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瞿易他们来到店里,卓琏将人叫到后门外,掀开板车上的油布,浅黄色的木箱码放地整整齐齐,葡萄就在里面,每一粒都极为丰盈饱满,馥郁的果香弥散在空气中,诱人极了。
卓琏话少,也不爱躲懒,此刻跟着众人做活儿,来回搬了数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黑发散落在颊边,衬得肌肤愈白。
青梅站在旁边,跟雪莹对视一眼,皆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怪不得桓将军会对寡嫂生出别样的心思,这样的容貌在宫里都算稀罕,何况桓卓两家还是从汴州来的,美人更加难得。
卓琏并不清楚丫鬟们在想些什么,等箱笼全都搬到后院,她给了少年赏钱,才用井花水冲洗紫汪汪的葡萄,晾干后,去掉茎杆放在盆中。
桓母抽空来后院看了看,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诧异,“琏娘,以前你公公也酿过葡萄酒,他把皮、籽全都去除干净,怎么现在要留着?”
“葡萄籽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以此作为酿酒的辅料,不止可以使酒水味道醇香,还能起到美容养颜的功效,这是番邦传来的法子,京城周边倒是不太多见。”
往日住在教堂附近,卓琏除了与李小姐谈天论地,还会将酿好的美酒送到神父手中。有一回神父收到了远渡重洋而来的葡萄酒,卓琏尝过以后,还特地问了造法,可惜神父并非酿酒大师,汉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她最终也没弄明白,只能结合古籍,自己不断钻研,才试出了新的酒方。
早上客人不多,桓母洗了手,坐在小杌子上帮忙,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葡萄处理完。
雪莹将干净的竹帘铺在阴凉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果儿摆上去,必须沥干所有的水分,方能投入使用。
正当卓琏忙得分身乏术时,池忠引着一个生面孔来了后院,这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只看那一身打扮,便能猜出她是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丫鬟。
虹鸢头一回与这位诰命夫人打交道,待看清了妇人的模样,眸光不由闪了闪。
“桓夫人,奴婢是公主府的丫鬟,殿下知晓您擅长酿酒,想请您入到府中一叙。”
卓琏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怔愣片刻才说:“容我换身衣裳。”
“这是应该的。”虹鸢笑道。
边往厢房走她边回忆着话本中的剧情。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身份尊贵至极,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傅东来,女儿傅宁清。兄妹俩都是温和纯孝的性子,傅宁清还跟七皇子订了亲,可惜在成亲前夕被山贼掳了去,失了清白,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青梅雪莹帮主子梳妆打扮,待换好衣裳后,主仆三人才随虹鸢一起,坐马车往公主府的方向赶。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
青梅刚将车帘掀开,虹鸢的脸色就变了。卓琏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一名年轻姑娘站在桂树边上,掌心捧着桂花,面庞红扑扑的,递送到清俊男子跟前。
虹鸢跳下马车,几步冲到二人面前,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七皇子,见过郡主。”
傅宁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巷口碰到母亲身边的丫鬟,母亲不喜她跟七表哥接触,这该如何是好?
“不必多礼。”七皇子面露浅笑,模样更显清俊。
“殿下请来的客人到府了,郡主和奴婢一并回去吧。”
傅宁清偷偷觑着七表哥,见他闭口不言,心中涌起了一阵失落,暗暗叹了口气,便跟在虹鸢身后往府邸走去。
卓琏也不是瞎子,此刻已经认出了那名男子,正是七皇子无疑。先前他染上了杨梅瘟,形容憔悴,但相貌却不会生出变化。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七皇子真心爱慕的女人应该是樊竹君才对,眼下跟傅宁清呆在一起,怕是有其他目的。
想到此处,她叠了叠眉,带着丫鬟迈上石阶。
傅宁清眨了眨眼,鼻前嗅到了一股甜香,就跟快要融化的蜜糖那般,她顺着香味挨到卓琏边上,咂咂嘴问:“夫人,您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不知用的是何种香粉?”
“臣妇没有用过香粉。”
傅宁清不太相信,“我鼻子灵得很,不会闻错的,夫人就告诉我吧。”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卓琏哭笑不得,轻声道:“既然郡主坚持,那改日臣妇便将香膏送过来。”
“多谢夫人!”
