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琏胃口不佳,也吃不了多少,将一块鹿腿肉咽进肚便够了。
用过饭后,桓母带着两个小的刚要离开店里,便注意到儿子的视线,她摇了摇头,最终也没阻拦,自顾自走了。
桓芸抻着脖子往回看,发现二哥一直跟在嫂嫂身后,面上满是讨好,而嫂嫂却冷着脸,难道她生闷气了不成?
第79章
卓琏走到堂屋, 拿起火折子点亮油灯,她不必回头, 也知道桓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以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如今小叔已经成了镇国公了,再不能胡闹,行事也该收敛些,免得让娘误会。”她神情冷淡, 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对于女子疏离的态度, 桓慎早有预料, 他眼神微闪, 从袖笼中取出一物, 平铺在桌面上, 低沉开口,“早在离京前, 行之就写好了放妻书,官府的户籍已改,琏娘再也不是桓家的儿媳, 又有什么可误会的?”
卓琏缓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拿起改户的文书, 反反复复看了数遍, 上面加盖的官印并非作假,没想到桓慎竟然瞒着她将一切处理好了,还将她蒙在鼓里整整三年,未曾露出半分破绽, 心思当真缜密,不愧是话本中的镇国公。
“我以前就说过,咱们性情不合,身份仅是次要的。”
卓琏将文书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借着烛火看着面前男子的面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桓慎在边关呆了整整三年,每次险死还生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卓琏的身影,他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得到这个女人,却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因此才会一再退让。
堂屋中陷入到静默中,男子俊朗的面孔上也露着几分哀伤,卓琏有些不忍,连忙移开视线。
“明天琏娘可有空?陪我去京郊一趟吧。”
“去京郊作甚?”她忍不住问。
桓慎挑了挑灯芯,昏暗的房间霎时间明亮不少,“陛下赏赐了一座庄子,里面种了不少果树,若有适合酿酒的,也能送到酒肆中,省得糟践了粮食。”
桓家人都是过过贫苦日子的,即使现在宽裕许多,也舍不得浪费东西。卓琏本想拒绝,但对上那双黝黑深邃的双眸,拒绝的话在喉间不住打转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好。”
见她同意了,桓慎欣喜若狂,被烈日晒得黝黑的面颊浮起丝丝暗红,耳廓也跟着热了起来。
卓琏微叠着眉,看到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被人紧紧攥住,由于常年舞刀弄棒的缘故,桓慎掌心遍布老茧,还有几道浅白色的伤疤盘在手背上,即便指节修长,也算不得一双漂亮的手。
察觉到那水润的杏眸在盯着自己,桓慎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先前都是我做错了,不该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险些毁了齐鹤年。同样的事情日后再不会发生,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卓琏没有给出答案,缓缓把手抽出来,在男人充满期盼的目光中迈步离开。
翌日天还未亮,桓慎就将马车准备好了。他知道琏娘脸皮薄,不愿让店里的长工看出猫腻,便刻意提早动身。
此刻卓琏刚洗漱完,就听到一阵叩门声响起:“琏娘,我在后门等你。”
说完,外面的那道人影很快消失不见,呆在屋里的青梅却苦着一张脸,来来回回地踱步。
“主子,不管公爷的心思如何,您都是他的长嫂,若传出风言风语的话,您的名声恐怕就保不住了。”
卓琏端起茶盏轻轻抿着,漫不经心道:“放妻书早就写好了。”
听到这话,青梅不由瞪大了双眼,也想不出理由阻止,只能跟在女人身后。岂料刚走到后门,还没等迈出门槛,就被两个冷着脸的侍卫给拦住了。
“公爷与夫人同行,闲杂人等止步。”
青梅本想辩驳几句,但见他们腰间的佩刀出了鞘,在日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她不由哆嗦了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卓琏坐上马车才发现青梅没跟上,她掀开帘子,刚欲开口,车轮吱嘎吱嘎向前滚动,小巷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离开京城,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四周耕种的庄稼汉不在少数,就算天气不热,但他们却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这会儿已经累出了满身热汗。
按照原本的剧情,桓慎会在六年后成为镇国公,因为她的介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但七皇子与樊竹君身为话本中的主角,野心必定不小,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家中的老小哪能承受得住?
卓琏正思索着该以何种方法将未来发生的事情透露给桓慎,连马车停下了都未曾发觉,直到车帘被人从外掀开,男人英俊的面庞直挺挺地出现在眼前,她这才反应过来。
“到了?”
