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招娣唇角微翘，“你们平时要也一直这么勤快就好了，收拾得和过年一样，晚上都留下来一起吃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行，我叫人炒几个菜送上来。”刘天天就是用砸钱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做什么浪费钱！我出门买几个菜，回来炒炒就行了，你们都给我打下手。”程招娣难得霸气地说。
她听话了一辈子，今天突然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四个优秀的孩子对她言听计从的，这感觉还真是不赖。
刘长生窝在躺椅上，眼睛盯着电视，仿佛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们对刘长生现在的做派也见怪不怪了，闹哄哄地在厨房和客厅来回忙碌着，夹杂着笑笑稚嫩的笑声，还真闹出了几分过年的热闹。
“阿妈，我和人打过招呼了，以后煤气要是用完了，打这个电话，他们就会把煤气送上门。”刘好好把一页纸用胶带贴在电话边上，“每天都会有人送牛奶上门，你早晨的时候到门口拿奶就好了，喝完后把空瓶放在门口，他们会收走，你和阿爹一人一瓶，千万不要太节省，身体最重要，这个时候你们俩的身体可不能垮……”
刘好好细细叮嘱着，她能为二老做得不多，只能托人每天为他们俩准备新鲜的鱼肉蛋菜送上门，免去程招娣每天买菜之苦。
现在电话还没有普及，在她和刘天天的努力下，刘长生和程招娣的房子也很新潮地装上了电话，程招娣不认字，只认识几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她就在电话号码边画了几张图示意，让她知道遇到事情该找谁。
而刘天天则从厂里调来了一批男装，刘长生很有可能失禁，所以她准备了许多裤子和床单以备不时之需，刘学习则用塑料袋给刘长生拼拼缝缝了一张很大的隔尿垫，防止他弄脏被褥。
刘向上陪着刘长生看他最喜欢的戏曲节目，一边还时不时地和他聊几句，越是有老年痴呆症，就越需要陪伴和锻炼。
“阿妈，晚上记得把门反锁好，有阿爹这个毛病的人，经常懵懵地自己开门离家出走，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刘向上低声对程招娣说道。
程招娣很认真地点头几下，要不是刘向上交待，她还真不知道这个病这么可怕，每天要看住刘长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有，这么总看电视对他也不好，记忆会很快衰退下去，最好还是要多陪他聊聊天，出去走一走。”刘向上看了程招娣一眼，觉得让程招娣陪刘长生聊天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这几年关系又极差，会说到一块儿去才怪，“你放心，我每天都回来陪陪阿爹。”
“你要是忙就别回来了，你们都安心工作，别总记挂着家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会陪你们阿爹说话，带他下楼的，你就放心吧。”刘长生一傻，程招娣的腰杆子反而直起来了，她觉得自己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变成了刘长生不得不依赖的对象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追求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程招娣这几年的变化是最明显的，自从她跟着刘天天出去之后，她的眼界开阔了，见识也广了，虽然多年的性格没有那么轻易改变，但已经比过去进步了不少，渐渐变得有主见有决断了，才能在这个时候这么坚决地站出来。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承担
程招娣主动出来承担了照顾刘长生的主要责任，让姐弟四人暗地里都松了一口气。
人到中年最担心的就是父母的身体出问题，哪怕他们有姐弟四人，但是遇到父母生病的事情，还是会一筹莫展，尤其是这种慢性病，十分考验人。
“阿尔茨海默症是很棘手的病，我们将来还有一场很长的仗要打。”刘向上的神色萧瑟，他是四人中对这种病了解最深的人，知道这其实是个很残忍的过程，要看着刘长生一点点忘记他们，失去自理能力，变成一个活死人。
越是知道得清楚，就越觉得难受，而他什么也做不了，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延缓这个时间的到来，提高刘长生的生活质量。
“我们都要学着去适应。”刘好好拍了拍刘向上的肩膀，“你们辛苦了。”
她的工作最忙，而且又在Q市，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落到三个弟妹身上，她对他们三个又感激又内疚。
“我们也没做什么，辛苦的是阿妈。”刘天天最心疼的就是程招娣，程招娣这辈子一天福没享过，净伺候别人了，“幸亏我离婚了，一想到我老了之后要去伺候一个痴呆的糟老头子，我就觉得可怕。”
离了婚之后才发现海阔天空，比结婚的时候自由得多。
“别这么偏激，夫妻双方就是应该互相扶持，同舟共济的，只不过是因为阿爹阿妈没什么感情基础，你才会觉得可怕。你害怕的不是伺候糟老头子，而是伺候一个你并不爱的糟老头子。”刘好好有些担心地看了刘天天一眼。
她年纪轻轻就遭受婚变，尝尽了所有的失望与苦涩，对爱情和婚姻十分抵触，观点也变得十分偏激。
