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折回屋里,见好兄弟面色涨红如血,剑眉紧拧,一时间不由有些急了,问:“是不是樊竹君为难你了?这小白脸看起来本分的很,难道我走了眼,他肚子里全是坏水儿?”
“未曾。”
被林凡一打断,那副孟浪的场景霎时间支离破碎,男人两手握拳,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快要被愧疚给淹没了。
就算兄长早已过世,卓氏依旧是他的嫂子,自己竟然对她生出了欲念,这种想法与禽兽有何分别?不,他甚至连禽兽都比不上。
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桓慎低下头,扫见身体的变化,眼底的厌弃之色变得更为浓重。
“桓兄,你到底怎么了?不如我去把军医请过来、”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林凡的目光落在了不该看的位置,不由咳嗽两声,怪笑道:“营中还有不少姑娘,只要你给些银钱……”
“不必了。”
桓慎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对别的女子没有半点念想,还不如练拳,也能降降火气。
第27章
赫连员外在汴州算是有头有脸的富户, 否则也舍不得拿出五百两银子买下生嫩女子做妾, 大抵是岁数过大,再加上常年沉湎于女色的缘故, 就算最近府邸中多了两名姿容娇美的姑娘, 依旧提不起兴致,颇有几分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
此刻书房门板被人从外推开, 赫连府的管事捧着一只素净瓷瓶儿,快步走到了案几前, 腆着脸笑道:
“老爷,这是城里卖得最好的酒水,听说滋味儿比起清无底都不逊色,奴才去卓家采买时, 队伍都排出老远, 那些男客们指名道姓要这逢春露,想必这物定有过人之处, 您且尝尝……”
坐着的中年男子五官姑且能称得上端正, 但眉眼间却透露着一丝凶狠, 让人看着不免有些发憷。
他将酒水倒在瓷盏中, 看着那浅金色的酒液,轻轻尝了口, “配制酒以普通清酒作为主料, 层次丰富也在常理之中, 它原本的品相怕是及不上清无底。”
管事点头哈腰, 连连应是:“奴才没什么见识, 这才误会了,还望老爷莫要见怪。”
瓷瓶中的药酒不过一升,酒量不差的人一日便能喝完。赫连员外呆在书房中,边对账边饮酒,没过几时,他突然觉得阵阵热意自腹部蒸腾而起,让他面色涨红如血,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心绪翻涌之下,账本自然是看不进去了,他忽地站起身,径自走到姨娘的住处,巫山云雨,好不快活。
逢春露让赫连员外一展雄风,再不复先前的萎靡不振,确定药酒无毒后,他如获至宝,日日饮用,连带着对卓孝同的印象也好了许多,毕竟肾阳事关男子尊严,实在不容轻忽。
这天,赫连员外去了卓家酒楼,甫一进门,便被伙计带到了鹤鸣阁中,卓孝同冲着他拱了拱手,“许久不见,赫连兄满面红光,可是有什么喜事?”
“月前看中的姑娘都没弄到手,哪有什么喜事?不过喝了你家酿造的逢春露,觉得血脉畅通,筋骨舒适罢了。”
听到这话,卓孝同眼神略微闪烁了下,打了个哈哈,“美人儿虽难得,但赫连兄可不能太过了,秋收冬藏、多御少泄方为养身之道,合乎天理。”
二人在雅间中歇息片刻,便有不少客人进到房内,全都是汴州的商户,要是卓琏在此的话,也能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今日将诸位请过来,是想为筹办商会做准备,咱们汴州即便比不得京城富庶,城中百姓亦不算少,成立商会后,各行各业皆得遵行同一套标准,对价格也能把控一二,不至于让外来户占便宜。到了此处,就算他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卓孝同这番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他们纷纷附和,推杯换盏,场面一片和乐。
正在此时,突然有个伙计快步走到近前,眼底满是慌乱之色,急道:“老板,有人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板上贴文章,言之凿凿说咱们逢春露里添了附子这味药,该如何是好?”
“胡说八道!”
卓孝同心里咯噔一声,但表面上却未曾露怯。炮制过的附子根本算不上毒药,就算还残留着一二分的毒性,也不会夺人性命,他何必害怕?
“派人去将告示撕了,毫无证据的污蔑之语,也敢放在府衙外头,还真是胆大包天!”
主仆俩交谈的声音并不算小,在座宾客全都听到了,有人面露犹疑问:“卓老板,附子那物必须谨慎使用,为何会有人以此种药材陷害于你?”
