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胭脂铺,虽不起眼,但盛姮早就打听到了,此乃京城之中最贵的一家胭脂铺。谢彻是男子,自不会知晓这些事,但爱妻要去,便只能跟着,三个孩子更无择选之机。
胭脂铺里的掌柜一见来者衣着华贵、美得不似凡人,便知她绝非常人,再观其夫君,更是生得龙章凤姿,威严气派,叫人不敢轻视。
掌柜极有眼见力,立马就将压箱底的货色全数摆在了盛姮的眼前,堆笑道:“这些都是铺子里最上乘的货色,夫人瞧瞧。”
谢彻在旁,仅瞧了一眼,他虽不通此道,但也明白,民间里最上乘的货色,也比不上宫里面的寻常东西。他原以为,盛姮用惯了宫中之物,眼前这些东西定然是入不得她眼的。
盛姮果真只看了一眼,闻了一番,便不愿再看再闻。
掌柜一见大鱼要溜,忙道:“夫人,若不满意,小的……”
盛姮微笑道:“这些都要了。”
谢彻一惊,盛姮斜睨他一眼,轻哼道:“老爷舍不得银子吗?”
银子自然是舍得的。
俗话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若能叫狐狸欢喜,这些小钱算得了什么?
谢彻摸出早备好的银票,淡淡道:“包起来,不必找了。”
掌柜喜上眉梢,接过银票,也懒得验,当下便开始打包,盛姮见后,牵过小儿子盛溪的手,往门外走。
谢彻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见,皆露不解之色。
谢彻问道:“夫人这是何意?”他才付了银子,难道狐狸便转念不要了?谢彻是天子,自问还做不出那等付了银子又讨要回来的丢人事。
盛姮头也不回,道:“我去下家铺子瞧瞧,你在这等着拿东西便是。澜儿、演儿,我们走。”
盛澜和盛演听了这话,抬眼瞧爹爹,觉其有些可怜,谢彻见儿女还想着自己,不由略感欣慰,谁料想,下一瞬,盛澜和盛演这两个小东西便欢欢喜喜地跟着娘亲走了,独留他一人,等着掌柜慢悠悠地打包。
掌柜边包着边笑道:“女子逛街便是这样的,瞧老爷像是第一回 的样子,陪多了便惯了。”
方才谢彻被盛姮称呼为“老爷”时,心头便有些不悦,现下被这个年岁比自个长的掌柜称为“老爷”,恼怒之意又生。
想到此,他冷声纠正道:“叫公子。”
他不过而立,瞧着有那般老吗?
……
盛姮去的第二家铺子名为梳妆斋,一看便是卖珠宝首饰的,谢彻拎着小包赶到时,铺子里的掌柜已在柜台上摆满十多支珠钗,支支耀眼,造价不菲。盛澜年纪小,但到底是女儿身,一瞧见珠宝首饰,便眼睛放光。
由是这般,母女俩极快便一道挑选了起来。
母女喜欢这些东西,但两个儿子对此委实无甚兴趣,便只有在一旁干等着,谢彻一入铺子,闲得头顶上都要生出蘑菇来的盛演,就跟寻着了救星一般,忙道:“爹爹到了。”
盛姮一听这话,也未看谢彻,先道:“老爷快过来,来替我挑一支。”
狐狸有令,主人哪敢不从?谢彻走至柜台前,认真地看了许久,想了许久,最后选了一支瞧着金贵得很的牡丹飞凤钗,还笑道:“这个衬你。”
盛姮见后,面露一笑,谢彻心想,这应当是满意的意思。
谁知,片刻后,却听身边人道:“掌柜的,除了这支牡丹飞凤钗,旁的都给我包起来。”
谢彻面上的笑意转瞬凝住,盛姮还高傲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并赏了他两个字。
“俗气。”
盛澜也嫌弃地撇嘴道:“爹爹真不会选东西。”
狐狸又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下一家铺子,独留谢彻在原地,默默地掏出银票,默默地等着掌柜包裹。
谢彻心头着急,想要快些赶过去,可这掌柜就跟同自己作对一般,动作慢到了极处。
他耐住性子,催促道:“劳烦快些。”
“公子有所不知,这些钗子皆是精贵物件,包快了,容易折损。”
谢彻懒得多言,又摸出两张银票,甩在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一见银票,动作立马如飞。
在谢彻瞧来,今日的盛姮就跟发了疯一般,见一家铺子进一家,一进铺子,便是大扫荡,几十样几十样的买。
谢彻富有四海,倒不会心疼银子,跟他平日里赏赐给盛姮的那些物件相比,今日花出去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心疼的是自己的胳膊。
初时,物件不多,于谢彻而言,还算是举重若轻。到了后面,大包小包如山至,哪怕谢彻是个习过武的人,时间久了,也有些吃不消了。
暗卫们都在身旁,若他下令,可将这些东西全数交与下属,但一来,此举恐会被狐狸嘲笑,笑他堂堂男子,竟连这么些点东西都拿不下来,委实太失面子。二来则是出宫前,他答应了狐狸,不得让下人跟着,暗卫自然也算是下人,若手头上的物件凭空少了些,那不是当场露馅,谎言顿被拆?
