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如此安排,表公子今年通过秀才试,大有把握。只是以后的秋闱、春闱就难了。”
“琏儿身上有捐的五品同知,以后还有爵位承袭,他应该还有个监生资格,不会再去参加秋闱。至于春闱……”林海摇头,他不指望贾琏能考上进士,这人就不是做学问的那块料。
周明听林海如此说,心里有底了,“东翁如此说,秀才全力一搏,当可成功。那贾先生怎么说呢?”
“还没有和贾先生说琏儿要科举的事儿。先要与匡明商议,看看是否可行。”
周明冲林海一抱拳,感谢林海处处给自己足够的体面。跟了林海这么多年了,就是玉麟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初来辅佐林海,林海就不曾轻视过他。后来原是林海同年的宗文过来,乃至玉麟接了他父亲的位置,林海也没有因二人与他素有渊源,而轻忽、疏远、怠慢了自己。林海任何时候做任何事,都是极其妥帖舒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为他更好尽力。
二人达成一致了,林海吩咐林谨去请贾雨村来前院的外书房。
贾雨村自从来了御史府邸,开始教黛玉这女学生的时候,初为女学生的聪明惊讶,遗憾这不是个男孩子,不然林家在科举上将又有一个探花郎。虽然黛玉这女学生聪明,学的认真,就是三不五时地会生病休课。好在林如海也不要女儿科举,他就盼着林家公子能早日启蒙,不想一场却倒春寒就着凉而去,而后林家主母也追随而去。那段时间,黛玉不来上课,他都有些怕就此失去西席之位。幸而柳暗花明,又来个贾琏。
贾雨村是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教授贾琏功课。虽遗憾贾琏底子太薄,但有黛玉比着,贾琏倒也是认真地学,该背的、该记的也都学的扎实。贾雨村有时候都想,这贾家的琏二爷要是从小就能认真读书,进士不敢说,中举还是有希望的。
林谨这大晚上的去请贾雨村。贾雨村想问问是何事,林谨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所以来林海外书房的这一路,贾雨村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想想自己教书都是极其认真的,林海素来行事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应该不会就此停了自己的西席吧。
贾雨村一路跟着林谨去外书房,一路自己安慰自己,可是没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想的不对。
贾雨村是想起前些日子贾琏问自己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如何才能做好官,又能赚到银子,还能得了清名。莫非林海会因为自己是牵连进了贪腐案子里失官的缘由,要革自己的西席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禁不住悔恨,自己该在贾琏问那样问题的时候就辞馆的,也免了一会儿被撵的难堪。
想到又要回到衣食无着的窘境,贾雨村觉得冬夜的寒风渗骨地冷。
不管怎么想,自己还是得去见林如海的。贾雨村攥紧拳头,竭力掩饰自己的忐忑不安,跟着林谨进去外书房,却见到林海和幕僚周先生,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端着茶盏,笑语晏晏。
“林大人,周先生,”贾雨村进来就先行施礼。
林海和周明还礼。
林海笑笑说道:“贾先生来了,坐,快来坐。”
边上有小厮伶俐地给贾雨村倒了茶。贾雨村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清冽的梅花香气,混合了茶香,氤氲的香气水汽,使得贾雨村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林大人,可是有什么事儿?” 贾雨村极力镇定自己,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贾先生,有件事儿要你多出力了。”
“大人请讲。只要时飞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贾雨村的心放回肚里,他不怕有事儿,就怕没事儿做啊。
林海看向周明,周明笑笑接着说:“贾先生,是这样的,东翁想让表公子明春参加县试。”
贾雨村一愣就紧张起来,然后看着林海、周明,沉吟了一下说:“林大人,周先生,不瞒二位说,表公子人是够聪明的,读书也算认真,但底子太薄了。原夏天开始跟着我学习,也没有进学的打算,时飞真不敢保证表公子明年能蟾宫夺桂。”
“贾先生,莫紧张。”林海赶紧出言安慰贾雨村。“贾先生认为琏儿把《四书》、《诗经》背的如何了?”
“《四书》基本没问题,蒙学的部分还算可以,《诗经》要差一些。其它的还没有学。 ”
“那么就是帖经当无问题了。”
贾雨村点头,“县试的帖经应该没问题,但是八股文、策论等,表公子一点也没接触。”
林海扫周明一眼,周明会意,接着对贾雨村说道:“若是以表公子的帖经程度过县试没问题,余下的墨义呢?我们把江南这五年的县试卷都找来给表公子在做做,如何?然后在加重八股文、策论的教导,贾先生看呢?”