她不希望她被这种片面的观点影响一生，她的人生还很长，以后还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有可能会遇到真正合适她的男人，不能因为过去一时的错误就把自己给困住了。
“爱情什么的都是会变的，我才不相信呢，”刘天天不服气地说，“我当时和关大江也是有感情的嘛，最后不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打我的时候，都没把我当人，我都不知道那些爱到哪里去了。”
“你和他是真的有感情吗？你又考虑过他是不是真的爱你，还是只是贪图你的年轻漂亮？只是想要掌控你的人生？而你是不是只把他当成了一根浮木，压根就没认真思考两人合适不合适，就一股脑栽进去了？”
“哎，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刘天天知道刘好好说的是实情，但是说起那段婚姻，她还是觉得很抵触。
刘好好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就好了，不要让过去的事情影响你现在的心情。”
刘天天嬉皮笑脸，“大姐，你放心，我的心情没那么容易被影响，我有笑笑就够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对于刘天天这种有经济实力，有家人做坚实后盾的人来说，失婚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伤心是有的，但不至于毁了她，何况她在婚姻中还收获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这是上天给她最大的礼物，所以她对爱情和婚姻失望，对生活还是充满了爱和希望。
刘好好并不很担心，最让她感到棘手的是看起来最沉稳刘学习。
刘学习这些年成长得很快，为人处世越来越稳重，她去了Q市之后，刘学习很有当姐姐的自觉，无论是对父母，还是对弟妹，都很有责任心，尽量把事情担下来，不去影响远在Q市的刘好好。
“学习，你过来，我们聊聊。”刘好好在回Q市之前，将刘学习拉到自己的车上，“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想谈什么。”
刘学习心下了然，“他找过你了？”
“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你真当大姐老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姐，你别这么说，我只是不想拿我的这点儿小事去烦你。”刘学习抿抿嘴，她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都想要依赖大姐的小姑娘了，她要担起来的事情很多，自己的事情更要自己尽全力处理好。
“你们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大事。”刘好好没好气地说，“怎么长大了就和我生分了？”
她的模样让刘学习不由得失笑，想起小时候又神色感伤，“我觉得还是小时候好，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但是只要能吃饱能读书就满足了，现在虽然日子好过了，但是人却越来越不能满足了。”
“有欲望才有追求，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太容易满足了，社会怎么进步？”
“大姐，你的站位太高了，我就感慨一下，你也能扯到社会进步去。”刘学习嘀咕道。
刘好好大笑，“是我把话题扯远了，那就直接说说你和小徐吧，两个人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最近怎么突然闹别扭了？”
刘学习沉默了几秒，“不是闹别扭，是我们不适合。”
“因为阿爹的事情？”就算这些年刘好好已经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在弟弟妹妹身上放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但她太了解刘学习了，大概也能猜到刘学习的心结，“觉得阿爹病了，是累赘，担心他的爸爸妈妈嫌弃你？”
“也不全是，”刘学习望着窗外，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有人议论他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攀上我的高枝？”
“当然不是！”刘学习猛地回头，急急地辩解，“大姐，我了解他的为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传言从徐医生追求刘学习开始就一直存在，甚至连徐医生的父母对此都颇有怀疑，毕竟以徐医生的长相和才华，医院里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医生护士他没看上，不少领导给他介绍的对象，他也婉拒了，这么多年一直都独身一人，没和任何人有什么情感瓜葛，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刘学习这个除了有个厉害的姐姐之外，其他没有什么特别拔尖地方，而且年纪也不小的女人，这种事挺反常的，自然会让人有所猜忌。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心结
