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朝廷收到荷兰人赔款的可能性非常小。除非大明能够派军队打到荷兰人的本土,或者是断绝与荷兰人的买卖,逼迫到位了,才可能坐下谈赔款的。”
崔景荣说的有道理,也符合大明与西洋荷兰的具体情况。汪应蛟丢下能要到荷兰人赔款的奢望,转头与侍郎毕自严商量。
俩人耳语一会儿,汪应蛟才回复王永光。
“今冬的治河银子,要看秋税解上来的情况,如果与去年持平的话,就只能提供十万河工的粮饷。条件还得要其他各部的预算与今年相比没大的变化。当然了,要是有能调动的余额,户部必将河工的银子放在第一步考虑。
因为明年的秋税必要先还了去年举债的那三百万银子,不能让朝廷失去了信义。”
汪应蛟的话说的很有道理,获得了一致的认可。
朱由校试探着提议:“去年举债三百万是为了打击荷兰人,朝廷也做到了专款专用。朕以为明年可以再度为治河举债。”
所有人都脸色怪异看着天子,果然是年轻人啊,怎么把借钱过日子当成习惯啦?
群臣含有谴责意思的目光,好像在看自家不争气的晚辈。看得朱由校略有点窘,想掀桌说借钱搞发展大计有什么错,你们这些老古董!欠点国债算什么啊。要是每个老百姓都是朝廷的债主,才会一心地望着朝廷好、才会一心地盼着朝廷千秋万代,起码挺到拿回他们的本和利。
但这样的说法不能摊到桌面上讲的。
“朕的意思是想百姓知晓,这笔银子本来朝廷可以通过摊派筹集,但是朕宁可用后年、大后年的税收来还账。目的也是为了百姓今年的日子不受影响,以后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罢了。”
谁都知道天子说的对,但是再度举债哦!周嘉谟和叶向高对视,叶向高败下阵来,他只好以首辅的身份开口发言。
“陛下,今冬的河工还有差不多四、五个月的时间呢,不着急今儿定下来。诸位同僚也可以好好再想想工部的计划,是不是可行。下个月的这时候,我们再来议议此事。
不过我要提醒各位一句,去年的河工里,是有山东闻香教的大批罪人充任河工的,所以朝廷支出的工银,少于实际该支出的数目。今年就是继续只用十万河工,工银数目也要增加的。”
汪应蛟又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感情预算今年增加的收入,还是抵不上河工可能要开销的啊。
朱由校思考再三,还是把心里的想法抛出来了。
“不然今年就向京师的勋贵发卖治河债卷。京师的这些勋贵,哪家有钱,哪家没钱也都挺明显的。为了朝廷大计,卖官鬻爵不好听,但是武勋的子弟启用,还是应该与债卷勾连起来。”
崔景荣绝倒,心说陛下真有你的啊。怪不得这两年战事不少,启用的勋贵子弟只有那么几家呢。
周嘉谟黑脸,天子这是为了国事连千秋名声都不顾及了?
英国公和定国公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天子了。为百姓算计到勋贵的头上了,果然朱家皇帝就没有靠谱的。
黄克缵见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便大声为天子解围:“陛下,让臣等再好好想想,下月这时候再议此事。”
朱由校见目的达到,便散了小朝会。不顾群臣的黑脸,美哒哒地回乾清宫更衣,然后准备去坤宁宫与小皇后一起用午膳。
王安上来禀报说:“皇爷,太医院的刘院正等候多时了。臣问他什么事儿,他又不肯说。”
“行啊,叫他进来回话。”
宫里最近没谁生病,朱由校没什么好担心的,轻松地吩咐王安叫人。
刘院正见到天子,立即就把皇后有孕的消息报告了。但他的说法又是不同的。
“陛下,臣观娘娘喜武好动,便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坐稳胎了,嘱咐其近日一定要静养。”
朱由校一乐,“朕知道了,刘卿用心良苦。不过皇后这胎你先别声张。”
刘院正自是明白为什么,这黄河决口的消息才到京里就传出皇后有孕,不吉利啊。但是该交代的事情,他得交代明白了。因为他想着天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内廷里还没有能管这小夫妻俩的长辈,也没有其他妃嫔,那禁房事是必须的。个中的原因他是抹下了老脸,仔仔细细、交代得明明白白的,一点儿都没敢含糊。直说得朱由校感觉老脸开始泛红、点头保证不会违反,刘院正才放过他。但还叮嘱一边杵着的王安。
“王内相要记得天天提醒陛下,皇后有孕的日子浅,不能错了一星半点儿的。”
王安都替天子感到难堪,赶紧郑重地应下来。
等刘院正领了赏银走了,王安凑到朱由校跟前悄悄说:“今儿英国公还来找臣,想让太医给陛下和娘娘调养身子呢。”
朱由校一愣,“英国公这是要闹哪样?”