“附子之毒人尽皆知,正因如此,心存歹意的宵小之徒才会借此迷惑视听,诋毁卓家酒坊的名声。逢春露虽能温补肾脏,但那是鹿鞭、生地的功效,与附子全无半点关系。”
闻得此言,刚刚问话的商人呐呐闭口,眼神里仍残留着忐忑,却不敢多问,毕竟卓府家大业大,万一将人开罪了,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
果不出卓琏所料,告示刚刚贴上不久,便被卓家奴仆怒而撕毁,不过经过府衙的百姓颇多,有读书人看清了纸上的内容,站在原处高声朗读,消息便如同点燃的炮仗般,猛地传扬开来。
费年时时刻刻都盯着府衙前的动向,这会儿直接来到了桓家酒坊,一边吸溜着山楂酒一边说:“卓孝同本事不小,将纸张毁去后,他仍不放心,便派了两名家丁在外守着,同样的招数怕是不能用了。”
这会儿正值晚饭时分,酒坊的客人并不算多,卓琏也偷得几分空闲,咬了口枣泥糕,道:“卓孝同能守着告示栏,却堵不住城中百姓的悠悠之口,汴州有不少乞儿,只要给些银钱便能帮着传话,妾身手头虽不算阔绰,但为了众人的安康,拿出些许银钱也是使得的。”
“小老板脑筋倒是活络的很。”
费年面露赞赏,起初见到卓琏时,她当街煮酒,借着炉灶使清无底浓烈霸道的酒香发散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即使她容貌绝俗,大家眼里看的也是酒水,而非其他。之后她又主动踏足茶楼,将若蔷的死因写在信上,虽说是为了除去苗平,却能称得上胆识过人。
想到这样的女子要守一辈子寡,他不由摇了摇头,暗道可惜。
“小老板,你真不准备改嫁?”
卓琏神色略有些古怪,桓母跟瞿氏操心她的婚事也就罢了,费年身为男子,怎么也跟内宅妇人一般,将心思放在这档子事儿上面。
“是否改嫁妾身也拿不准,有功夫思量这个,不如好生打理酒坊,多赚些银钱傍身,日子方能好过些。”
话落,卓琏将剩下的枣泥糕吃完,拿着帕子仔细擦拭掌心的残渣,微微上挑的杏眼中没有半分波动。
费年啧啧称奇,按理而言,女子寻个好夫家才是一等一的要事,偏桓卓氏与众不同,就算守寡也不心急,如此沉稳,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卓家酿出了逢春露,您可想出应对之法了?”
“过几日酒坊中会卖一批金波酒,出窖时妾身送些到茶楼中,费老板千万别嫌弃。”
早在数月以前,金波曲就已经彻底干透了,不过曲饼放置的时间越长,曲力就越大,因此卓琏也没有着急,反而按部就班地酿造酒水,如今装着金波酒的大翁就放在泥屋中,以火迫法加热,再过三天便能取酒装瓶了。
费年本就是爱酒之人,他早就知道金波曲制法特殊,其中放了不少去皮掐尖的杏仁,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吞咽口水,哪里会嫌弃?
“那就多谢小老板了。”
身量高大的男人将米袋扛在肩头,额间蒙上了一层细汗,但气息却依旧平稳,冷眼望着前堂的方向。
卓琏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她将费年送出门子,又帮着桓母把门窗关严,甫一回头,便对上了面容阴沉的瞿易。
“义兄有事?”
卓琏仔细思索片刻,不记得自己在何处开罪了此人,眉心微拧,姣好面庞上露出淡淡疑惑之色。
“卓氏,你是新寡,又经营着酒坊,每日抛头露面,言行举止势必得注意着些,若是生出流言蜚语,就算你不在乎,也要为义母考虑一二,免得她老人家伤怀……”
卓琏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瞿易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觉得她跟费年走得过近,说不准是生出了奸情,才会这般开口。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身正不怕影子斜,义兄到底是何想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一边说着,女人一边拿起扫帚,将庭院中的积雪清扫干净。酒坊中多是妇孺,要是积雪成冰,难免会有些湿滑,还是提前收拾来得稳妥。
由于身量偏瘦的缘故,即便卓琏穿着厚袄,仍能显出纤细窈窕的身形,现下她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因天冷刺骨的缘故,小脸儿冻得通红,却无损美丽,反而添了丝丝艳色,让人全然移不开目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瞿易眼神瞬间阴沉不少,他将米袋扛进仓房中,转头便离开酒坊,回到附近的小院中。
见义子迈进家门,瞿氏温和地笑笑,拿巾子将他肩头积雪掸去,问:“今日酒坊中活计多吗?可别累着了。”
“不多,您也知道儿子气力比寻常人大出不少,做些体力活儿也不算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瞿氏重复了两次,言辞中透着难掩的喜意,就算汴州曾是她的伤心地,但只要能留在女儿身边,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琏娘性子温和,又明事理,你们兄妹俩呆在一起,为娘也能放心些。”
明事理?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的场景,瞿易勾了勾唇,眼神讥诮。就凭卓氏那副牙尖嘴利的德行,还能算是温和?义母怕是跟女儿分别太久了,连她身上的缺点亦能包容,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即便他如此做想,也不好说出口,免得她老人家担心,损了身子便不妥了。
第28章
自打府衙的告示板上贴了文章, 言道逢春露是以附子酿造而成的, 汴州百姓便分作两派,有的人认为草药入酒皆经过炮制, 内里的毒性早已消散, 根本不必杞人忧天,照常饮用即可;有的人则更加谨慎些, 虽然壮阳益气的稀罕物难寻,却也不愿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世间到底爱惜己身者多, 即便逢春露功效神奇,卓家的生意却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火爆了。
此时卓玉锦呆在房中,她穿着妃色裙衫,整个人靠在软榻上, 身体紧绷极了, 秀丽面庞忽青忽白,神色中隐隐透着几分阴郁。
卓家在本地的权势并不算小, 又是将军府的姻亲, 要是无仇无怨的话, 谁敢惹上这样一尊庞然大物?
