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一开始还是照常练声“咪咪咪嘛嘛嘛”,刘好好却有点走神,刚才在教室里专注在孩子们的功课上,忘记了庄立军的存在,现在到了操场上,才恍然记起这位侦察连连长还在外头看着她呢。
她的眼神偷偷在操场上打了个转,完全没发现他的踪影,看来藏得挺深的,她的视线飘向大树,树上没人,墙角没人……
学校又小又空,压根就没有藏人的地方,他能躲在哪儿?
总不会藏在校长浇菜园的粪缸边上吧,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忍不住想笑。
庄立军站在不远处,不错眼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飘忽不定,唇角微微上扬,就知道她在找他,心里微微有些甜意上涌。
刚才在教室外,看着她一脸专注的样子,他也跟着出了神,现在看着她教这几十号大大小小的孩子唱歌,感触更深。
她真的很不一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也接触过乡村教师,却没有遇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的老师,活泼而不失认真,身上带着一股充满了希望的蓬勃朝气,仿佛一缕穿过阴霾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每个孩子的身上,就连他这个旁观者也都跟着涌起一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和向往。
他看得出这些孩子们很喜欢她,那样崇拜信赖的眼神是假装不出来的,如果他有一个这么有趣的老师,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他眼神微黯,他在京城长大,在求学生涯中也遇到了不少学识渊博,受人尊敬的好老师,可惜他们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明亮的神采,还有不少都离开了学校,这一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那一首《歌唱二小放牛郎》刘好好教了很久,学会唱这首歌很简单,但要让两个声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却需要下大功夫练习,所以她每节课都会花一段时间带孩子们练习,当他们觉得枯燥的时候,她就让两个声部一起合唱,让孩子们听到自己的声音和进步,刚开始杂乱的声音,渐渐变得圆融起来。
刘好好满意地做了个结束的手势,这才掏出口袋里的口琴,操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口琴太稀罕太好听了,尤其是刘好好用口琴吹出来的曲子,能够让他们这些小孩子都被感动到。
庄立军眼神微讶,刘好好吹的曲子是《送别》,这首名曲他很熟悉,小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听外婆、老师在钢琴上弹奏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他在心里默默地跟着曲子哼着。
而她始终低着头,似乎专注在吹奏上,悠扬的乐声传遍了小小的操场,正午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低垂的眼睫在她的脸上打了一道温柔的浅浅的阴影,鼻尖处冒出了一粒小巧晶莹的汗珠,折射出的光彩让庄立军有些发晕。
第六十五章 满意
“大姐,我好饿了,快吃饭吧!”一下課,刘向上就蹭到刘讨好身边,“大姐今天到公社上是不是又买好吃的了?”
“就你嘴馋!”刘天天故作老成地教训道。
刘好好这才想起来庄立军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他一块儿走回去,便也不去找他,只是伸手招呼了一双弟妹,“走,咱们今天回家吃饭。”
“我就知道大姐你买了很多好吃的!有虾酥吗?”刘向上欢呼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舌头还在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没有,今天不是赶圩的日子,公社上头没有卖虾酥的摊子,但是家里有客人来了,你们俩先回家,我去喊阿爹阿妈。”她犹豫了一下,觉得庄立军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地直接离开,还是应该去和刘长生和程招娣说一声。
“什么客人啊?”刘天天警惕地说,“是几个阿舅?还是姑妈?”
刘天天对那几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十分反感。
“都不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回去吧。”刘天天那护食的样子惹笑了她。
刘长生和程招娣正坐在田埂上吃着饭盒里的地瓜饭配咸萝卜条,冰冷中带着一丝涩意的饭菜,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阿爹阿妈……”刘好好朝他们俩挥挥手。
“大妹怎么来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刘长生一脸纳闷。
程招娣是个老实人,听他这么随口一猜,立刻就吓白了一张脸。
“阿爹阿妈,庄立军来了,现在应该在我们家等着呢,要不咱们一块儿回家?”刘好好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
“他来了?为什么?”程招娣十分紧张,“是不是听说你跳河的事情,他不会是来解除婚约的吧?”