傅宁清咧嘴直笑,一双大眼弯成了月牙儿,看起来十分可爱。想到这样的姑娘会被山贼折辱,卓琏心头发颤,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这当口,众人已经走到了正堂中,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坐在主位上,五官与傅宁清有七分相似,只不过她气质更冷,妆容也更浓重些。
见女儿扯着卓琏的袖口,长公主暗暗摇头,只觉得宁清性子太单纯了些,若碰上心地纯良的还不会吃亏,怕只怕会被城府深沉之辈利用。
卓琏刚要屈膝,就听到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桓夫人无须多礼,你在酿酒一道上造诣极深,还献出了人中黄丸的药方,救下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当真让本宫刮目相看,快落座吧。”
虹鸢将卓琏引到长公主身畔,傅宁清也跟了过来,紧紧扯着女人的袖口,一直没有松开,每走一步,掌心捏着的桂花便会噗噗往下洒落,就跟下起了花瓣雨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女主之前见过七皇子,在京郊的时候~
第73章
卓琏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唤她过来, 若仅是想品尝不带灰感的佳酿, 直接派奴仆去店里买酒即可,完全不必耗费心神折腾,怕只怕是有其他原因。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未曾表现出来, 低垂眼帘坐在原处。
瞥见桓卓氏沉静的侧颜,再看看一脸懵懂无知的女儿, 长公主暗自叹息一声,摆手将堂屋中的奴仆挥退, 才道:“大周的儿郎们在边关与胡人对峙半月有余, 怀化大将军受了箭伤, 将桓慎提拔为副将, 统帅三军,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 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自打桓慎离京后, 卓琏就再也没跟他联系过, 有时桓母会写家书托人送到军中, 但她却不敢过问,生怕自己一时心软,耽误了彼此。
军汉想要从战场上获得军功, 除了上阵杀敌、浴血奋战外, 再无其他选择,若受伤没有及时诊治的话,恐怕就会留下隐疾。
“小叔能为国效力, 家中长辈也十分欣慰。”
长公主手里攥着一串佛珠,拇指来回拨弄着,笑道:“罢了,今日咱们不说这个,本宫曾经喝过桓家酒,里面没放石灰,吃着也没那股涩味儿,只是后劲儿有些大了,不止店里可还有其他酒水?”
卓琏恭声答话,“妾身正在酿制葡萄酒,果酒味道偏甜,因发酵的时间短,酒力自然要微弱几分,酸甜馥郁,也许会符合殿下的口味。”
还没等长公主答话,坐在旁边的傅宁清不由咂咂嘴,圆亮的双眼中透出明显的垂涎,“葡萄本就好吃,酿出酒来也是难得的好东西,等夫人造好了酒,记得知会我一声。”
“宁清!”长公主神情中透着一丝无奈。
傅宁清鼓了鼓腮,忙低下头去,过了片刻又冲着卓琏甜甜一笑,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人看得心里一软。
见女儿与卓琏投缘,长公主不断思索着。桓卓氏是献上了人中黄丸的方子,才会被陛下封为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当时杨梅瘟在京城周边肆虐,致使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不敢轻易用药,生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在此种情况下,治疗疫情的药方并不是至宝,而是一块烫手山芋,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但桓卓氏明知如此,还敢把法门告知两位皇子,说明也是个心善的,不忍见到生灵涂炭的场景。
宁清跟她呆在一起,总比被那些心机叵测之辈糊弄来得好。
“桓夫人,明日恰好是十五,不知你有没有空,能否带宁清去城外的清明庵走一趟?她一直想过去,但本宫却脱不开身。”
长公主提出的要求,卓琏自然不能拒绝,她点了点头,应道:“妾身进京将近一年了,从未去过清明庵,这回能跟着郡主逛一逛,看满山红叶,也挺不错的。”
卓琏如此识趣,长公主眼底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又问了几句话,才派虹鸢将人送出门子。
傅宁清还有些舍不得卓琏,从小到大,因为她性子慢,根本没有闺秀愿意和她玩在一块,这位桓夫人年轻貌美,性情又很是温和,与她相处无比自在,要是能把人留在公主府就好了。
瞥见女儿这副望眼欲穿的德行,长公主简直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虹鸢便走了回来,耳语几句。傅宁清见势不妙,缩了缩脖子欲要往外走,却被母亲扯住了袖口,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娘,女儿的功课还没写完,明日若交不上去,肯定会被先生责罚……”
长公主皱起眉,斥道:“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让你离七皇子远着些,他、”
“七表哥说会娶我过门的。”少女双颊浮起一层粉晕,两手搅动着帕子,声音低不可闻。
长公主生在皇室,活了近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世人眼中,七皇子温文尔雅又才华横溢,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但她却很清楚,那侄儿是个有野心的,否则他也不会弄出那么多的小动作。
“你要是再跟七皇子见面,就不准再出府了。”
