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号?九爷?
这是霍九的人?
霍十一气忿不已,转身要骂回去,却见那大汉冷笑着冲他挥了挥拳头,那拳头酒钵般大,吓得他立刻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是了,霍九养了很多狗,霍大娘子还专门给他辟了一处院子养狗,那些狗都是会咬人的吧?到时霍九伸手一指,那些狗就会扑上来咬他……
霍十一只是这样想了想,就吓得脸色发白,他飞奔着跑到五老太爷家里,陪着五老太爷的重孙子玩过家家,玩了一个下午也没敢出来。
霍柔风叼着一根青草,靠在树干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正在啃骨头的那群狗,可惜没有和她最有缘份的小黄狗。
采芹轻手轻脚走过来,说道:“九爷,昨天长房的十一爷在五老太爷家里待了一下午,到了一更才回去,今天也没去学堂,说是肚子疼。”
霍柔风哼了一声,什么肚子疼,还不是怕她让人在半路上揍他,吓得不敢去学堂了?
她伸个懒腰,问道:“我姐派谁去长房帮着操持三娘子亲事?”
采芹道:“是杨嬷嬷和红袖姐姐。”
霍柔风点点头,下个月长房的三娘子定亲,二太太带着小十一过来,也是打的这个名头。
见采芹还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霍柔风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采芹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霍柔风扬扬眉毛:“小爷这里没有该不该说,只有一定要说。”
采芹立刻站直身子,道:“奴婢的娘今天给奴婢带话过来,说是有人在弄堂里打听九爷的事。”
采芹是霍家二房的家生子,她口中的弄堂就在柳西巷后面,这里住的都是二房的家生子。
“打听我的事?我的什么事?”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也不全是打听九爷的事,那人是个货郎,说左嬷嬷是他的亲戚,找了王二家的打听,王二家的嘴上素来没有把门的,这原是她爱说的,可是左嬷嬷的事她半点不知道,刚好我娘经过,就告诉那货郎,说奴婢是您身边的大丫头,奴婢的娘或许知道左嬷嬷的事。我娘自然也是不知道,回到家里觉得不对劲,就给奴婢递话过来了。”采芹说道。
左嬷嬷是霍柔风的乳娘,早在六七年前就离开了霍家,以前她在霍家时也很少和府里的人打交道,因而她虽然在府里地位超然,可能和她说上话的并不多。
霍柔风对采芹道:“给你半日假,你回去打听打听,那个货郎是什么模样,以前可曾来过。”
长房想要给二房过继儿子,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她这个养子了,她虽然是抱来的,可也是上了族谱的,来打听左嬷嬷的事,莫非是长房干的?
第六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傍晚时分,采芹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霍柔风没在自己院子里,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在院子里踢毽子,见到采芹连忙笑着告诉她:“大娘子留了九爷用饭,姐姐到大娘子院里去找吧。”
采芹伺候霍柔风八年了,自是不会像这两个小丫头一样不知轻重,什么事能让大娘子知道,什么事不能让大娘子知道,她心里有杆秤。
她回到自己屋里,掩了房门,用钥匙打开床头的箱子,拿出一件缝了一半的小衣,这不是她的,这是做给霍柔风的。
霍柔风的衣裳都是由霍家自己的绣坊里最有名的老师傅缝制的,但是贴身小衣却是采芹来做。
采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在心里叹息,她已经十八岁了,即使没有放出府,也不能一直待在九爷身边了。九爷身边服侍的人虽然很多,可是知道九爷是女儿身的,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了。
这件事她和谁都没有说过,就连自己的老子娘也没有说。
以前九爷还小,她只要看紧了就行,可是现在九爷一天比一天大了,再过一两年,怕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可怎么办呢?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采芹连忙把手里的针线重又放回箱子,整整衣裳,问道:“谁啊?”
“采芹姐,我是采荷,跟您说个事儿。”门外响起一个轻脆的声音。
采荷话音未落,采芹就把屋里打开了,笑着说道:“我刚回来,正换衣裳,你快进来吧,什么事这么急?”
采荷是霍柔风身边的二等丫鬟,十六岁了,也是家生子。
“昨儿个九爷不是说想听咱们念整本的群英传吗?今天一大早我就让宝田去买,可是等到下午了,也没见宝田回来,我就到外院里守着,刚才宝田才两手空空地回来,我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也没把书买回来,您猜他怎么说?”采荷连珠炮似的说道。
采芹微微蹙眉,问道:“不就是买书吗?还能怎么样?”