思前想后,谢彻只能憋着、提着、拿着。
盛澜还算有点良心,见爹爹似有些不堪重负,停下步子,小声问道:“爹爹可要澜儿帮忙拿?”
就这小声一问,极快便传入了前面的狐狸耳中。
盛姮停步转身,道:“澜儿,你爹爹身强体壮,正值壮年,岂会连这些个小物件都拿不下来?”
谢彻忙道:“你娘说的是,这点东西,难不倒爹爹的。”
盛澜一听,便蹦跳着跑到娘亲身边,牵住了娘亲的另一只手。
一旁的盛演也有些不忍,小声问道:“爹爹当真不需我们帮忙吗?”
谢彻看了一眼狐狸的背影,轻摇头,笑道:“走吧。”
狐狸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不再进铺子,谢彻也松了一口气。这时,一家人经过了一间书铺,书铺里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几本新出的传奇话本子。谢彻在月上时,便爱去书铺买,买回来,偷偷看,回大楚后,忙于政务,看的时候少了,有时念着了,也是差人去买,断不会亲自前往。
这差人买回来的,和到书铺亲手拿出来的,究竟还是有些不同。
谢彻心想,他好不容易微服出来一趟,又恰好经过,不若进去买上两本。难不成今日当真只准狐狸四处放火,便不准他这个主人点一盏小小的灯?
他越想便越感自己不容易,胆子大了起来,停住脚步,道:“阿姮。”
盛姮转身,一脸不解地瞧着他,淡淡道:“老爷有何事?”
谢彻轻咳一声,道:“我……我去书铺看看。”
盛姮听后,冷瞧了一眼那书铺,道:“书铺有何可瞧的?尽是些闲书。”
谢彻低声道:“偶尔瞧瞧,也是……”
盛演好似也对书铺有兴致,站在爹爹身旁,不移步子,盛姮一见,面色又变,截断谢彻的话头:“演儿快走,书铺子里那些闲书不是你这个年岁该看的。”
一听这话,盛演老实跟了上去,盛姮见谢彻还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冷道:“老爷若想去瞧,去瞧便是了,谁能拦得住你不成?”
话是这般说的,但听的人却不能真这般听。
如果谢彻真傻傻地进去瞧了,狐狸定要立刻发作。
看来今日,确然是只准狐狸放火,主人莫说是灯了,连根香都不能点。
谢彻一声叹息,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跟在妻儿身后。
到了这时候,他已然别无所求,只盼莫要在街上碰到熟人,若真遇到了,就现下这副模样,叫他的天子脸面要往哪处地方搁?
可世上事,向来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第93章 番外:皇家日常(下)
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对夫妻,男的温润如玉,女的容颜平平, 夫妻身后跟着几个仆役, 仆役手里捧着夫妻俩采购的货物。
这才是正常贵人陪妻子闲逛的模样。
真正的贵人, 身后怎会不跟几个帮着拿货物的人?
温思齐在原处就瞧见了盛姮和三个孩子,盛姮也瞧见了他。故人当街再逢,又是一番感慨。
盛姮有孕后,脾气是大,但在一些事上, 还是拿捏得住分寸, 谢彻在身后瞧着, 哪怕她和温思齐当真问心无愧, 也须得避避嫌,万一惹得谢彻吃起飞醋,进而龙颜大怒,那便不好办了。
她倒霉无妨, 只怕连累温思齐。
盛姮同这对夫妻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也未转身,还心道, 阿澈哥哥何以不上前来说两句?
便在这时, 温思齐问道:“怎未见谢老爷?”
盛姮一愣,道:“老爷他不就在身后吗?”
言罢,她和孩子们皆回身一看, 身后哪里还有谢彻的影子?
唯有笔直的街,来往的人。
此刻的谢彻,略松一口气,好在他反应快,一见远处那人像极了温思齐,二话不说,就溜进了道旁的书铺里。
盛姮过往有一句话未说错,大楚的这位皇帝陛下,当惯了天之骄子,哪怕在月上历了七年磨难,磨灭掉了不少尊严,仍本性难改,极是看重自己的脸面。
这般看重脸面的人,怎会让臣子瞧见自己的窘迫之态?
“这位老爷,要挑些什么?”