桓慎点了点头,大掌握着纤细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人带下了马车。
“这庄子平日里是由庄户打理,地契放在库房中,你若想要什么新鲜蔬果,直接跟陈庄头说一声即可。”
年轻男女并肩而立,男子俊美昂扬,女子艳丽逼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陈庄头得知公爷来了,忙不迭地跑到近前,满脸堆笑地行礼,“小的见过公爷,见过夫人。”
因卓琏梳的是妇人发式,庄头生出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她刚想辩解,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人扯了下。
桓慎轻咳一声,问:“园子可修整好了?”
陈庄头连连点头,“公爷放心便是,您请了数十名工匠,弄了两三个月,早就收拾妥当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卓琏就跟丈二的和尚一般,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跟在桓慎身后,顺着小路往前走。不到一刻钟功夫,鼻前便嗅到了一股浅淡的花香,越走香气越浓,那股馥郁甜蜜的味道,让人沉醉不已。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竟多出了一片花海。
粉紫色的蔷薇成片盛开,如云如雾,如烟如霞,花蕾娇艳欲滴,彩蝶翩翩起舞,方才闻到的香气就是从此处传来。
卓琏定定看了许久,问:“怎么想起在这儿建一座蔷薇园?”
桓慎折了一朵蔷薇递到女人跟前,柔嫩的花瓣拂过面颊,带来丝丝痒意。
“娘在信中跟我提起过,你最爱喝玫瑰露,蔷薇也是酿酒的好材料,若能酿出美酒,你心里也会高兴些。”
卓琏没想到自己会从桓慎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萦绕在周围的蔷薇香气如迷药一般,吸入腹腔中,顺着血液流经全身,直至四肢百骸,让她心绪纷乱,似石雕般杵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桓慎握着她的手,低声喃喃,“佛祖总是心怀慈悲的,即使身负罪孽的恶人堕入苦海,也有回头是岸的机会,我知道自己混账无耻,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人,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情与念都没有变过。”
那朵红蔷薇被插入鬓间,娇蕊与芙面相映,配上几缕散落在颊边的发丝,更添一丝楚楚动人的风情。
桓慎呼吸急促了数分,只觉心痒难耐,直接将人抱在怀里。
卓琏下意识地挣动几下,在听到年轻男子剧烈的心跳时,慢慢停了动作,像是被定住了。
站在旁边的陈庄头看着这一对紧紧相拥的男女,不断往后退。他在庄子里守了一年多,也知道公爷对面前的女子有多上心,这座蔷薇园后方连着山谷,不止风景极佳,水土也颇为丰茂,公爷耗费许久才将园子修建好,若夫人不满意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横在后腰处的手臂将她死死揽进怀中,卓琏心脏狂跳不止,几乎透不过气来。
“陈庄头还在呢,你快放开。”
原本瓷白的面颊不知何时染上点点粉晕,桓慎喉结滑动了一瞬,嘶哑答道:“无妨,他是个知情知趣的,早就离开了。”
卓琏无奈极了,伸手拧住了男子的胳膊,这人却好似觉察不到痛意,纹丝不动。
“如今太子对三皇子越发不满,京城的形势也极为严峻,你一直在边城打仗,可别让旁人钻了空子。”
太子与三皇子虽是一母同胞,但皇位只有一个,太子身为嫡长,若非才能平庸,也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与他相比,三皇子不止有勇有谋才华横溢,还胸怀天下,就连德弘帝都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否则东宫也不会乱了阵脚。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七皇子心机城府颇深,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又将樊竹君娶为正妃,想必也在暗中做了不少准备,要是桓慎被他算计了,桓家哪有什么好下场?
下颚抵在柔软的肩头,黑眸紧盯着泛红的耳珠,桓慎口干舌燥,含混不清道:“琏娘是在关心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总不能让全家人都陷入危局中,娘跟芸儿身体弱,万万受不得惊吓。”
耳垂处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卓琏浑身僵硬,面颊红了个透彻,忍不住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个正形!”
