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樊竹君低低笑出声来,两眼弯弯如弯月,越发显得娴静清雅。
七皇子紧紧握住爱妻的手,眼眸深处透着浓重的野心,仿佛他立时就能坐在那把龙椅上头。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门外传来,樊竹君皱起眉头,嘴里叨念着,“这些奴才愈发没规矩了,可得好生教导一番,否则怕是会让旁人看了笑话……”
年轻女子缓步走到门槛,刚将房门推开,便见到一群身着甲胄的侍卫闯进书房前,手持长刀,那副模样明显来者不善。
砰!
樊竹君狠狠将房门关上,面皮青白交加不断变换,语调微微颤抖,“殿下,院子里都是大内侍卫,没有父皇的命令,他们根本不会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向来镇定自若的七皇子也皱紧了眉头,持着毛笔的右手悬在半空中,豆大的墨汁滴在宣纸上,缓缓散开。
就算樊竹君武功不错,却无法跟大内侍卫们抗衡,很快那帮人就闯进了书房,从后方钳制住夫妻俩的胳膊,用麻绳将他们牢牢绑起来,押到大牢中。
“我是七皇子妃,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皇族!”她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姣好脸庞上现出愤怒不甘之色,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侍卫统领眼神冰冷,威胁道:
“我劝二位还是别挣扎了,你们与宁平侯世子合谋,意图谋害废太子与镇国公,此等大罪,死千百次都不足惜!”
侍卫统领虽在京城,却也知道边关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若不是镇国公斩下胡人王子的头颅,挫了他们锐气,战乱哪能轻易平息下来?要是将来敌寇再度进犯,怀化大将军早已老迈,唯有镇国公能带领军士保家卫国。
这样的勇武之士,七皇子妃竟想杀之而后快,樊家的百年声名都被她毁了。一个只顾眼前利益的愚妇,远远比不上樊家的大少爷,即便樊周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却不会像他胞妹一样,做下这么大的恶。
夫妻俩进了阴暗潮湿的大牢,樊竹君被迫与七皇子分开,她站在栅栏边上,赫然发现对面关押的竟是樊兰母女。
三年未见,这对母女身量消瘦,皮肤蜡黄,头发乱糟糟地像是一团杂草,早已不复先前的端庄娇美。
“姑母,表妹。”樊竹君愣愣地唤了一声。
“哟,七皇子妃怎么进来了?你嫁入皇室,又有将军府撑腰,为何会像我们一样被关在这里?”卓玉锦讥诮道。
“我是被人陷害、”
“陷害?表姐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宁平侯府的女眷也都入狱了,她们交待地清清楚楚,是你蛊惑了柴朗,让他对镇国公下手,还险些葬送了废太子的性命。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卓玉锦在狱中呆着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的内心早就被怒火填满了。亲表姐飞上枝头,明明可以跟圣人求情,但樊竹君为了保全自身,对她们母女俩不管不顾,还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东西!
认清了樊竹君的真面目,她能有好态度才是怪事。
“胡说八道!我只见过柴朗几面,完全没有深交,他怎会听我的话,对镇国公下手?”
对于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樊竹君不会承认,只要活着从大牢里出去,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妃,说不准将来还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想到此处,女人双颊涨得通红,胸脯也不住起伏着。
“我何必跟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妇人浪费口舌?反正你没有什么好下场。好姐姐,玉锦还要在大狱中待二十多年,往后有你陪我,这日子也不会寂寞了!”说到后来,她干瘦凹陷的面颊狠狠扭曲,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而樊兰却彷如看不见女儿的举动似的,整个人缩在牢房角落里,动也不动一下。
一晃过了小半个月,这日侍卫统领再次经过此处。
看到了他,樊竹君双眼暴亮,发了疯似的冲上前,急声问:“是不是父皇要放我出去了?我是被冤枉的!”
“七皇子已经交代了,你是幕后主使,在火海中被烧成灰烬的死士也是樊家豢养的,与七皇子无关。圣人下旨,将殿下封为安王,终此一生不得离京。”
别的王爷都有封地,但七皇子心术不正,若让他得了机会,与放虎归山无任何差别。
因此德弘帝才有此一举,留了儿子一条命,同时也让他无缘于皇位。
“我是幕后主使?”
樊竹君伸手指着自己,踉跄着往后退,满脸尽是震惊。她万万没想到,情深意重的夫君竟会在紧要关头背叛了自己,甚至为了保全性命,将全部的罪过都推到她头上。
“你去告诉陛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七皇子设计的,他恨太子,也恨桓慎,希望那两个人不得好死,才会派出死士去骊山设下陷阱,他是个骗子!”