书铺的掌柜见来者忽地冲了进来,先觉古怪,但见这人所提颇丰,衣着不凡,便知是个大主顾,忙热情地招呼起来。
谢彻冷道:“叫公子。”
掌柜改口道:“公子爷,您可要瞧瞧近来新出的传奇本?”
谢彻本是来避难的,但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不若挑上几本,混点时间,待温思齐走了,再出去不迟。
想他九五之尊、英明一世,一遇狐狸,便会莫名憋屈起来,在月上憋屈便罢了,今日在大楚,竟还沦落到了在书铺避难的地步。
一时憋闷,便更想看看传奇本解气。
正当他欲叫掌柜拿几本出来瞧瞧时,便听身后响起一道可恶至极的男声。
“老黄,最近进新货没?”
掌柜一见熟人来了,应道:“该进的都进了。”
那人调笑道:“这便是说,不该进的也进了?”
边说着,那人边往谢彻这头走,走到谢彻身后,愣了半晌,随后豪迈地拍了一下谢彻的肩膀。谢彻胳膊本就酸,这一拍,险些累得他手头包裹全数落在地上。
那人浑然不察,还笑道:“这位兄台,我瞧你背影有些眼熟。”
言罢,他走到谢彻身旁,二人双目相交,面色俱是一变。
那人好似不信眼前人是谢彻,站远了两步,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至了他双手拿着的货物上。
过了一会儿,谢彻先冷面冷声道:“看够了没?”
唐堂不答,片刻后,大笑出声,差点一口气没喘得上来,晕了过去。
“没……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谢彻恨不得堵住眼前人的烂嘴巴。
他顿感悔恨万分,若知晓到了书铺里,会碰见这人,他还不如就在温思齐面前将脸丢了。
唐堂笑声如雷,久久不息,不多时,便吸引了来者。
一个稚嫩童声在门外响起:“娘亲,爹爹在这里。”
于是,待盛姮、三个孩子、温思齐夫妇到了书铺门口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掌柜一脸茫然,唐堂大笑不止,谢彻恼羞成,却又无可奈何。
向来镇定的温思齐见了此景,面上也露出了惊色,待他瞧见谢彻亲手提着的大包小包后,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皇帝陛下是真把阿姮宠上天了。
……
谢彻被折腾了一个下午,回宫后已是精疲力竭,心神俱乏,只觉这世上,再无什么事是比陪女子逛街更为艰难困苦的。
他记得,曾在一本话本子上瞧见过这样一句话“若你恨一个男子恨到了骨子里,便让他去陪女子逛街”,谢彻那时读着还不解其间意,如今细细回想,才明白何为“太年轻”三个字。
年轻时不懂的道理,到了老来,老天爷总会想法子一一教给你。
因着今日真累着了,上了龙床,本就话少的谢彻更是无话,盛姮在旁,双目睁了又闭,闭了又睁,过了良久,侧过身,望着闭目的谢彻,小声问道:“陛下是不是觉臣妾近来任性极了。”
盛姮脾气暴起来虽不认人,但到底不是真疯,对自个的所作所为还是清楚的。
谢彻一时答不上。
不知该说真话,还是该说假话。
盛姮道:“陛下不说,臣妾也知道,陛下定是那般想的。臣妾明知不该发脾气,但不知怎的,心头就是一股无名怒火。陛下越是忍让臣妾,臣妾心头的火便越大,越想放肆,瞧瞧陛下能忍臣妾到几时。”
谢彻确然有些无法理解病狐狸心头的古怪想法,也不好告诉她这是病得治,便只能睁开双目,侧过身子,将其揽入怀里,低声道:“傻阿姮,你莫要多想。程道正那日同朕说了,女子有身孕时,脾气本就比往日大,性子也比常日里古怪,此事不怨你。”
盛姮极是不信,总觉这是谢彻哄她的胡话。
“当真?”
谢彻笑道:“你都怀第四个了,脾气大不大,还用得着朕告诉你?”
盛姮这才释怀,便又作恼,轻敲了一下谢彻的胸膛。
谢彻趁机拿住送上门来的玉手,又是一番轻轻抚弄。
暖意入心,盛姮舒坦极了,美目半睁半闭,喃喃道:“阿澈哥哥为何对姮儿这般好?”
谢彻淡笑道:“你怀胎十月,受苦受难,若到了这时,我还不包容你、体谅你,还算什么夫君?”
狐狸一听这话,乐进了心里,莫论这话是真是假,她听着都欢喜。
谢彻说完后,还欲再言几句,好叫盛姮真放宽心,谁知知恩图报的乖狐狸,已然出招,未被握住的那只小手在他胸口画起了小圈,使得他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随后,听狐狸媚声道:“阿澈哥哥这般好,姮儿便要对阿澈哥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