣:“退朝。”
贾赦走了没多远,身后赶过来一个小太监,是上次在御书房见过的,那小太监恭恭敬敬施礼,“荣国侯爷,”有那资格老的告诉他,称荣国侯爷贾赦喜欢。“圣人召侯爷御书房觐见。”
贾赦一丝不苟地还礼,然后跟着小太监走,离了众人眼,掏出一荷包,回手一送,恰好落在小太监的袖子里。那小太监一乐,这荣国侯爷看来是打赏惯了的,居然知道自己在他后面多远,怎么甩袖子。
遂殷勤说:“今上有事烦恼,欠银收的不多。”
贾赦走在他前面一步,微微颌首。若不是俩人正在说话,但以为贾赦只是在走路。
贾赦进御书房拜见今上,今上道:“起来坐吧。”
贾赦起来坐到程荫对面,等今上发话。
“程荫,恩侯,这欠银收上来的尚不足一成,这是存心给朕好看,和朕示威啊。”
程荫道:“慢慢收,够用就好。”
“恩侯,你说呢?”
“圣人想收谁家的欠银?”
今上感兴趣了,“想收谁家欠银就能收谁家?” 今上眼色一扫,当值的大太监赶紧带所有人退下去了。
贾赦点头,“只要他家有,就能收回来。”
“宁国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