宫里没催促的长辈,那也不会由国丈出面啊。这不是该英国公夫人出面催促皇后吗?他哪里能猜想到英国公老夫妻俩的偏心眼儿呢。
王安抑制不住听到皇后有孕的满脸喜气,装模作样地叹着气、为英国公解释。
“英国公是怕朝臣催促呢。皇爷,也就是娘娘现在有了好消息,不然不用到年底,那些个老臣就会上奏折说话了。”
朱由校心里觉得好笑,英国公是打着让太医调养身体的旗号,来敦促自己呢。他眼珠一转对王安说:“去吩咐刘太医,把皇后有妊的事情瞒严实了,特别是不能告诉英国公。”
王安会心一笑,赶紧追着刘院正的身影奔出去。
朱由校带着方正化去坤宁宫,这家伙天生的板脸模样,有什么事儿都别想从他脸上露出来。才进了坤宁宫呢,就见曹化淳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过来行礼。
“皇爷,有好事儿,可是奴婢不敢说。娘娘在里间坐着呢。”
曹化淳行礼后就退了下去,还把方正化也扯走了。
朱由校进了里间,见皇后玉手托腮颦眉发愁,春夏秋冬站在博古架前成一排地守着,谁也不吭声。
“梓童,在想什么呢?”
朱由校进来的脚步声落得比往日重,张嫣回过神来就说:“皇爷,不好了。刘院正说我可能有了身孕。”
不好了?朱由校被震着了。
“有什么不好?”
“黄河才决口啊。我这就传出了有身孕,是好事吗?还不得有人说这孩子来的不吉利啊。”
张嫣也是送了母亲出宫以后才想起黄河的事情。
“哈,原来是你这里有真龙天子降临、带了大水来人间的啊。怪不得工部的大堤修的那么结实,今年又决口了呢。”
张嫣闻言愁眉舒展,笑着嗔怪朱由校,“皇爷又在说笑话了。”
“龙子龙孙的说法可没有错。”
朱由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张嫣嗔笑之下去了愁绪。朱由校三言两语哄得了皇后开心,坤宁宫的气氛立即就活跃起来。立春等人开始给天子递擦手的热巾子,给天子和皇后上点心、水果和热茶。
朱由校在小皇后的对面坐了下来,呷了一口热茶,才慢慢地对皇后说话。
“太医院的刘院正和我说了,目前还不能确准是不是坐稳胎了,要你这半个月最好静养。那武学课就暂时先停了。”
张嫣点头,“母亲今儿也这么说了。”
“老夫人今儿进宫了?”这不是瞒不着英国公了?
“嗯。我看你这几天都在忙着商议赈灾的事情,就让曹化淳请了母亲进宫说话。哎,对了,立冬,你赶紧打发人去府里,叮嘱我母亲别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儿。”
立冬赶紧出去喊曹化淳再跑一趟,内里的干系也都和他交代得仔细,生怕他误事。
屋子里面天子还在交代皇后,“那读书的事情也是很耗神的,不如你先停一半的课程,挑拣不耗神的学?”
张嫣皱眉,想了片刻才说:“皇爷,除了武学课,哪样对我来说都耗神。”
“先都停了?”
小皇后摇头,嗔怪天子的建议不靠谱。
“那我以后不是会差公主们很多了?再说不上课的话,每天多没意思啊。”
“要不就先减少一些功课呢?围棋是一定要停了的,数术、几何也要停了的。”
围棋一直就是张嫣不拿手的。数术和几何这两科就是张嫣比较吃力的科目,但她又偏偏喜欢的不得了。听天子说的坚决,呶呶嘴不高兴地说:“那还有什么课啦?”