桓慎做梦都想将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哪会轻易放手?他用力搂着纤细腰肢,深深嗅闻着惑人的甜香,低声说,“琏娘莫要担心,三皇子德才兼备,圣人心里也清楚,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第80章
京郊别庄的景致虽好, 却不能留在此处过夜,卓琏上了马车准备返京,看着坐在对面的英武男子,一时间陷入到犹豫之中,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的关系。
桓慎仿佛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想法, 一路上也不吭声,只默默地注视着卓琏,深藏在眼里的期盼几乎要翻涌而出。
马车走到城西时,卓琏暗自叹息,她将鬓间的蔷薇花取了下来,指腹轻抚着柔嫩的花苞, 低声开口:“先容我考虑几日, 再给你答复。”
桓慎最怕被直截了当地拒绝, 现下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心底高兴至极, 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如今琏娘拿到了放妻书, 就算你想离开我, 离开桓家,我也不会阻拦。”说这话时,那双黑沉的眸子里现出沉痛之色,桓慎双手握拳, 额角迸起青筋,很明显他的心绪不如表面上这样平静。
他对面前女人的渴望早已到达了顶点,恨不得马上娶她过门, 但先前犯下的错误在二人间筑起一道高墙,即使用尽所有的手段,依旧无法达成目的,反而会将她越推越远。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一颗心彻底放在她面前,这是桓慎唯一的机会了。
卓琏没有回答,等马车停在酒肆门口,她忙不迭地跳在地上。
纤细背影翩然远去,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桓慎下意识伸出手来,仅仅拂过光滑的发丝。
卓琏看不见身后的男人,但心底仍升起丝丝异样。她走到后院,发现甄琳就在廊下,身旁站着一名年轻俊美的青年,文质彬彬、气度不凡,不是柴朗还能有谁?
自打柴誉落得刺字流配的下场后,柴朗便取代了他嫡亲兄长的位置,成为宁平侯府的世子爷。若卓琏没记错的话,他早在半年前就娶了正妻,也是一名出身高门的贵女,此刻与琳儿走的这么近,只怕并非好事。
“琳儿,你怎么来店里了?”
卓琏缓步上前,绯红唇瓣微微勾起,但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甄琳在桓家呆了好几个年头,对卓姐姐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这会儿她既心虚又害怕,忍不住低下头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一般,“琳儿在家里也没事干,索性便来到店中,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瞥见少女闪躲的眼神,卓琏猜出了她在撒谎,却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戳穿。
走到柴朗跟前,她直接下了逐客令,“柴公子,后院乃是长工们做活儿的地方,客人不宜入内。”
柴朗连忙道歉,目光落在甄琳艳如桃李的小脸上,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好在他并非不通礼数之辈,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卓琏揉了揉酸胀的眉头,心底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你可知那人是谁?”
甄琳轻轻颔首,“他是宁平侯府的世子爷。”
“既然你清楚他的身份,也该知道柴朗早就成亲了,与他接触过密,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少女粉润的双颊霎时间苍白如纸,瘦弱的双肩也在不断颤抖,卓琏不忍心把话说的太重,但要是不把甄琳点醒,一旦她走错了路,下半辈子就毁了。
“卓姐姐,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您别告诉伯母跟芸娘好不好?”
甄琳眼里透着浓浓期待,卓琏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拒绝。
“只要你自己考虑明白即可,柴朗满腹经纶不假,但他与妻子琴瑟和鸣,感情甚笃……”
话没说完,就被少女打断,“卓姐姐,我明白的,我绝不会自甘下贱,与人为妾。”
卓琏站在门槛处,目送着甄琳离开酒肆,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木质门板。
柴朗曾经担任过太子侍读,与东宫的关系极为亲密,在如今的情势下,他刻意接近甄琳,究竟是看中了少女的皮相,抑或还有其他目的?
越想卓琏越觉得头疼,她转过身来,发现桓慎站在跟前,语气中带着不易觉察的慌张,“方才柴朗来了。”
“不必担心,圣上与三皇子早就盯紧了东宫,闹不起什么风浪的。”
卓琏最怕的不是太子,而是七皇子,她跟着桓慎走到取水的井旁,脑海中回忆着话本中的情节,但由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她也无法断定日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半月后有一场宫宴,你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届时同我一起入宫。”
听到这话,卓琏倒也不觉得惊讶,胡人王子被桓慎斩于马下,大军还将敌寇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样的虎狼之师若不论功行赏,恐怕会寒了功臣的心。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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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卓琏去了绣庄,柜台上摆放着从江浙一带运来的绸缎,这些布料无论是光泽还是花纹,都寻不出半点瑕疵,还没等她挑选好,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宫里的金丝软甲失窃,陛下勃然大怒,派遣侍卫挨家挨户地搜寻,也不知哪个贼人如此大胆,将主意打在这上头。”
一名年岁颇大的妇人接过话茬儿,“那件金丝软甲是先皇耗费重金打造出来的宝贝,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要是穿在身上,相当于多了一条命,的确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