采荷道:“宝田说整本的群英传只有撷文堂才有,他把撷文堂在杭州城里所有的分号全都跑遍了,那群英传明明是摆在铺子里的,可是却不肯卖给他,要么说这书印错了,先不卖了,要么就说掌柜的要自留。这些年来,给九爷采办东西的差事都是宝田干的,他初时还以为是巧合,可是这么多家分号都是这样说,他又不是傻的,自是知道这撷文堂有猫腻,可这事断然不能告诉九爷,采芹姐,您说这是不是和咱家的生意有关系?”
采芹眉头深锁,撷文堂是刻书卖书的,做的是读书人的生意,和永丰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几年来,宝田拿着给九爷采买的差事,杭州城里开铺子的,大多都认识他,也就是说,撷文堂不是不想做他的生意,而是不想做九爷的生意,或者是不想做永丰号的生意。
她正想多问几句,外面传来请安声,是霍九回来了。
采芹连忙叮嘱采荷:“九爷若是问起,就说没有买到,已经和书铺打了招呼,明天再让人去看看。”
采荷答应着出去,采芹换上一副轻松愉悦的神情,信步去见霍柔风。
霍柔风穿着件杏子黄的衫子,乌黑的头发用两个碧玉环绾成一对小抓髻,衬得一张小脸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采芹轻声轻脚地进了屋,使个眼色,屋里的丫鬟小厮全都退了出去,采芹这才轻声说道:“九爷,奴婢问清楚了,那个货郎上个月就来过两回,但那时也只是和买货的大姑娘小媳妇说笑几句,言谈举止也甚是规矩,并没有说别的,想来那时是来摸底的。”
“那货郎说自己是萧山人,都叫他张二哥,我娘说那人眉清目秀,没有寻常货郎的油滑,看着像是读过书的,有点像大户人家当差的。”
“大户人家当差的?”霍柔风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采芹点点头,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采荷对她说的话,她道:“就像咱家的宝田他们,到了外头也能被人看出来,大户人家当过差的,自是和寻常货郎不一样,一言一行都有规矩,就是想改也改不过来。”
霍柔风点点头,对采芹说道:“告诉你娘,若是那个货郎再来,想法子把人拖住,再让人来府里送信。”
采芹应声退出去,走到门口又想起撷文堂的事,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再试试。
次日,采芹打发自己那个只有十岁的弟弟,到了撷文堂便买回了整本的群英传,显然正如她猜测的那样,撷文堂不是不想卖书,而是不想卖给九爷。
她没有耽搁,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柔风,问道:“九爷,您和撷文堂打过交道吗?”
撷文堂?
霍柔风摸摸脑袋,她想起来了,她在撷文堂撕了一本破书。
就是因为这件事,撷文堂在杭州的所有分号全都不做她的生意?
这撷文堂什么路数的,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而与此同时,霍大娘子霍柔云正听着一个大掌柜抱怨:“咱家和漕帮早就打好招呼,下月初十咱们就发船,可今天一大早,漕帮的三当家就过来说让咱们晚几天,说是鲁家要发船,都赶在一起了,他们一时安排不过来。”
霍柔云眉头微动,问道:“鲁家?就是彭城伯府有姻亲的那个鲁家?”
大掌柜点头:“就是那个鲁家,说是这批货是彭城伯府三爷的。”
彭城伯府是王皇后的娘家,皇帝对王皇后青眼有加,三个月前,彭城伯府改为世袭罔替,这还是立朝以来外戚中的头一份,没想到就连人在江湖的漕帮也要给他们面子了。
霍柔云道:“晚几天就晚几天吧,咱们运的是丝绸,只要保管得当,晚上几天也无妨,你给漕帮的三当家封个一千两的红包,亲自送过去。”
大掌柜嘴里答应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霍柔云看他一眼,问道:“还有事吗?”
大掌柜道:“鲁家运的这批货都是海味,我听说后就觉得奇怪,既是海味,大可不必在杭州上船的,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因此就让人暗中去打听了,却原来这批货的东家不是只有彭城伯府三爷一个,他其实只占了一小股,之所以在杭州上船,是因为大股东就是长房的二老爷。”
第七章 岂止君不足
听到大掌柜的话,霍柔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问道:“这批海味大约多少银子?”