樊竹君额角迸起青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惜就算她喊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会。
第86章
桓慎的行动力向来极强,他想跟卓琏成婚, 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在回京的第二日, 这人便拿着德弘帝赏赐的令牌,入宫面圣去了。
高大健硕的男子站在御书房中, 五官俊美至极, 单膝跪倒在地, 恭声道:“行之倾慕卓氏多年, 还请陛下允准,为我们两人赐婚。”
桓慎的能耐并不比身为怀化大将军的樊兆差, 反而还要更胜一筹, 否则也不能在短短数年内就坐上镇国公的位置。他力挫胡人, 胜不骄败不馁, 忠心不二地护卫着边关几十万百姓。
这样的将领对于德弘帝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普通的请求,他不必多想便会答应, 但桓慎要迎娶的女人是已故兄长的发妻,是他的寡嫂,民间的收继婚确实不在少数,高门大户这么做,肯定会遭人耻笑。
“行之, 你再考虑考虑, 朕膝下还有几位公主,容貌气度都是顶尖的,想来也不会被卓氏压下去, 你身为镇国公,与朕的掌上明珠再相配不过了。”德弘帝语重心长地劝说。
桓慎脸上没有一丝动摇,黑眸里充满了坚定。
“陛下,卓氏之于臣而言,乃是天下难寻的至宝,就算其他女子出身再高贵,相貌再美丽,都不是她。况且早在三年前,臣就写好了放妻书,在律法上,卓氏与桓家无半点瓜葛。”
德弘帝没料想自己的爱将竟是个痴情种子,一等就等了三年,他沉吟片刻,状似无奈地摆摆手,“罢了,朕不是古板苛刻之人,也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既然你对她真心实意,写一道圣旨也无妨。”
听到这话,桓慎大喜过望,急忙躬身道谢。
过了没两日,赐婚的圣旨便送到了桓家酒肆,宣旨太监念完,后院中的长工们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好半晌才缓过神。常年呆在同一屋檐下,他们完全没看出公爷竟对卓老板生出了绮念,如今还请旨赐婚,委实出人意料。
卓琏倒没有太过诧异,毕竟她早就得知了桓慎的打算,神色平淡地接过圣旨,她给太监包了个红封,将人送出门子,便被桓母瞿氏拉到厢房里。
见儿媳板着一张脸,桓母心跳不由加快许多,生怕此事都是次子的主意,逼着琏娘嫁给他。
瞿氏也是这个想法,拉着女儿的手,皱眉问:“是不是桓小子强迫你的?他还挺本事的,竟能让圣人赐婚……”
闻言,卓琏哭笑不得,她先将圣旨放在箱笼中收好,而后才温声解释,“您别误会,女儿是心甘情愿嫁给行之的,在入宫请旨前,他就跟女儿商量过了。之所以由圣人赐婚,只是为了解决隐患而已。”
两个中年妇人围在卓琏身边,不住端量着她,没在女子身上发现半分不情愿,终于松了口气。
“罢了罢了,既然圣人亲自下旨了,事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除了成亲,哪还有其他选择?”
卓琏但笑不语。
镇国公要迎娶自己寡嫂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里传遍了,百姓不由大哗。在他们看来,镇国公今年刚二十出头,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又掌握极大的权势,即便是个贪花好色的,也不必非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顾名声与卓氏成亲。
原本还有许多人打算跟桓家结亲,但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勋贵人家的小姐爱惜颜面,不会自降身份来给桓慎做妾,倒是有不少身份低微的小官动了心思。
据说那卓氏都二十多了,就算相貌生得再好,也比不过二八年华的娇嫩.女子,即使自家姑娘当不了正室,进桓家当妾也称不上委屈,要是运气好,再产下一个男胎,能给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的利益。
同僚请桓慎饮酒时,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此事。
气宇轩昂的男子手拿杯盏,轻轻晃动着里面的酒水。这高粱烧与以往的清无底、琥珀光完全不同,色泽透明、气味芳烈辛辣,仰头灌进嘴,便有一股热意顺着酒液流经的地方弥漫开来。
赵副将见公爷没吭声,继续说道:“大丈夫阖该三妻四妾,也好为桓家传宗接代、绵延后嗣,嫂子虽好,但终究只有一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到这话,林凡心里咯噔一声,镇国公既是他的上峰,两人又是知交好友。桓慎对卓氏有多爱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卓氏一皱眉头,他都得去营中找来娶了亲的兄弟,问问有什么法子能讨媳妇欢心,都到了这种地步,哪还能纳妾?