贾雨村是二榜进士,水平自是在周先生之上,闻言笑道:“如此院试可期了。就是怕以后因秀才来的容易,秋闱万一受挫了,科举之路不会顺遂。”
林海笑笑说:“我只要他中了秀才就可以,年后我会正式收琏儿做入室弟子。贾先生心愿我已明了,明年院试成了之后,我定为先生筹谋。”
贾雨村闻言大喜,立即起身向林海施礼,“时飞在此多谢大人救助之恩。表公子之事,时飞定会尽全力而为,有林大人指点、周先生相助,一起助表公子进学当不是难事。”
林海和周明相视一笑,三人一起为贾琏量身度做了一个三个月的学习计划。
“时飞,匡明,琏儿这三个月就交给你们了,要偏劳你们费心了。”
周明和贾雨村赶紧应道:“大人放心,当竭尽全力。”“东翁放心,定不负所托。”
翌日贾琏起床,明溪伺候他洗漱,明川就跟在他身边读《孝经》,一路跟贾琏读,到了林海的院子练五禽戏的时候,明川才住了嘴。等他练完了,明川继续。烦得贾琏恨不能捂住明川的嘴,但碍着是林海的贴身小厮,自得耐着性子听他读。还别说,一早晨下来,《孝经》的内容也记起来一部分了。
等贾琏吃过了早饭,黛玉笑眯眯地拉着他衣袖说:“琏表哥,今天先背《大学》。”
背《大学》的话,贾琏并不酥,只是看着小表妹一幅得意的监管样子好笑,点点黛玉的鼻尖,咳了咳,端肃背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贾琏一边背着,服侍黛玉的丫鬟给黛玉披好御寒的斗篷,又塞了手炉给他。明溪把贾琏的大氅也给贾琏披上,林海冲他们摆手,黛玉给自己父亲道了万福,贾琏赶忙也躬身作揖。丫鬟、小厮拥着二人上课去了。
等贾雨村到课室的时候,听贾琏已经背到《大学》的最后一章,“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
贾雨村在门外听到贾琏背完《大学》才进门,就看黛玉拿着他的戒尺,在前面装模作样地在手心拍着,还点头学自己的口气说呢,“不错,《大学》一字没错,看来昨夜是用功背书了。”
贾雨村莞尔,黛玉见他进来,赶紧放下戒尺,恭恭敬敬地问候:“先生早。”
贾雨村笑笑,没想到自己这女学生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摆手让她回去坐好,也让起立问好的贾琏坐下。轻咳一声说道:“琏二爷当知道林大人的安排了,从今天开始,本夫子的授课就以你的县试为主,大姑娘跟着听就好。”
贾雨村按着昨晚和林海、周明商议的内容给贾琏授课,一个时辰结束,贾雨村停了下来,往常这时候都是活泼无比的黛玉,有些蔫蔫地问:“先生,以后都是这样麽?”
贾雨村点点头,“大姑娘可是觉得为难了?”
黛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我好累啊。”
贾琏也觉得有些累了,可怜地望着贾雨村。
贾雨村笑笑,“大姑娘回去找乔夫子弹琴去吧。为科举而学的功课,不适合你现在的年纪。等你再大一些,才可以跟着上这样的课了。”
贾琏赶紧叫服侍黛玉的人,给黛玉穿戴好,送了她回去。
第150章 林海13(二合一)
腊月二十八,贾赦收到林家在京的仆役送来的、贾琏写给自己的第二封信, 又是厚厚的一叠。
贾赦慢悠悠裁开信封, 抽出那叠信纸, 才看了一行字, 就觉得眼眶发热,“父亲大人在上:”
贾赦放下信纸,双手捂脸, 这是琏儿出生二十年第一次称呼他——父亲大人。他不知道这孩子是谁教的, 见到他就是“大老爷、大老爷”的,贾琏小的时候他不敢去订正,等他大了以后, 跟在贾政后面叫老爷……唉,贾赦咽口闷气, 接着看信。
贾琏的这封信与上一封没什么区别, 还是没什么条理,看起来就是一天天的流水账一般。贾赦边看边撇嘴,好在没写他每天怎么洗漱、穿衣服。但看着贾琏还是每天和林海、黛玉一起练五禽戏, 一起吃早饭、晚饭, 和黛玉一起上课, 跟着林如海去衙门, 晚饭后林如海又天天考校, 心里就有点酸涩的不舒服, 怎么一天天的, 在林家过的像人家家的人了呢。再这么下去, 这儿子快是林如海的了。
翻到最后一页,贾琏写着:“林姑父收到年礼,让儿子和林家表妹挑选各自喜爱的,儿子选了一个砚台准备自己用的;还选了另一个砚台和一个笔洗准备送给热衷金石的父亲大人您。”贾赦看贾琏的字开始扭曲了。
“可林姑父说:这是您送给他的、儿子的束修。”
贾赦看到这,也禁不住为林如海的促狭发笑,心情也好起来。
“林姑父说收儿子做入室弟子,年后要挑个好日子行拜师礼。”
“林姑父安排儿子三月去金陵参加童子试……还请父亲大人保密儿子科举之事。”
贾赦看完贾琏的信,顿时感到羞愧起来,自己虽说护着贾琏、把贾琏养大了,可却什么都没有教导他啊,替自己行父职的反倒是贾家愧对的林如海。
