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没有想到,收到玉佩的是郎青,并非真正的无名。
沈渊收到消息前脚出门,郎青他们就知道了,他们一直在等待,终于等到老孙拿着玉佩前来,郎青自是不会知道这枚玉佩是让他逃跑的,他迫不及待地来了。
此刻看到沈渊的泪水,郎青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老子该不会是理解错了吧!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多想了,无论沈渊是怎么回事,他也会尽力把沈渊救回去。
沈渊是无名的徒弟,无论他是真的出卖师傅,还是出于别的原因,郎青都应把沈渊交给无名处置。
当然,如果救不出去,那也不怪他,对吧?
郎青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对谢思成道:“炮声已经停了,你的人为何还没有得手?”
攻城只是为了引来西安的兵力,要偷孩子只要混进城里的那些假扮成流民的人就足够了。
谢思成其实也在算着时间,那三百人派出去已经有两个时辰,无论展颜是在长安街,还是在东照街展愉的宅子里,这个时候都应该得手了。
他稍一走神,就听到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畜牲,你们把孩子给我!”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沉稳如谢思成也是一怔。
女子?跟着无名一起来的那三个女扮男装的?
霍九虽然有娘子军,可是她的人都是征募来的穷苦人家女儿,上阵杀敌或许能够应付应付,可若单打独斗又怎是武林中人的对手?
女子说的孩子是谁?展颜吗?
该不会是展颜被送来了吧?
人往往会这样,期待一个消息太久太迫切,当那个消息来到的时候,就会被一瞬间的喜悦冲昏头脑。
谢思成的“一瞬间”或许比别人要短暂,他稍后就会冷静下来,想到这件事的不可能性。
可是对于郎青和外面的人而言,这“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郎青是福建军队里最出色的斥侯,只是谢思成眼中瞬间的惊喜,他便知道时机到了。
他猛的“啊”了一声,好像是听到“孩子”两个字后的惊讶。
这一声尚未落下,一条黑影便破窗而来!
谢思成后退两步,手中已经拿起了玉笛。
可是已经晚了,几柄飞刀几乎同时破空而来,仓惶之间,谢思成用玉笛打落两柄,可是还是有一柄插到了他的左肩。
与此同时,那使飞刀的女子手腕一抖,又是两柄刀向他飞了过来。
眼看就要飞到谢思成面前了,屋里多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郎青一见,对女子喊道:“小夜,谢思成归你,这个老头子是我的了!”
小夜撇嘴,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个擅于偷懒耍滑的家伙,这次任务之前,花四娘就曾叮嘱过她,若是郎青耍滑头,直管给他一刀。
第七七四章 仇人相见
郎青是斥侯,斥侯们最擅长的不是兵器,而是拳头。
此时此刻,谢思成已经知道上当了。
面前的人不是无名!
无名没有武功,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为了这一天,他早就做了准备,炼制坊的工匠之中有他派去的人,虽然没能接近无名,但是无名的脾气性格、是否会武还是能打听到的。
无名没有武功,而且言谈举止文雅谦和,绝不是眼前这个高声叫嚣的人可以相比。
如果这人是假的,那么就是连沈渊也骗过了。
谢思成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个局,一个大局。
可是已经不容他分神去想了,小夜的飞刀刀刀索命,如影随形,谢思成不知道她身上带了多少把刀,但是他却记起这个女子是谁了。
那一年在鞑剌,遇到地动,霍九被砖石砸晕,他本想趁机带霍九走的,可是霍九的丫鬟却拦住了他。
他用霍九的性命相协,那丫鬟放过了他,就在他把霍九扔给那丫鬟的一刹那,丫鬟的飞刀就朝他飞了过来,他拔腿便跑,丫鬟把霍九安置好便去追他,当时地动还没有停止,他也不知道那丫鬟哪来的胆子,居然不知死活地追他,可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是霍九的犯人,丫鬟是霍九的人,自是不会放过他。
好在后来遇到加海的人,那时他还没有正式见过加海,他对那些人说,他是来求见加海的,而那女子是汉人的探子……
那丫鬟虽然使得一手好飞刀,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和他一起被绑了去见加海。
再之后,加海将他待为上宾,而那女子为了保住清白,摔碎了饭碗划花了自己的脸。
鞑子兵很生气,对她施以重刑,若不是加海说不要杀她,要从她嘴里问出口供,她早就被折磨死了。
他听说以后微微皱眉,没有明白如此刚烈的女子为何不直接自尽。
但是没过几天他就明白了,因为那女子跑了。
她逃走的时候,还杀了两名看守。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可是谢思成却依然记得。
眼前这个疤脸女子,就是当年被鞑子抓去的丫鬟。
当年他便不是这丫鬟的对手,现在依然如此。
这一次谢思成带到四和街的有二十几人,这些人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无名和三个瘦弱女子绰绰有余,可是现在,除了满身是伤的老者,竟然没有一个进来救他。
那些人应该都死了,即使不死想来也是逃的逃伤的伤。
从意识到无名是假的那一刻起,谢思成就知道大势已去。
落入陷井的不是无名,也不是展颜。
而是他。
展怀和霍九设下了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城楼上十门尚未在战场上启用的连发炮,不是为他准备的,因为在展怀和霍九的计划中,他只是一个自以为聪明而钻进猎人陷井的狐狸而已。
那十门连发炮是示威,向加海的示威!