将高粱烧一饮而尽,桓慎沉声道:“若本官没记错的话,赵夫人乃是福阳郡主的幺女,自幼千娇百宠,性情刚烈,至今不许赵副将纳妾。”
赵副将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捏紧袖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讪讪道:“属下也是有心没胆。”
“看来本官得亲自去劝劝赵夫人,郡主之女想必也是个识大体的,绝不会让赵副将为难。”
男子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拉住桓慎的胳膊央求,“属下的家事不重要,哪能让公爷耗费心力?”
桓慎掀唇冷笑,“既如此,本官的家事也不劳外人费心!”
说罢,桓慎把杯盏撂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等他走后,林凡拍了拍赵副将的肩膀,边摇头边道:“老赵啊,咱们活得好好的,又何必多管闲事?这下好了,不止得罪了未来的国公夫人,还将上峰惹急了。”
赵副将汗如雨下,梗着脖子辩驳,“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不好色的男人?像公爷这样的青年才俊,娶一个常年在外边抛头露面的寡妇当正妻,未免太委屈了。”
闻言,林凡啧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结了酒钱就走了。
夜里赵副将回了府,发现卧房里漆黑一片,连道人影都没有,问:“夫人呢?”
院子里的丫鬟低声作答,“夫人知道您想纳妾,她受不了这档子事,已经搬回娘家,准备和离了。”
“和离就和离,真当我怕她吗?那句话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骂完赵副将仍觉得不痛快,径直去了酒肆中,找了两个眉眼深邃的胡姬陪酒,酒意正浓时,便把和离书写下了,全然将自己贫寒的出身忘到脑后。若非迎娶了勋贵之女,凭他那点薪俸,怕是连酒钱都不够。
天亮后,李氏前往赵府取回嫁妆,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而赵副将却过了几个月潇洒日子。管家清账时才发现,府邸早就落到入不敷出的境况,现在欠下了一屁股债,只能变卖妾室奴仆,以此偿还,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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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冬月初七,转眼就到了这日。
天不亮卓琏便坐在了铜镜前,青梅在她面上涂脂抹粉,好命婆站在她身畔,不住口地说着吉利话。
看着镜中容颜娇美的女子,瞿氏擦了擦眼泪,即使知道桓慎待琏娘极好,她心中的不舍也不会减少半分,这会儿握着女儿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生怕她受了委屈。
前世里卓琏虽然成过亲,但那时是为了冲喜,全家都沉浸在担忧中,哪有丝毫喜意可言?如今倒是不同了,外面的鞭炮声连绵不绝,众人眼中都充斥着欢喜,来来回回倒是热闹得很。
坐着花轿去了桓府,桓慎正站在门外迎亲,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青年穿着喜袍,面色再不复平日的阴郁冷漠,反倒显得格外俊美。
许多达官显贵也到了门口凑热闹,新娘子下了轿,一阵风将喜帕扬起一角,隐隐约约能看到雪白柔腻的肌肤,以及毫无瑕疵的五官。
这些年卓琏一直在店中酿酒,鲜少出门,就算上街也会戴着帷帽,因此见过她真容的人并不多。
此时瞧见了她的模样,众人当真吃惊不已,还想细看,喜帕已经落回了原处,将新娘子的面颊遮挡的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拜了天地后,卓琏被送到了卧房中,本以为要过上一阵桓慎才会回来,哪曾想不到半个时辰,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视线被喜帕阻隔,卓琏只能瞧见大红的袍角。
盖头一掀开,便见男人摆了摆手,房里的丫鬟很快就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桓慎再也不用伪装,他一把将新娘子抱在怀里,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钳住纤腰,滚烫薄唇贴近耳廓,呢喃道:“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我就想娶你过门,想了整整四年,琏琏总算心软了。”
鼻前嗅到了阵阵酒气,卓琏不免有些恍惚,糊里糊涂地饮下了合卺酒,却因为喝得太急,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桓慎将妻子按在胸膛上,大手一下下拍抚着细腻的脊背,等咳嗽声消失时,他的气息也急促许多,面颊涨红,黑眸中染上了几分欲.念。
“琏琏,我想你。”
两人只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卓琏岂会察觉不到他的变化?反正早晚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她咬紧牙关,便由着桓慎去了。
等一切都平复下来,青年抱着卓琏走到屏风后面,仔细清洗一番,小心翼翼地将累极的女人放回喜床上,注视着那张恬静的小脸,看了好半晌,才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今生今世,我心里仅有你一人,若有半句虚言,必将永堕地狱。”
其实卓琏并未睡着,听到这句话,她没有睁眼,纤长如羽毛般的睫毛却颤了颤,紧紧握住桓慎的手。她好像忘记说了,这桩婚事是她心甘情愿的,永远都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是大结局了,25号开始更新番外,暂定有:1.婚后番外;2.酿酒番外;3.育儿番外;4.郡主与暗翎数伤疤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