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这边也接到了天子带军去往宁夏的消息。
方从哲病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在刘时敏天天派过去的太医看诊下,不得不憋着心劲、勉强爬起来去尽首辅该尽的职责。
韩爌和叶向高见他回来,都非常高兴,这半个月可把俩人累坏了。
叶向高宽慰他说:“定国公就是一个武夫,他的话你往心里去不是难为自己么。”
方从哲这个老好人难得地没接受日日相处的老友的劝慰,叹口气,灰心丧气地对韩、叶二人说:“天子回来,你们要帮着我另推举首辅啊。我要是继续在京师,单是萨尔浒战败就会逼疯我的。当我想催促杨镐进军么?”
方从哲在家日日在心里翻过来、调过去想的就是萨尔浒战败之事。他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对叶向高抱怨。
“进卿,你侍奉神庙多年,最是知道他的心性了。若是他肯舍得出内帑金,让杨镐从容在辽东布局,怎么会输呢。哪里轮得到我催促他进军啊。”
韩爌却说:“定国公说的是邸报泄露了杨镐大军的进军计划,不是说你催促他禁军。”
方从哲在家躺了十几天才建立起来的信心,一下子就被韩爌击垮了,
叶向高无奈地看着韩爌,你这么心直怎么就能平安活到现在呢?但他还是不想方从哲致仕的,他早看明白了天子就相中方从哲的就是他的“没注意”、他的唯天子之命是从的思维模式。换自己做首辅,短时间可以做到;换刘一燝也能对付几个月;要是换了韩爌,分分钟不是顶得天子学神庙,就会把他自己坑得挨廷杖或是流放的。
于是他赶紧劝方从哲。
“你信定国公推诿的借口,邸报上报了杨镐的进军计划,他知道不妥怎么不制止?再说了邸报也不归你直接管的,吏部、礼部、各部可有能脱得了责任的尚书?
你是独相不假,但阁臣才是几品官啊?你那挂名的吏部侍郎有名没有实权的。你怎么就信了他的话,认真把这样的黑锅背到自己身上啊?
我可和你说,你要是现在认了的话,千秋史册就定了罪名是你的了。那可是十万将士的性命啊。”
方从哲被叶向高说的心思又活动起来,他盯着叶向高看,似乎在想叶向高说的话是真是假。韩爌这时候也从叶向高的眼色里,明白了自己该站的立场、该说的话了。
刘一燝在杭州还没有回来,内阁如果就剩了自己和叶向高,那岂不是两个人要做四个人的事情了?
至于萨尔浒战败的真相,天子都与了定论,一二三四条的,自己何必把方从哲这个心性懦弱的逼得致仕了呢。
于是他赶紧跟在叶向高后面表态。
“方首辅,叶阁老说的很对的。到底是叶阁老做阁臣的时日久了,一眼就能看出千秋史册的要害点,你要是就这么退了下去,那萨尔浒战败可就要背在身上洗不脱了。”
三人正说着话呢,三边总督李起元的公文递了进来,同时还有宁夏巡抚王之采、甘肃巡抚徐养量的公文,三人一人一份看了起来。
韩爌先大惊失色地站起来叫道:“陛下去了宁夏镇!”
兵部、户部也接到了三边总督、巡抚还有几个总兵官的公文。
汪应蛟兴奋地对毕自严说:“你快来看,天子不仅把三边的欠饷都厘清补发了,还把今年的粮饷提前足额发给三边了。太好了,太好了。”
汪应蛟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计相这位置真的不是人干的活啊。自己没做户部尚书的时候不觉得,在这位置不到一年,愁的、累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毕自严仔细看了总督李起元的公文后说:“部堂,李总督说屯粮那部分不用朝廷补给天子,三边军饷的银两、再加上刘渠这信里的、给禁军的饷银快百万两了,那是天子垫付的,还是要还给天子的。”
汪应蛟把信从毕自严手里夺回来,仔仔细细反复又看了一遍,轻蔑地对毕自严冷笑:“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呢。还什么还?老夫没银子。”
正进门的崔景荣接话道:“要银子没有,要命有一条。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汪应蛟双手一拍,手里的公文立即发出脆响。
“对啊。就是这意思。”
转头还对毕自严教训道:“吉甫啊,老夫看你就该多去兵部走走,向崔尚书崔自强好好学习。太仓银子不足,可不是要银子没有,要命的话,户部也不如兵部多。让陛下听崔尚书的,问兵部要命去。”
