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叹了口气,若是张宝辰私心不重,也不会不听他的劝阻,把重兵派去东边,美其名曰防着展忱,实则是担心他辛苦打下来的地盘被蓝先生分割出去,结果呢?展怀大军压境,派出去的兵马远水解不了近渴,张宝辰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毁了一盘好棋。偏偏黄一清又是个好大喜功的,自以为是,居然去偷袭谢九,结果落入人家的圈套,还被识破了真正的目的。
谢九这般折辱于他,想来就是忌恨黄一清要抓她献给蓝先生的事。她出身高贵的谢家,又是有夫之妇,自是受不了这般屈辱。
何慧其实是想错了,霍柔风还真不是出于忌恨才让黄一清死得难堪。
她是真的想要威风一把,可惜力气太小,不但不能把黄一清挑起来,还把人甩了出去,别提多狼狈了,为此,她差点儿脸红。
事后展怀对她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不要自己动手,让我来吧,别把你的手给磨粗了。”
当年,在槐树胡同霍江的书房里,霍柔风看到一幅画,画上的女子一袭红衣,手持红缨长枪立于白山黑水之间,宛若一只欲火的凤凰。
那时霍柔风还不知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谢红琳,但是只是一幅画,便让她心弛神往,回来后就找了人教她练枪。
谢红琳自幼练武,臂力惊人,她没有生病的时候,一条长枪使得出神入画。可是霍柔风却没有真正地练过武,她的武功都是跟着护卫们学来的,没有基本功,学得又杂,因此练了一阵长枪就不练了,改为射箭。
这次出征,霍柔风特意带上了展怀送她的那杆大枪,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觉得骑马拎杆大枪,显得很威风。
今天这一挑,还是她第一次使用这杆长枪,从此之后,这长枪就是染了血的,不再是做样子的摆设,它终于变成了武器。
不过,无论如何,洛阳城是破了。
展怀很高兴,霍柔风也很高兴,展怀指着放眼望去那片鳞次栉比,对她说道:“小九,从今以后,这座城就是你的了,要不要给它取个小名什么的?”
展怀没敢让她取大名,否则霍柔风说不定连洛阳两个字都给改掉,就像把西安城里的柿子街改成长安街一样。
“小名啊,好啊好啊,那就叫小九的城吧。”
这叫什么名字啊。
展怀抚额,可还是俯身在霍柔风的额头亲了亲,柔声道:“好,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小九的城。”
小九的城,这是她的城,是展怀和她一起打下来的城,从此以后,这里是她的。
霍柔风眉开眼笑,整整一天,她都在笑。
下午的时候,张升平和张亭找到了谢家旧宅,旧宅在紫气胡同,已经多年没有人住了,陈旧不堪,霍柔风索性把这里交给了张升平和张亭,让他们找人把旧宅收拾出来,她想住进去。
次日晚上,展怀和霍柔风就住了进去。
宅子很大,也很旧,随处可见历史的沧桑,要想真正能住人,这宅子还需要好好修缮一番。
不过对于一直住在营帐里的展怀和霍柔风而言,这里无疑已经很好了。
更何况,这里还是霍柔风出生的地方。
当年谢红琳便是在这里生下的霍柔风。
夫妻两人睡了一个好觉,自从离开西安,他们还是第一次睡个这么好的觉。
直到次日早上,两个人才想起来昨天太累,脑袋碰到枕头就睡着了,他们都没有顾得上说起一件大事。
张宝辰死了。
展怀笑道:“小九,你这小孩不对啊,我是主帅,你不能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吧。”
霍柔风奇道:“咦,这不是你让人去做的吗?我还觉得奇怪呢,这么好玩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话一出口,两人全都怔住了。
他们是不会骗对方的,他们对彼此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
“出手的是女子,假借的是张宝辰小妾的身份,其实并不是,武器是潇湘夜雨,据说价值不菲,况且还是淬过毒的,张宝辰是一击之下,中毒而死。情报传过来的时候,我当时就想到了是你派人去做的,而且这种手法,很像展家女查子的风格,你看,是不是和当初去玉净寺救吴家姑娘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呢?”