“他敢!这门亲事是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和庄老爷子定的,他一个小兔崽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来解除婚约?他回去看不被活剥一层皮……”刘长生笃定地说,脸色十分不好看,嘴上骂着,心里也渐渐虚了起来。
“他要真想解除婚约,就随他去呗,难道我还嫁不出去不成?”刘好好笑着试探道,刘长生和程招娣都十分保守,她要是说她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他们第一个接受不了。
但就算是这样,刘长生和程招娣也接受不了。
“你还敢笑!要不是你这个没有出息的东西掉到河里,他也不会来解除婚约,你们俩的婚事要是黄了,我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刘长生毫不留情地骂道。
“这也不能怪我们家妹仔,是林婉英害的……”程招娣心疼女儿,弱弱地分辩了两句。
“怎么不怪她?谁让她成天和林婉英混在一块儿的?”刘长生恶狠狠地瞪了程招娣一眼。
刘好好冷眼看了一会儿,这才笑眯眯地开口,“阿爹阿妈,尽管放心好了,我看他那副架势,不像是来解除婚约的,他说自己调到了南省的部队,离咱们这儿不远,应该只是顺道过来看看的。”
“他调来了?那是该来,是该来。”刘长生这才脸色稍霁,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又使劲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力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三人刚踏进院门,就被庄立军给吓了一跳,年轻人此刻正脱了军装外套,挽了袖子在院子里劈柴呢。
“哎,立军啊,快放下快放下,这可不是你干的活儿。”刘长生连忙上前劝阻,脸上却乐开了花,都跑到家里来劈柴了,怎么也不可能解除婚约吧?
“我不是让你们俩先回来招待客人的吗?怎么倒让客人干起活儿来了?”刘好好看着肩并肩站在屋檐下,一脸好奇地看着庄立军的刘天天和刘向上,没好气地说道。
“他自己要劈柴的啊,我们也拦不住。“刘天天耿直地说,好奇的目光不住地在庄立军和刘好好身上梭巡。
“我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是一家人,何况我也帮上什么忙,你就别怪这俩孩子了。”庄立军朝刘好好笑了笑,模样很是亲近。
刘长生和程招娣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庄立军的意思,他这是看中了!
两人皆是一脸大喜过望,虽说有老爷子的遗愿压着,但如果庄立军自己看中了,那可就更稳妥了。
刘好好却像是个局外人,脸上虽然带着客气礼貌的笑容,但就算是傻子都能察觉到她此刻的不悦。
庄立军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有始有终地把柴火整理好,这才跟着刘长生进了屋。
程招娣连忙端上了一碗茶水,有些拘束地说,“家里也没什么好茶,这是生产队自己分的粗茶,……”
程招娣不会说普通话但却会听,她这一口南省话庄立军自然听不懂,好在有刘长生热情地充当翻译,刘长生那一口普通话也是口音重得不行,幸好庄立军聪明,连蒙带猜,竟然也能交流得挺好的。
“谢谢刘婶,我听爷爷说起过,咱们大目的野茶味道特别好。”庄立军本来就长得好,诚恳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
程招娣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的,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婿满意得不得了,“那敢情好,家里还有不少,都带回去让老爷子尝一尝。”
“阿妈,人家的客套话,你还真当一回事啊?”刘好好忍不住了,“咱们这粗茶都没人愿意收购,自家吃吃也就算了,送到京城给庄爷爷吃,这不是徒惹笑话吗?”
程招娣一脸不自在,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平时刘好好说话圆融,最会活跃气氛,怎么庄立军以来就变得这么尖酸刻薄,程招娣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惊疑地看着她,不会她现在还是不愿意嫁庄立军吧?
“好好,你又见外了,”庄立军好脾气地笑道,“我们两家有通家之好,我爷爷难道不是你的自家人?”
这句话可诛心了,要是她敢否认,刘长生第一个不放过她。
“我只是觉得庄爷爷在京城什么好茶没喝过,我们这里的粗茶恐怕入不了他老人家的口。”刘好好竭力忍住内心的烦躁,笑得十分真诚,庄见明什么时候成了她的自家人?她恐怕还没那个福分。
第六十六章 皮厚腹黑
“刚才人家不是都说了,老爷子就好咱们这儿的野茶。”刘长生没好气地说,“孩子她妈,你去把茶给立军装出来,别像好好这样磨叽,小气巴拉的,眼皮子浅。”
刘好好嘴角微抽,控制住眼中的不可思议,刘长生竟然说她眼皮子浅?