当年加海在霍九手中受辱,他一心想要将西安城据为己有,可是展怀和霍九却避开与他交锋,现在加海和朝廷签下条约,只要打败展怀,整个陕西都是加海的。
于是远在河南的展怀和霍柔风,便用这十门连发炮向加海示威。
这十门连发炮不是从红毛人手中巨资买来的,就像那些镔铁兵器一样,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无名能造出十门,还会造出一百门一千门。
有了这些连发炮,放眼天下谁能与之交锋?
谢思成紧咬牙关,他不是展怀那种含着金匙出生的贵公子,也不是霍柔风这种养在富贵丛中的小少爷,他是从烂泥堆里爬出来的,他的确是姓沈,可是他却没有得到过宗室子弟应有的一切,他现在的所有,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所以,他格外珍惜生命。
又是一刀飞开,正中谢思成右肩,左右双肩全都伤了,那支从不离身的玉笛终于落到地上。
头发花白的老者已油烬灯枯,他的武功本在郎青之上,可是刚才在外面被这三个女子暗算受了重伤,他和郎青几个回合下来,便已招架不住。
“公子,您快走,快走啊!”
老者拼了全力,迎着小夜扑了上去,小夜手里的飞刀尽数插到了他的身上。
老者哈哈大笑:“丫头,你所有的刀全都用完……”
话音刚落,郎青一拳打到老者脸上,老者仰面倒下.
谢思成却已趁着这个机会破窗而出,他有咳疾,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后来用过很多药,可还是没有根除,他边跑边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但是他不能停下来,从太平会手中掳走霍思谨的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展家或者谢家的人.
他要活着,他要救出思谨。
虽然蓝先生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在他看来,这世上他只有思谨,思谨也只有他,他们兄妹二人,两个人一条命。
他若是死在这里,思谨怎么办?
谁能救她?
谢红琳恨死了谢婵,一定不会放过她,谢家兄妹和展家也恨死了自己,他们都会让思谨死,就连蓝先生也不会看着思谨好好的,否则当初就不会从京城带走思谨了。
天下很大很大,可他和思谨却只有彼此。
有思谨在,他就有家;有他在,思谨也有家。
可若是他们当中有一个没有了,那么在这世上,留下的那个就是孤苦伶仃。
剧烈的咳嗽让谢思成的头也随之晕沉,他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他拔下插在肩上的飞刀,鲜血顿时流淌出来,他的双臂已经无法抬起,可仍然强撑着把刀握住,他的玉笛没有了,这两把飞刀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头顶落下,谢思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就被绳索套住了!
套马索!
鞑子用来套马用的绳索!
谢思成咬牙举起手里的飞刀去割绳子,可是一碰之下他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不是普通的麻绳,这是特制的牛皮绳。
用刀也能割开,可是却不是他这种手臂受伤的人可以做到的,即使是没有受伤也需要费些功夫。
第七七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谢思成能感觉到那条绳子在脖子上瞬间收紧,手里的短刀咣当落地,他闭上了眼睛。
“哎呀,你这孩子,住手住手!”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是小姑娘在抱怨:“绳子套上就不能住手了,小笨姐姐没有教。”
小笨姐姐只教她们如何不住手,却没教如何住手,不是小笨姐姐忘了教,而是她也不会。
“那就让大叔教你。”
忽然的变化让谢思成猛的睁开眼睛,逃!