第七五一章 进城
“可是小九,仔细想一想,这件事还真是不像是你派人做的,如果换做是你,一定会用别的办法,比如在张宝辰独自进院子的时候,从暗处跳出来,用潇湘夜雨一击致命,这样做的风险与胜算各占五成,而之前用姨娘做饵的办法,则是风险与胜算三七开,虽然更稳妥,但是前者才是你行事的风格,而现在这种方法,不是你的。”
霍柔风感动得想要咬他,九爷一向怜香惜玉,怎么舍得让那位丽姨娘搭上性命哟。
“是啊,可这真的不是我派人做的。”霍柔风有些佩服设计这件事的人了,那两位姨娘与张宝辰是有仇的,只是迫于无奈才委身于他,但是这两个人是无法杀死张宝辰的,哪怕她们的手里拿着潇湘夜雨,也杀不死张宝辰。
可是设计这个局的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其中一个,用她自己的性命来掩护了那个杀手,杀手一击致命,这位姨娘报仇雪恨,自尽身亡,而同时,她的姐妹却活了下来,逃出了生天。
她用她的死,不但给父母报了仇,也救出了自己的姐姐,这位同知家弱不禁风的二小姐,堪称一位奇女子。
霍柔风想起了坚强活下来的吴彬彬,以及死在玉净寺的吴姗姗,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同知家的这对姐妹一样,如果没有那场从天而降的大祸,她们会过着平静的生活,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生上一堆儿女,过着平凡但幸福的生活。
可是那场无妄之灾,改变了她们的人生,她们当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就如吴彬彬,她用她的坚强再次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如同风雪后的红梅,绽开了更加美丽的花朵。
霍柔风对展怀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帮她们报仇的,但是我希望逃出来的那个,能够平平安安,过上好日子。”
展怀把她拥进怀里:“现在兵荒马乱的,这女子应该跑不远的,我会让人留意,如果找到了,就帮她一把,毕竟她们做的事,也帮了我们的忙。”
次日,张亭就忙着找人粉刷屋子,又去添置家什。谢家的这处老宅位于紫气胡同,这条胡同里原本都是谢家的,后来谢红琳住在这里待产,就把胡同口的两个院子租赁了出去,这样一来,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反而不会引人注意。
陕西谢家源自陈郡谢氏,陈郡距洛阳有五百余里,而在西安和陈郡都有谢氏祖宅,反而是这座洛阳的宅子无人知晓,另外谢家在洛阳除了这处老宅,还有多处产业,虽然谢家早就避去关外,但是这些产业早些年是有人打理的,后来谢家和高家在关外遭遇变故,谢红琳回到洛阳待产时,让福伯将那些产业全部变卖,只留下这处旧宅,做为她的栖身之处。
这座宅子早已空置多年,早年的租客中有两家人住得最久,猜到当年住在这里的那位太太可能早就不在了,便索性做起了二房东,有同院的房客搬走,他们便把空房转租出去,这一来二去就是十几二十年,初时这两家人还想着等到房东回来,要把欠下的房租补上,后来也就心安理得了,渐渐的忘了自己是二房东,都当这宅子是自己的。只恨自己胆子不够大,真想撬开门上的大锁,把那所最大的空宅子也租出去赚钱。
这两年洛阳并不太平,黄一清的军队打跑了官兵,占了洛阳城,这些人出身草莽,进城后便强征强买,四处抢掠,后来据说还是上面有位大人物下了命令,那些当兵的才消停下来,可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城门就给关了,说是城外在打仗,昨天城门口喊杀震天,城内的百姓也给惊动了,后来听说黄一清打败了,又有新的军队打过来了。
于是家家关门闭户,有些酒楼店铺甚至连招牌都给摘下来了。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听到有军队进城的声音,有人从门缝里悄悄望出去,见外面安然如昔,除了比平日冷清,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莫非只是打仗,没有占城?
直到今天早上,听到胡同里有响动,有人悄悄出去看,惊讶地发现隔壁有了人,那两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有穿着军服的人进进出出。
那两户人家这才猛然记起来,他们并不是这里的房东,该不会是房东回来了?
可是这些穿着军服的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大着胆子过去张望,一个年轻人看到他们,和言悦色地问道:“你们是这里的租客吧,那就是街坊了,咱们正要粉刷屋子,眼下街上的铺子全都关着,您知道哪里能买到白灰粉吗?”
见这年轻人虽然也穿着军服,可是说话却很和气,人们少了几分害怕,问道:“你们家是当兵的?”
那人笑道:“在下姓张,在这里住的是我家夫人,不瞒您说,我家夫人姓谢。”
姓谢啊……那是谁啊?