崔景荣好悬没被汪应蛟的无赖话,弄得平地跌个跟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的很盼望能有地雷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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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 木匠皇帝129
朱由校在宁夏镇停留了半个月, 把陕甘宁三边的军务和政务都料理清楚, 然后带着四万五千人的禁军将士还有一万多辅军继续往后套去。行到磴口遇到了前来围堵大明天子的、占据了黄河后套的蒙古人。
这些人最先遭遇了刘渠率领的五千禁军先锋。
刘渠可不是去年的英国公、定国公世子, 初出茅庐、领兵上阵、被伏击了就慌张的模样。他久经战阵, 距离蒙古人伏击地点还有差不多一里来地的时候,直觉令他警惕起来。这种毛骨悚然的直觉,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战场上救了他的性命,让他最后能够夺取了胜利。
他立即号令队伍停止前进、把队列里的百名火炮手保护起来,准备撤退。
停止不前的大明军队,军容整肃, 很快就令沉不住气的蒙古人露出了马脚。
刘渠一面令人给中军报信,一面指挥将士有秩序地往后撤。
骑兵的撤退是很容易变成一面倒的追杀。
但刘渠指挥的撤退是非常有章法的。他先命令先锋军护着队伍里的火炮手,后撤三里地就摆开炮兵阵势, 然后亲自带着亲卫百余人断后,令人丢下百十个四棱钢锥, 趁着追兵人仰马翻的时候再继续往后撤。一路四散开他的亲从卫队, 隔一段就丢下一些四棱钢锥, 阻得追兵想分散了包抄他们也不能够,只能小心地驭马追击。
等刘渠率领亲卫冲进先锋军撤离到的指定距离处,百名火炮手摆出来的火炮阵地已经准备好了, 刘渠立即命令把所有的四棱钢锥都抛到身后,同时让亲卫分往两侧跑,给先锋军的火炮让出开炮的空间。
疾驰而来的中军在远处已经掀起了大片的雪雾,先锋军的炮弹同时了落向已经冲进射程的蒙古人。
等到朱由校带着中军抵达的时候,蒙古人的冲势已经遏制不住了。中军的三百门火炮手, 不用火炮营的千总下令,就匆匆加入了战斗。
但是蜂拥而至的蒙古人演绎了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演绎了什么是悍不畏死。在他们的心里,明军的火炮和火铳都是不能连发的,只要抗过去第一次打击就可以了。
几万的猛人不要命地驭马前冲,声势浩大得三百门火炮也遏制不了他们的攻势。当不少的蒙古人冲到最后的三百丈之内的时候,连续发射的火炮已经开始炮管发热、发红了。
必须要停止开炮了,不然就会出现炸膛的危险。但是这时候下命令,炮兵们是听不到的。
朱由校抽出袖笼里的蓝色小旗子高高挥舞,他身边的护卫立即就冲出了三百余人,这些人扑到炮兵身边,不管不管把他们的身后的炮弹箱子按住,连同协助装炮弹的火炮兵的助手。
与此同时,朱由校已经令身边的丰城侯展开了天子的龙旗,自己一马当先带着四万多的骑兵冲杀出去。
没有什么战术可言了。满山遍野、触目而及的,都是嗷嗷叫喊着的、互砍对刺的大明骑兵和蒙古人,围在招展的金黄龙旗下的蒙古人尤其多。
朱由校的□□点刺,一□□翻一个。有时候来不及了,就将长/枪的枪尖当刀横划过眼前的蒙古人脖颈。跟在天子身周的护卫们,再一次被天子的勇武震撼了。
丰城侯紧紧地跟在天子的身后,十几个护卫守在他的身边,阻止那些拼命冲过来要夺旗的蒙古人。
西宁侯带着中军来回地冲杀,他太明白天子张起龙旗的含义了。永康侯等人也在他的呼喝下,带队奋勇冲杀。杜弘域挥舞长刀,跟在西宁侯的身侧,刀刀不曾落空,几次把西宁侯从险境里就出来。
作为先锋军领队的刘渠,更是早就与天子一道带兵冲进蒙古人群中。
当旷野里再没有能站立的蒙古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的大军厮杀终于落下了帷幕。四处散落的残肢断臂、呻/吟呼救的伤兵,失去了主人仍在附近徘徊的战马,让这一片被践踏的、几乎成烂泥淖一般的、变成猩红色的雪地上,再没有了一个时辰前皑皑白雪的纯洁、精美、可入画的景致。
曹化淳和方正化一迨战事停歇下来,立即慌慌张张地从后队的辅兵队伍里往前冲,龙旗所在之处就是天子所在。
在这场战斗中,丰城侯为了大旗不倒,身上中了数刀,亏得天子的护卫给力,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陛下,臣幸不辱使命。”丰城侯被几个护卫从马上弄了下来,他倒在护卫的怀里,双手还不肯松开龙旗。
“嗯。朕看到了,你很勇武。先别说话,包扎好伤口,几个月以后又能为朕抗大旗了。”
曹化淳看着天子的战袍上多处有鲜血,胆战心惊地问:“皇爷,你没有受伤?”