傅宁清瘪了瘪嘴,心里委屈极了,但她却不敢跟亲娘争辩,只能红着眼圈低下头去,好半晌也没吭声。
见状,长公主并未多言,天底下没有不为儿女着想的母亲,七皇子不是宁清的良人,就算他们成了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将来后悔,还不如早早就让她断了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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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酒肆前头,卓琏刚一上去,傅宁清便凑到近前,眼睛来回瞟着,期期艾艾问:“桓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卓琏想逗逗她,故作不解地说:“可有何不妥之处?还请郡主提点。”
傅宁清有些失落,不过她性子温软,也不会因小事闹别扭,摆摆手道:“没事,咱们先去清明庵吧。”
听到这话,卓琏伸手拍了拍脑门儿,刻意流露出丝丝懊恼,“臣妇想起来了,郡主问的是香膏对不对?方才一不小心把这事给忘了,还请您莫要介怀。”
将少女的神情收入眼底,她忍不住笑了笑,从袖笼中掏出一只四四方方的瓷盒,比铜钱大不了多少。
“这是臣妇用桂花熬出来的香膏,用时蘸上一点,抹在身上,便有淡淡的香气透出来。”香膏的制法并不算难,卓琏平时也自己捣鼓,她不喜香料,鲜少在里面加香粉,发现郡主喜欢偏甜的香气后,便榨了些桂花汁水出来,与脂膏融为一体。
傅宁清笑得见牙不见眼,坐在了女子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姿态亲昵至极。
卓琏自己就有个妹妹,对心性单纯的姑娘没有丝毫抵抗力,这会儿嘴角勾了勾,便由着她去了。
清明庵位于清明山,在京城周边颇有名气,出入的香客也不在少数。
马车停在山门外,卓琏伸手掀开帘子,刚一踩在地上,便看到几道熟悉的面孔,原来是樊兰带着奴仆来进香。
抬眼望着数百级石阶,她顿时反应过来,因为先前那档子事,卓玉锦名声尽毁,被卓孝同赶到京郊的庵堂中,难不成就是这清明庵?
卓琏面露讶然,轻轻摇了摇头。
“卓姐姐,你怎么了?”
傅宁清觉得唤夫人太过生疏,索性便叫了姐姐,现下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清明庵坐落在半山腰处,山间长满枫树,眼下秋意正浓,枫叶殷红似火,层层叠叠,如同一片汪洋。时不时有清风拂过山岗,将叶片吹落在石阶上,无处不透着清幽雅致。
“只是瞧见熟人了,咱们走吧。”
由于常年酿酒的缘故,卓琏身子骨比起普通的闺阁小姐要强健不少,爬了一半的石阶,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连半点汗渍都无。与她相比,傅宁清就显得狼狈多了,小脸儿涨成了猪肝色,两手掐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郡主,要不咱们先歇歇?”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要是在此处停留太久,肯定会更加难受。”
见傅宁清这般通透,卓琏索性拉起少女的手,带着她往上爬,只用了一刻钟功夫就走到庵堂外。
一个年老的婆子频频回头探看,不住打量着她,眼底闪烁着一丝慌乱,好似见了老猫的耗子那般。
卓琏没想到会在清明庵碰上樊家人,她抿了抿唇,却没有任何畏惧。早前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商户,碍于辈分不能跟卓家撕破脸,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得了诰命,又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就算樊兰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出来。
婆子赶忙跑到妇人身边,因太过着急的缘故,她累得气喘吁吁,好半晌才道:“夫人,卓琏也在清明庵中,她会不会来找小姐的麻烦?”
樊兰瞳仁紧缩,指甲好险没把丝帕戳出个窟窿,恨恨开口:“她还真是阴魂不散,从汴州到京城,一直陷害玉锦,要不是有桓家护着,我们母女哪至于沦落到此种境地?难道她猜到我要带着玉锦离开?”
缓了好半晌,樊兰才吐出一口浊气,“卓琏在哪儿?我去会会她。”
婆子急忙阻拦,“您千万别冲动,老爷已经被穆氏那狐狸精迷了心智,根本不顾您跟小姐的死活,若是此刻再跟卓琏对上,咱们也讨不着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樊兰咬牙道。
“柴世子还在后山等着呢,走为上策啊!”
婆子口中的柴世子名为柴誉,乃是柴朗的嫡亲兄长,因欣赏卓玉锦的酿酒天赋,对她渐渐生出情愫,原本樊兰还指望着女儿嫁进侯府,一辈子过安平和乐的日子,哪曾想被卓琏害了,不止名誉扫地,还被关在庵堂中日日抄经,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好在柴誉相信玉锦,知道她是被人冤枉的,得知自己想将女儿救出来后,便特地来此相助。
“罢了,不必管她,只要将玉锦带回京城就行,要是卓琏阻拦,直接把她打昏即可。”
主仆几人往庵堂后院走去,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尼姑,她们也不敢轻取妄动,过了许久,才找到那间关着人的禅房。
第74章
卓孝同当真心狠, 为了保全卓家的名声,他特地派了两个仆妇看管着卓玉锦, 还在私底下给了主持师太一笔银两,就是不希望次女继续丢人现眼。但樊兰只有这一个孩子,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每天夜里,她心头都火烧火燎的,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