“还有琴课、绘画、四书五经啊,你可以选着上啊。”
“我只想听潞王叔弹琴。”
“好。那你就去听他弹琴。”
小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的,皇后剩了三门课,看朱由检画画、听潞王弹琴,保留了书法课。这门课是皇后打定主意要争个第一的。至于武学课,她才不在乎停不停的。即便停一年两年的,朱由检他们也还是追不上她。
帝后一起用膳后说着话呢,王安从乾清宫过来,“陛下,英国公求见。”
小皇后心有灵犀地道:“一定是我母亲说了。父亲进宫是不想我们公布此事的。”
朱由校点头,“非常可能的。你好好歇晌,我过去看看。”
小皇后站起来想跟着一起过去。
“刘院正说了要你静养的,外面日头大着呢,你就别走来走去的了。过些日子稳当了,我再传国丈到乾清宫一起用膳。”
小皇后见天子态度坚决,只好撂下同去乾清宫的念头,听天子吩咐王安话。
“刘院正的吩咐你都听到了,下午你留在这里照顾皇后,顺便给春夏秋冬讲解注意事宜。”
英国公在乾清宫见了天子,便立即说起暂时不宜对外公布皇后有孕的建议。
朱由校点头说:“三个月以内都不会往外说的。国丈请放心。若是老夫人得闲,就进宫来陪陪皇后说话。朕给皇后减了很多课,每天下午都是空闲的。”
英国公赶紧代老妻应了,揣好魏朝送来的进宫令牌,这对老妻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陛下,臣还有一事儿想与陛下商量。”
“国丈请说。”
“就是陛下说的为治河发债卷的事儿啊。京师里的勋贵不少人家是有银子,但要是就这么让他们掏出来,未免有人会念叨陛下薄情、不顾世袭的恩旨。为了百姓算计跟着朱家打江山的武将。”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朕也是为这些勋贵好。你看去年为与西洋人的战事,朕就是从江南那几地的商贾举债。让商贾知道朝廷为了护佑他们平安,不惜借债也要除寇。
今年为了河工的事儿,让勋贵买债卷,也是拉近勋贵和百姓的距离,让黄河和淮河流域的百姓都知道都记得,朝廷和勋贵的心里都想着他们。
这大明朝不仅是皇家和勋贵的,也是百姓的。士工农商得彼此有感恩的念头,才能和气地在朕的治理下好好过不是?
拔高一点儿说,这是军民鱼水情谊深。”
英国公被天子忽悠的发愣,这样的说法,怎这么新奇呢?什么时候百姓不把当兵的看得比匪还可恶。那句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才是真正反应了兵于民之间的现状啊。
朱由校吩咐方正化给英国公添茶,拉开架势与英国公谈话。
“国丈,朕这两次带兵出京,都让将士做到与民秋毫不犯。”
英国公在心里嘀咕一句,那是你军需带的足。
朱由校猜到他心中所想,“以后朝廷再调将士的时候,军需要备足是必定的了。不然万一沿途州府没能力、或是没及时准备好,引发兵变了,百姓的损失大,朝廷得派兵去平叛,更要添上了一笔额外的开销。朕就是撤了准备不周的文官也于事无补。这话儿你帮朕记着。”
英国公点头,为免后续的麻烦,是该立下这样的规矩。
“朕今儿提起想勋贵举债是无奈之举,也是一步棋。要是朝廷库银够用,朕也是不想举债的。
这些年没少往黄河投银子。可是三大征把张太岳积存下来的那些都花干净了。辽东又把内帑金倒腾空了。朕不怕国丈笑话,若是不把宦官的大头清理出去,内廷是养不起那么多人的了。
如今这黄河不过是主动治理和被动投银子堵决口的事情。你看是?”
英国公点头,这一年多黄河治理还是见效了的。
“朕就想趁着徐子先这个工部侍郎顶用,先把黄河这个包袱抖落清爽了。没了黄河负累,朝廷每年可以省下不止百万银子和人工。可若是不把黄河治理好,那每年都得百万两甚至更多添到这条河上去。
朕是真的怕啊。
怕淮河把江苏淹大发了,怕河南、山东再出前几年那样的灾荒。一旦水灾闹出流民,少不得就有人会趁机作乱,蛊惑百姓天下要易主了。就像去年的闻香教造/反,平叛又抛费了几十万。
唉,不知道朕何时才能做到海晏河清啊!”
朱由校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英国公听得开始怜惜起眼前的天子。连着几代天子都不着调,不说朝政、军政、地方,处处都遗留下来的那团团的糟心事儿,就是内廷从孝宗之后就没不安宁过。幸好朱由校是个果断的,登基前就一刀了结了李选侍,而后又废掉了祸害大明的福王母子。不然拖到现在这几位都不好处置。好好养着真让人不甘心啊。
唉,越是能干的、愿意做事儿的人,事情就越多。
北边的威胁除掉了,就考虑治理黄河,同时还得应对不怀好心的西洋人。
换到神宗在这个年龄的时候,还不是样样都等着张太岳出头。现在满朝的文臣,个顶个都觉得自己是两榜进士不含糊,可哪个能顶得了张太岳的半个用呢。
对今年这样的水灾规模,要是先帝那个软心肠的,可能是拨一笔救灾的银子就算尽到心了。神宗末年的时候,哪一场水灾不比今年大,地方官员上书告急,神宗不都留中不处理吗?
也只有自家女婿,才真的把天下的百姓放心里,把那“海晏河清”当成目的去追求。
英国公越想越为眼前的天子抱屈,开口安慰天子道:“陛下,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大明疆域辽阔,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的。”
朱由校咧嘴,“朕目前就只能遇一事儿应对一事儿。若是能把黄河和淮河流域的百姓都安置好了,可以说中原心腹地带就平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