可是他的身子刚动,脖子上的绳子便又一次收紧,小姑娘在身后不满地叫道:“青狼大叔,你看你看,他要跑。”
郎青翻翻白眼,长安街府里那个一身银毛的吃货才是狼!
他解开外衫,取出缠在腰上的牛皮绳,把谢思成五花大绑,对那小姑娘道:“你这孩子怎么连绑人都不会?”
小姑娘冲他皱了皱鼻子:“我只会杀人,不会绑人。”
郎青一怔,好有哲理的一句话啊……
狗屁啊,狗屁哲理!这话要让小夜说出来那才叫哲理,你们这两个只会套圈圈的小丫头,还只会杀人,再练上几年吧。
郎青懒得反驳她们,他还不想被人说是以大欺小。
谢思成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竟是已将他当成了死人。
他无奈地再次闭上眼睛,没想到居然会落到这样的几个人手中。
他想起在鞑剌时听到的消息,黄一清是被霍柔风挑到马下,又被乱马踩死的;张宝辰死得更加不值,竟然是被自己的小妾所杀。
他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救出思谨更难了。
古老的城墙,巍峨的古城楼,十几面金光闪闪的旗帜在夜空中飘扬,金色的旗,谢九娘子的旗。
谢思成被那两个套绳圈的小姑娘从马车里拉出来,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一片金色,城楼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金旗烈烈,将白日里略显陈旧的城楼映照得金壁辉煌。
十门大炮一字排开,那身穿红衣的女子站在城楼之上,她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一如百年前那位君临天下的女子。
谢思成眼前有些模糊,不知是灯太亮,还是旗太闪,他想揉揉眼睛,可是手被绑了,他动弹不得。
那是霍九吗?
是她吗?
她回来了,这是她布下的局,她是猎人,而他是掉落陷井里的猛兽。
谢思成带来的鞑子兵虽然已经退了,可是残兵余勇也不会退走多远,或许这附近便有人在,他们也和他一样,在仰视着城楼上的女子吧。
月光如水,宛如当年,只是当年宁波乌篷船上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她长成了他意想不到的样子。
而他也变成了她蔑视的人。
或许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只是那夜的月光太美,衣人以华裳,又如美丽的纱幔,遮去了善恶美丑。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是他们注定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就如白天和黑夜。
霍柔风伸手抚摸着炮身,这就是连发炮,今天也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
她又看向站在城楼下的谢思成,嘴角微扬,她向着黑夜中的远方高声说道:“加海,你想来抢,问过我吗?你既然号称草原狼,那就在你的草原上当狼好了,这是我的城,这是我的江山,尔等想要染指,那就是找死!放炮!”
话音一落,十炮齐发,密集的炮声振聋发聩,虽然明知这些炮不会打到近处,两个小姑娘还是咧着嘴把谢思成拉得远远的。
直到许多年之后,长安城里的百姓们说起那一晚,说得最热闹的还是那些炮声。
这是她的城,这是她的江山,她是霍柔风,她是霍九,她是谢九娘子,她是展怀的妻子。
过了今夜,那些残留的鞑子兵势必会将她的话带给加海,同时也会传到京城,传到安徽。
加海会知道,小皇帝会知道,蓝先生亦会知道。
从此后,青山绿水,大漠苍穹,就是他们几人角逐的天下。
谢思成叹了口气,他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他没有猜到,他竟然会成了最先出局的人。
“阿风,今日我败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可是我有个不情之情,你可愿听?”炮声停下时,谢思成大声说道,话音一落,他便又咳嗽起来。
等到他的咳声渐歇,霍柔风道:“你说吧。”
“无论如何,霍家于令兄有养育之恩,请你念在思谨是霍大学士唯一的骨血份上,可否放过她?你可以把我千刀万剐,但是请你放过她。”
霍柔风笑了,果然啊,霍家的养育之恩啊,霍江不提,却由不是霍家人的人说出来了。
“你妹妹就在这里,不如你们兄妹见一见吧,带人过来!”
霍柔风话音方落,小鹿和谢小笨就架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城楼上的灯光很亮,将那女子的面容照得清晰可辨。
那是思谨,是思谨,谢思成泪盈于睫,自从京城一别,他已有三年没有见到思谨了。
与三年前相比,思谨瘦了,苍白憔悴。她和霍九差不多的年纪,可是此刻和霍九站在一起,一个明艳(防)照人英姿飒爽,另一个却毫无生机,宛如一棵繁花落尽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