全院上下都知道徐医生和刘学习是因为刘向上的伤结识的，但之前看上徐医生的病人家属也有不少，曾经还有一个文工团的漂亮姑娘追求他，他都不为所动，怎么就对羞涩内向，仅能算得上是斯文清秀的刘学习情有独钟？
这些猜忌和流言，别说是刘学习自己听过，就连刘向上和刘好好他们也都有所耳闻，甚至还有传言医院里给徐医生一些特别好的锻炼机会也都是看在刘好好的面子上。
徐医生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性格比较清高，自然不愿意自己悉心培养出来的儿子背上一个攀附权贵的臭名声，而且觉得刘长生因为强女干坐过牢，他们的家风一定很糟糕，刘学习恐怕不仅是个很难伺候的千金小姐，还可能人品也不好，所以之前一直反对，连见都不愿意见刘学习。
偏偏刘学习内向敏感，刘好好又是一个极护短的人，徐医生夹在中间，一方面要哄着刘学习，一方面要哄着父母，来回斡旋，做了许多工作，才哄得二老勉强同意。
他的父母见了刘学习之后虽然不至于芥蒂全消，但对刘学习也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毕竟刘学习善良勤快，看面相就是个贤妻良母，她和徐医生在一起之后，三不五时地会给他煲汤送饭，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没有一对父母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人捧在手心里妥妥帖帖地照顾着，他们觉得这样的刘学习比那些长相漂亮，才华横溢的女人们还要靠谱得多，所以双方的关系很快就融洽了起来。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因为刘长生的事情，刘学习的态度竟然又发生了变化，徐医生心里无比郁闷，但好在耐心不错，倒也不逼她，只是远远地跟在身后，偷偷地看她几眼，通过刘好好这里曲线救国。
刘向上卧床那几年，刘家姐妹几个经常和徐医生打交道，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油滑的人，性格甚至有些张狂迂腐，根本不屑去做什么攀附权贵的事，也不怕别人议论他，他不过正好喜欢上刘好好的妹妹而已，刘好好的地位对他来说不是助力，还是一种拖累。
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刘好好也不会放心刘学习和他在一起，更不会帮他当说客了，经过刘天天的事，她是彻底怕了，绝对不会再把自己的弟弟妹妹交到不靠谱的人手上，如果徐医生没有过她这一关，哪怕拼着惹刘学习不高兴，她也会拆散他们。
刘学习对上刘好好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知道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自己过激的反应泄露了她真实的心绪，她对他依然有感情。
“大姐，你……”
“你也很清楚小徐的人品，对他也有感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往后退？你说不全是因为阿爹，那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刘好好认真地看着她。
“大姐，阿爹的病是会遗传的。”刘学习不想再隐瞒了，眼里有着隐忍的泪光，“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变成阿爹那样，我不想拖累他，他值得更好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徐医生眼里，刘学习自带圣母光环，而在刘学习心里，徐医生也是天上地下仅此一位的优秀人才。
“照你这么说，我也有可能会变成阿爹那样，为了不拖累你姐夫，我这就得回去和他离婚？！”刘好好冷嗤一声，不等她回答就继续往下说。
“老年痴呆是一种很常见的老年病，固然有遗传的因素，但也有很多其他因素，你看阿公临死之前还头脑清醒地帮我定下亲事，他痴呆了吗？没有遗传基因，照理说阿爹不该痴呆的，可他怎么就得了这病？老年痴呆不是什么不能结婚生子的遗传病，难道嫁给他，必须就要基因完美无缺，不能有老年痴呆，不能有高血压，不能有糖尿病？几十年后的事情，你要怎么预测？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这些基因？说不定你们两个之中，你没得老年痴呆，得病的是他呢？到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他拖累你？你因为这件事拒绝小徐，不觉得很可笑吗？”
刘学习从来就说不过刘好好，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也没打算反驳刘好好，只是倔强地低着头不说话。
“所以说，一切都是借口。”刘好好又心疼又生气，“说到底，是你骨子里的自卑感作祟，从一开始你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一旦有风吹草动，你就惊慌失措地打退堂鼓，好像觉得自己迟早都要被他抛弃的，这些话先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就会好受一些似的，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好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