大掌柜道:“我粗粗估计了一下,不会低于五万两。”
霍柔云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大掌柜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先去吧。”
霍家已经分家几十年了,长房这一支人丁兴旺,但论起做生意却远不如二房,这些年来,也就是靠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勉强维持,逢年过节,几位太太出来应酬时,连整套的头面都凑不齐。
五万两银子,对于柳西巷的霍家二房不算什么,但是长房无论哪一家,都是大数目。
大掌柜走了之后,霍柔云便让人叫来了范嬷嬷,交待了几句,范嬷嬷便退出去了。
霍柔风正在屋里看着丫头给她砸核桃,小厮青书便跑了进来,青书只有七岁,这两日奉了霍柔风的命令守在前院里。
“九爷,云绣坊的大掌柜刚走。”
霍柔风笑了,对采芹道:“云绣坊的大掌柜既然来了,那我姐已经知道了,让安海他们把长房盯紧了,我这就去找我姐。”
采芹连忙叮嘱:“九爷,大娘子若是不让您管这事,您就听话,不要管了,好不好?”
霍柔风走了几步,闻言又转过身来,对采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姐姐生气的。”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往前院去了。
霍柔云一手翻着帐册,一手拨拉着算盘,看一眼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妹妹,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姐,云绣坊的大掌柜是不是查出来鲁家那批海味有兴二叔的股份了?”霍柔风问道,兴二叔就是长房二老爷霍子兴。
霍柔云咦了一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批海味的事的?”
霍柔风把胳膊肘放在书案上,扬起精致的下巴,得意地说道:“小十一不是想要过继到咱们家吗?这几日我就让人盯着他,可惜他胆子太小,吓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了,偏巧兴二叔家里常有人出出进进,于是我就知道那批海味的事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姐姐,她不但让人吓了小十一,还买通了二太太身边的一个爱赌钱的婆子。
霍柔云来了兴趣,问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事?”
霍柔风道:“二太太把城南的两间铺子抵出去了,还卖了一千亩水田,又让三堂嫂回娘家借银子,三堂嫂两手空空的回来,被二太太骂了一通。”
长房有多少家当,霍柔云心知肚明,城南的两间铺子虽然不大,可地段好,都是能赚钱的铺子,而南边的田地本来就不多,能连成大片的水田更是难得,二太太舍得把一千亩水田全都卖掉,可见真是急着用钱了。
霍柔风口中的三堂嫂是霍三奶奶,她的娘家有两座茶山,当初二太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定下这门亲事,没想到这个时候,亲家竟然一毛不拔,以二太太的脾气,不生气才怪。
这些消息,断然不会是盯梢的小厮就能打听出来的。
霍柔云收起笑容,正色道:“你想收拾小十一,这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姐姐不管,但是其他的事,不该你来插手,你才多大的人?”
霍柔风早就猜到姐姐会这样说了,她笑嘻嘻地说道:“姐,我才不想掺和呢,可是长房总想打我的主意,我不能像傻子一样,等着他们来欺负我吧。”
见姐姐没有说话,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把自己的安危推到前面,姐姐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她继续说道:“我听说彭城伯府授了世袭罔替,这在本朝外戚中还是头一份,按理说皇后理应谢辞这项恩典,可彭城伯府王家却心安理得地受下了,可见无论是皇后还是整个彭城伯府,都不是省油的灯。照此下去,以后说不定会以外戚的身份插手朝堂。”
“可惜太后还健在,无论皇后想要笼络后宫,还是彭城伯府想要大权在握,全都需要银子,姐看鲁家就知道了,鲁家是王家的姻亲,在江南也只算是二三流的人家,可想而知,那王家不但没有底蕴,家底也不厚。”
“但是当今皇帝能把世袭罔替的爵位给了他们,可见也称不上明君。帝弱出能臣,也必出佞臣,有皇后在宫中给皇帝吹枕边风,王家飞皇腾达也只是刚刚开始。”
“兴二叔卖田卖地,不惜砸锅卖铁凑银子巴结王家,也定是看透此中利弊。他此时搭上王家,还落个雪中送炭的情份,若是再过一两年,他怕是连王家的管事也搭不上了。”
“姐,咱们二房只是商户,可兴二叔有了王家做靠山,王家不但是官身,还是皇亲国戚,到了那个时候,兴二叔想要的,就不单是把儿子过继给二房这么简单了。”
霍柔风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口渴,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咕咚咚喝了下去,一杯茶喝完,她放下杯子,才看到姐姐正惊讶地瞪着她。
她用小手抹了把脸,问道:“姐,您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霍柔云摇摇头,问道:“皇帝和王家这些事,你是听谁说的?”
霍柔风做个鬼脸,笑着说道:“戏文里都是这样唱的啊,比如……”
她连说了几出戏名,霍柔云这才叹了口气,对她说道:“你说得或许是对的,兴二叔应该就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