不过这些人倒是不再害怕了,第一,人家没说让他们搬走,也没说找他们要这些年的房租;第二,他们是当兵的,听那人所说,他家夫人应该是个极有身份的,有这样的人做邻居,那些当兵的就是要抢东西,也不敢来这里抢吧。
人们就是这样,一旦发现事情与自己无关,便就有了打听热闹的兴致。
于是乎,不到半日,他们便把这户新搬来的人家打听得一清二楚。
十几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年轻太太,就是这位谢夫人的母亲,人家还活着,只是住在西安,这才多年没有回来。
而且这位谢夫人是个大方的,猜到他们都做了二房东,非但没让他们还钱,还说多谢他们多年来帮着照看房子,那些房租就当成给他们看房子的报酬了,不过以后就要算钱了,还按十几年前的房租,一分银子也不涨。
要知道十几年前一文钱还能买五个鸡蛋,现在却顶多买两个了,更别说房租了,不知涨了多少。
第七五二章 又见
虽然街上还是冷冷清清,连做活的苦力也看不到,可是紫气胡同的谢家老宅,还是热热闹闹地开始修缮起来。
既然得了好处,总要帮着房东做点事,街口住的二房东和另外两家人,便自发地去各家铺子敲门。
“哎呀呀,快开门吧,我给你带来生意了,大生意呢,我们房东回来了,要添家什呢。”
“瞧你们胆子小的,哪有什么害怕的,我们房东就是军队里当大官的,人家说了,军队不进城,都在城外扎营呢,不进城就不抢东西,快点,人家可是带着银子来的,要置办茶壶茶碗呢。”
……
好在这宅子虽然一直没有人住,但是没有人住的房子有个好处,那就是少了居家过日子的痕迹,反而容易清扫。
没过几天,宅子便装点一新,洛阳天气干燥,粉刷后的屋子很快就干透了,待到把该置办的东西全都置办齐全了,洛阳城里有一多半的铺子都开始重新营业了。
展怀让人在城里各处都张贴了告示,颁布了几条军令,其中就有军兵没有命令不得进城,若有发现抢夺百姓财物,私占百姓田产、奸淫掳掠的事,一经查明,斩立决!
洛阳自古便是繁华之地,百姓们也是见过世面的,若非前阵子刚刚发生过被当兵的抢掠之事,也不会害怕成这样,现在看到有军令贴出来,便放下了一半心来。
虽然有人捶胸顿足,哀叹大好山河被乱臣贼子所占,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谁当皇帝那和他们有何关系,安居乐业才是正事,至于忠君报国什么的,那都是读书人的事,再说,有本事你去帮着朝廷打仗啊,在这里哭爹喊娘有个屁用?
洛阳城里由冷清到热闹,再由热闹到归于平静,也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十来日后,大大小小的店铺重新开市,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昔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霍柔风住下的第三天,小韩大夫便来给她看过病,不是大病,但是如果不在乎时间久了就落下病根,上了年纪后腿脚的毛病就会全都出来。
霍柔风很配合,每天都用小韩大夫给的方子泡脚,再让镶翠给她按摩。也可能是这几天不用骑马,也不用长途奔波,已经几个月没有消褪的水肿渐渐好转。
展怀有时会过来,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军营里,他把其其格叫过来,让她进城陪着霍柔风。
那夜黄一清派人偷袭时,其其格用套马索活捉了十几人,立了功,正欢喜着。展怀告诉她,让她进城做为奖赏,小姑娘高兴极了,见到霍柔风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霍柔风将养了半个月,前些日子的疲惫一扫而光,人也精神焕发起来。
谢红琳和钟夫人来信告诉她,阿裳已经会叫爹叫娘了,芦瑜倒是听话,隔三差五就来蹭吃蹭喝,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阿裳买根冰糖葫芦,可惜阿裳太小吃不了,都让他自己吃了……
霍柔风笑得前仰后合,这才是芦瑜啊,如果不是这样,那就不是真正的芦瑜了,一定是被人替换了。
可是离得太远,她听不到阿裳叫她娘。
她捏着嗓子,一遍遍地学着阿裳叫娘的声音,问镶翠:“我学得像不像?”
镶翠道:“五夫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和阿裳真的像呢。”
其实她们离开西安的时候,阿裳还不会说话,她们都不知道阿裳叫娘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展怀陆续打下了两个县城,却按兵不动,没有再向郑州进发。
一日清晨,霍柔风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忽然见其其格奔跑着进来:“九娘子姐姐,炎哥哥,炎哥哥啊!”
其其格的汉话说得不好,着急的时候更是说不上来,霍柔风皱着眉头怔了怔,才猛然反应过来:“我哥来了?”
“嗯,炎哥哥来了,炎哥哥!”其其格激动得语无伦次,差点就把鞑剌话也说出来了。
霍柔风接过镶翠递来的巾子抹了把汗,就大步向月洞门走去,镶翠在后面喊道:“五夫人,您打扮打扮再去见舅爷吧,否则舅爷又该说五将军了。”
霍柔风已经走得远了,根本听不到镶翠后面的话,镶翠急得跺跺脚,只好小跑着跟过去。
霍轻舟刚到前院,展怀陪着他一起来的,正指着前院的正厅向他说着什么,显然是在介绍这里的房屋建造。
见到匆匆过来的霍柔风,霍轻舟便皱起了眉,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她,接着便对展怀道:“我妹妹怎么瘦成这样了?”
展怀一怔,小九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