贾赦翻出贾琏寄给贾母的信,三封信一一看了又看,待重看林如海对贾琏考校的问题,自己摸着额头沉思,林如海短短的二十年能做到三品大员,除了父亲的余荫,还是有他的独到之处。看林海行事,怕是早打定了主意,把他贾赦的儿子要当成他林如海的儿子来养了。
贾赦一边把玩着案头的黄玉貔貅,一边继续沉思,略过林海给贾琏整治的冬装和他自己的一样,也掠过林海带贾琏去参加尾牙宴,再看到收到盐商商会赠送的“菜色”,恰好换页。贾赦心里还是如第一次看信一样地撇嘴,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盐商送礼可不就是要借着各种名头,就是带了万两银子嫁妆的瘦马,又有什么可稀罕的。
贾赦把信又看了几次,心里更肯定了几分,林海这是要夺他贾赦的儿子了啊。
贾赦把信搁置在书案上,靠在宽厚的紫檀木椅里沉思,儿子跟着林如海的好处是长眼睛的都能看见的。可是,太上虽禅位了,但他哪里是能够放手权利的人。待太上身体好一些了,只怕以后和今上的较劲,会一天天地激烈。
唉,真怕林如海投了今上,被太上收拾。可不投今上,过几年,等今上掌了实权,也不会饶了他啊。
召贾琏回来?不成,回来也就是做个荣国府的跑腿、管杂事的小管家,这辈子也没出仕的可能。
不召回来又如何呢,万一林海扛不过去了,被太上或者今上收拾了,贾琏做为入室弟子、内侄子,应该也不会沦落到杀头吧?
不过,二房的那俩口子盯着自己身上的爵位太久了,老太太也是偏心二房偏的没边了。真到贾琏出事的地步,王子腾是会顾及侄女呢,还是会偏向妹妹呢?要是王子腾伙同老二家的落井下石呢?——那样的话,贾琏就可就在劫难逃了啊!
贾赦越想越愁,几个平时颇得贾赦喜爱的姬妾,看贾赦自己闷坐书房,都找了各样的借口想去书房勾搭一番,都被贾赦毫不留情、三言两语地给骂了出去。贾赦闷在书房里,连午饭、晚饭都没吃,可凭哪一个,谁敢进去打扰贾赦呢。
直到天黑透了,一个小厮咋着胆子进来点灯。那小厮点了几盏灯后,偷偷瞥了一眼贾赦,见贾赦黑着脸,尤同菜市口的监斩官一般,吓得那小厮差点打翻了油灯,匆匆忙忙点亮所有的灯盏,然后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书房。
屋里灯光大亮,贾赦有些适应不良,闭闭眼睛,他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摆到了一起的三封信,一个多月的时间,明显地看出贾琏的字在进步。
贾赦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迅速收拾好桌上的信件,起身走到书架前,想了想,抽出二个紫檀小匣子,打开看看,把匣子里的东西袖到衣袋的荷包了,招呼小厮进来服伺,换了出门的大衣服。
吴新登带着人跟在贾赦的身后,凭着自己跟随了贾赦三十多年的情分,吴新登小心翼翼地问:“老爷,这是要去哪里?您二餐没吃了。”
“备马。”贾赦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吴新登再也不敢吱声,赶紧吩咐人备马,自己也吩咐小厮去取了出门的大衣服,跟在贾赦的身后出了东大门。
冬夜寂寂,无月无星,只有前面小厮挑着的羊皮灯笼,照出一点点的光亮,路边的积雪返着的也是寒光。寒风瑟瑟中,一行人跟着贾赦,无不缩脖端腔。空旷的大街上,只有这一串马蹄声,踏着冬日积雪的道路,打破了夜的静谧。
贾赦带着人径直来到新皇的心腹程荫府上。这程荫因是今上陪读、陪着新皇渡过最不堪的内宫读书时光,又陪着新皇如同隐身人一般,挨过了潜邸的无人问津。等新皇捡了个巧宗得了皇位,登基不久,就给程荫谋了吏部右侍郎的职位。
如今的程荫,可算是今上身边的第一人了。
贾赦在程荫的府门前停马,吴新登内心苦叫连天,“我的老爷啊,这程府是任人不见的。”但吴新登无法,只得上前叫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房才出来应声,“谁啊?”
“荣国府的。”
那门房根本不开门,只隔着门说:“我们老爷休息了,不见。”
贾赦跳下马,用马鞭扣打着门上的铜环,冲着门内阴森森地冷哼要挟,“荣国府贾赦来拜程荫,想活命赶紧进去禀告你家老爷。”
那门房大概是给贾赦的语气吓到,嘟囔了几句,门外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隔了一会儿,门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快速打开,人未到,声音先出来了,“恩侯,可是恩侯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