数来数去, 还是她那好姐姐嫌疑最大,毕竟桓家也经营酒坊, 虽不卖配制酒, 但逢春露到底影响了清无底的销量, 卓琏最是贪财好利不过, 使出些腌臜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突然, 有个丫鬟推门而入,面带喜色道:“主子,樊小姐来了。”
“此话当真?”
“就算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于您,樊小姐现下就在酒坊外面,身边还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生在商户人家,卓玉锦的心思比寻常姑娘要缜密不少,桃花眼连连闪烁,不住思索着那位老者的来历。表姐可是怀化大将军的嫡女,身份高贵,见识广博,一般人她肯定是看不上的,如此的话,这位老者必须好生招待,不容有失。
只想了一瞬,卓玉锦就已经做下决定,换了身衣裳直接往外走,待看到站在梅树下、模样清丽如仙的女子时,她脸上笑意浓郁几分,扬声道:
“表姐,上回你来汴州时,只住了短短七日,这回必须多留一阵,不如在家里过年,等节后咱们姐妹一齐进京,也能做个伴儿。”
她走到樊竹君面前,看着一身青袄的斯文老者,忍不住问:“这位是?”
“俞先生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儒,此次经过汴州,偶然遇上,便将人请到了府邸中做客。”女人声音清朗的回答。
卓玉锦迅速回忆着朝中姓俞的大臣,却一无所获,她抿唇笑笑,心中不免有些轻慢。
得知俞先生头一回来到汴州,还没有感受过这里的风土人情,卓玉锦挥了挥手,派了个小厮给他引路,在城里逛上一圈。
等人走后,女子那双桃花眼中流露出丝丝委屈,道:“表姐,卓琏简直坏透了,她派人在告示板上胡言乱语,污蔑爹爹,同时也抹黑了酒坊,卓家对她有养育之恩,不回报就罢了,竟还吃里扒外,这等厚颜无耻之徒当真是丑态毕露,令人作呕。”
见卓玉锦眼眶微红,明显气得狠了,樊竹君拧了拧眉,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百善孝为先,即便卓琏跟姑父感情不佳,却也不至于反目成仇。”
“怎么不至于?卓家卖清风啸,她就卖清无底,如今爹爹配制出了逢春露,她黔驴技穷,无法正大光明地一较高下,索性使出了阴损下作的手段,百般陷害。”
拍了拍表妹的手,樊竹君沉吟片刻:“这样吧,明日我去桓家一趟,跟卓琏理论理论,看看她究竟是何想法。”
听到这话,卓玉锦以为表姐要给自己出气,她破涕为笑,弯唇不住点头。
樊竹君暗暗叹息,眼底划过一丝心虚。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卓琏就是桓慎的长嫂,算算时间,那人得了三皇子的恩典,明日怎么着也该回府了,若见了面,少不得还要提点几句,免得他被无知妇人所害。
*
金波酒出窖以后,卓琏将酒水送到博闻茶楼,费年出门来迎,还没等走进屋便将盖子掀开,闻到那股味儿后,走都走不动了,连连吸气,胖脸上尽是陶醉之色。
“小老板,你酿酒的天赋当真称得上世所罕见,卓孝同都到了不惑之年,不止技艺远不如你,甚至还往歪门邪道上钻,越走越远,早就失了本心。”
细碎雪花从半空中飘洒而落,风不算大,卓琏又穿了一身厚袄,倒也没觉得有多冷,不过她看着费年那套薄薄的衣裳,不由劝说:“费老板对金波酒感到满意,妾身心里高兴得很,但咱们也不能站在此处品尝,还是先进屋吧,免得着了凉。”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走上前,将卓琏带到雅间,吩咐人端了热水烫酒,阵阵芬芳缓缓融入空气中,令他陶醉不已。
慢慢尝了一口,费年面皮红润,摆手让伙计下去,道:“前有文章示警,后有乞儿传言,逢春露的销量一降再降,却还是有那等胆大包天的,去卓家酒坊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