“没有。”——才怪。
“传令辅军立即原地扎营,赶紧救护伤兵。”
刘渠被一军卒扶着过来,“陛下。”
“你先去包扎伤口。朕会令没受伤的人指挥安营扎寨。”
负责今日安营的丰城侯伤处颇多,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里了,朱由校转而巡视身边可能用的将领。
杜弘域的伤势比较轻,他受伤还是为了救西宁侯。见天子说要没受伤的人安排扎营等事,立即上前请命道:“陛下,臣些微小伤没要紧的,臣可以先领安营之令。”
“好,杜卿。那就你来替代丰城侯。先安营,好赶紧把伤兵抬进帐篷里。”
“是,臣遵旨。”
杜弘域能升到副总兵那也是自己一步步打出来、历练出来的。朱由校看着杜弘域把天子亲卫编成十队,留了一队守在自己的身边,余下的人跟着他去指挥辅兵的各营营长,立即明白他是要借着天子亲卫服饰的不同,指挥那些辅兵头目领着做事,暗暗称赞杜弘域做事带脑子。
在杜弘域的指挥下,一万多辅兵迅速地把军帐先支了起来,不停地把伤员往军帐里运送。
这一次伤亡的禁军将士就比较多了。随军的医士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一些伤势比较轻就只能在同伴的帮助下裹扎伤口。整个军营里弥漫着从来没有过的低迷气息。
朱由校的身上也有好几处的伤口,幸好所伤之处都不是要害。但就是这样,裹伤的时候,曹化淳和方正化没用眼泪把他淹个好歹。
“皇爷,还不如叫奴婢跟着你呢,好歹也能替你挡几刀。”
俩人一边给他裹伤一边磨叨,眼泪跟黄河决口一般。
“别叨叨替我挡刀剑了,若是让你们跟在身边,还得分神去救护你们,没准还要多挨几刀呢。”
“皇爷还是叫军中的医士来看看。”
“看什么看,只是一点儿的小伤罢了。那么多伤重的,医士哪里忙得过来。。”
“那也得先给皇爷看伤啊。”
曹化淳说着就想往外跑。
朱由校赶紧一把抓住他,威吓道:“你是想动摇军心是不是?”
吓得曹化淳紧着摆手,“皇爷,奴婢就是想情医士来看看。龙体贵重,轻忽不得啊。”
“嘁,你都说了是龙体了,凡人的刀剑没事儿的。赶紧给朕裹好了,朕要不出去露露脸,大麻烦就该来了。”
朱由校匆匆换了一身衣服,把藏不住情绪的曹化淳留在御帐煮粥,带着惯常就板着脸的方正化,去所有的伤兵帐子里探视一圈,然后心清沉重的不得了。
这事儿有些不对啊。后套的蒙古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过来呢?这与自己去辽东那时候是不同的。
除了受伤比较重的西宁侯、丰城侯,连身中几刀的刘渠都挣扎着过来御帐议事。
面对天子的疑惑,今儿抢着承担安营露脸的杜弘域,继续抢着在天子跟前表现。
“陛下,臣担心宁夏镇里有人透露了陛下的行踪。臣建议令吴总兵去查这几天离开宁夏镇的人,说不得就可能是蒙古人在宁夏镇埋伏了奸细。”
对杜弘域的提议,诸将都没有反对。
看今天上阵的这几万蒙古人,还不同于上次在榆林卫遭遇那些蒙古人,那是老老少少都有的乌合之众,今天这些应是后套巴彦淖尔里住着的、能骑马打仗的男人都出来了。
这些蒙古人的战斗力非常之强悍,要不是禁军有火炮加持稳住了阵脚、四万五千人都是能拼打的禁军精锐,差了哪一样都得全军覆没在磴口这里的。
刘渠轻咳一声说:“陛下,臣不知后套里住了多少蒙古人。但今天设伏的蒙古人,未必比我们禁军人数少的。还是火炮先炸死炸伤不少,我们才凭着人数的优势最后得胜。臣担心的是河套外的鞑靼,得知了陛下在河套的消息。”
永康侯徐锡胤这时候突然灵机一动,接着刘渠的话说:“那岂不是往后的日子里,蒙古人会向河套集中了?”
杜文焕带着两万骑兵顶风冒雪从榆林卫往黄河前套土默川去。在没有什么抵抗力量的土默川妇孺面前,他们也是没敢放松了警惕。饶是如此,也还是有军卒伤在拼命抵抗的蒙古人手里。
用赵率教的话说,没有比这样受伤更丢脸的人了。
他们这两万骑兵,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算是把前套清理的干干净净了。缴获了前套蒙古人遗留下来的所有马匹、牛羊等。
杜文焕与赵率教商议。
“天子说要堵了后套的引渠,我们该与天子配合,向西进攻后套的。”
赵率教便道:“应该这么办。不过,弢武,你拿得准天子什么时候能绕到后套、打后套的蒙古人吗?”
杜文焕摇头,“别说是天子领军,换了任何人将领领军,从宁夏镇那边绕一圈,就这个天气,大雪封山的时候,没有一个月也摸不到后套的边。”
“那咱倆就以一个月为期,先把兵带到与后套接壤处埋伏起来,一旦发现后套有调兵去西面的迹象,咱们就从后面杀过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