“哎!”程招娣清脆地应了一声,欢快地去将柜子里所有的茶叶都装了出来,望着庄立军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满意,怕他听不懂,就连比带划地说,“立军,咱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野茶是山上那几棵老茶树上产的,咱们家里自己炒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是今年明前的新茶,就是给老爷子尝尝鲜。”
刘长生翻译得磕磕绊绊的,但庄立军却始终认真地听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庄立军笑着收下,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刘好好一眼。
这算是示威吗?她回了他一个虚假的微笑,觉得庄立军这个人也是典型的皮厚腹黑。
大目村的茶是真正的粗茶,不仅品质不好,炒制得不好,叶子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农药味儿,她都喝不惯,他是有多违心才能说得出夸奖的话?庄见明口味该有多重才能喝得惯这样的茶叶?他把这种茶叶带回去孝敬长辈,就不亏心吗?
庄立军觉得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十分有趣,明明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却总是摆出一副稳重端庄的模样,说话做事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逗她生气。
庄立军愣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怪异的想法?
“瞧我们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客人从城里过来,还没有吃饭呢,天天,走,和我一块儿做饭去。”刘好好咬牙切齿地笑道。
又是客人?庄立军失笑,她这是时时刻刻不忘和自己划清界限啊。
“你别忙了,我和天天去做饭,你陪着立军好好聊聊。”程招娣连忙一把拉住刘好好,她虽然老实,可也知道该多给这对未婚夫妻一点相处的机会,要知道刘好好之前可是寻死觅活地不想嫁庄立军呢,现在她看到庄立军这副一表人才的俊俏模样不知道有多满意,就怕刘好好还是死脑筋。
程招娣在心中暗暗叹气,前段时间她见刘好好对丁志成的态度冷淡,还以为这孩子终于想通了,要和庄立军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今天见到庄立军之后,她一反待人亲切的常态,脸上虽然在笑,却没有半点真诚,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她这个当妈的,却看得比谁都清楚。
难道刘好好对丁志成还没死心,之前是故意唬他们的?
“妈,我想吃大姐买的馒头。”刘向上看着桌上的白面馒头,咽了一口口水,虽然刘家从来没有缺衣少粮过,可家里的主食却是地瓜,不是地瓜面,就是地瓜饭,要不就直接是地瓜,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白面。
自从刘好好带他们挖山货去收购站卖后,他们家的伙食明显好了不少,但也不是回回都会买白面馒头回来的。
别说的刘向上了,就连刘天天看到这白白胖胖的馒头,都忍不住口水直流,白面馒头可要一角钱一个,比五分钱一块的海蛎饼还要贵。
“行!”未来女婿来家里,程招娣心情好得不得了,爽快地答应下来,拉着刘天天闪进了厨房,“三妹,快烧火,中午就熬一锅粥,你姐夫从京城来,听说那里的人都喜欢用粥配白馒头。”
“餐餐都吃白面馒头?”刘天天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程招娣。
“应该是吧,”程招娣随口应了一声,其实她也是道听途说,她长这么大连金花公社都没出过,又怎么会知道京城人吃些什么,但是京城里人吃的好,这是肯定的,说不定不止餐餐吃白面馒头,还能顿顿吃肉呢。
“餐餐都吃白面馒头……”刘天天一脸神往,天天吃馒头,那样的日子岂不是和掉进蜜罐里的老鼠一样,京城的人可真幸福啊……
刘好好坐在一边陪着笑,模样看上去还挺乖巧的,如果她脸上的笑容不是那么皮笑肉不笑的勉强,那会显得真诚很多。
庄立军则一本正经地坐着,正诚恳专注地和刘长生聊家常。
他是第一次来大目生产队,却不是第一次见刘长生了,刘大力在世时,带着刘长生去过京城,就住在他家里,所以他对刘长生还算熟悉,很确定眼前这个刘长生如假包换,那么眼前这个刘好好也的确是他的未婚妻刘好好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