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馒头都塞到手上了,再放下去也不好,沈庭生也确实是饿了,听到找对了地方,心里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客气了,大口咬了起来,白面的馒头就是好吃,松软、香甜,让人吃了一口还想一口,根本就忍不住。
谢华香见他吃得香甜,心里也高兴,打量着他的样子,风尘仆仆的,不由问道:“什么时候下的火车啊?昨晚睡在哪里?”
沈庭生把嘴里的馒头咽了下去,这才回答:“今早才到的,昨晚在火车上过的夜。”
实际上他昨天中午就到了,但谢家曾经搬过家,以前他们是跟谢华香她爷爷一起住在谢家的老房子里的,后来纺织厂里分了宿舍,他们家才搬过来这边住。
沈庭生按照他爷爷留下来的老信件上的地址找过去,那边早已物是人非,结果他一路找一路打听,直到晚上才找到纺织厂大院,想着时间不早了不好打扰,便打算第二天再上门。
只是他去招待所打听了一下,住一个晚上就要一块钱,这一块钱在他们乡下能买好多东西了,这么住一个晚上就花出去,实在是舍不得,沈庭生想着自己来的时候路过那座桥的桥洞倒是个能遮风挡雨的落脚好地方,反正现在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凑合一晚上,哪里就值得花这个钱了呢。
后来他住桥洞的时候还遇上了从农村带孩子来城里看病的一家四口,因为孩子的病一直都治不好,带来的钱都用完了,实在没有办法之下只好打算放弃治病回去了,回去之前,身上的钱买了车票之后就再也没有剩余的了,车站的人又不让他们在候车厅过夜,只好也找了这处桥洞凑合一个晚上。
沈庭生见他们实在是可怜,孩子都饿得“哇哇”哭,其它的忙他也帮不上,只好把身上带的干粮全部都给了他们,因此早上起来的时候才会饿着肚子上门,闹出了刚才的笑话。
不过这些话就没有必要细说了,沈庭生只简单地说是刚下火车的就算了。
实际上他上门之前,还特地找了个公共厕所,洗干净了头脸,拧了毛巾擦了身,换上了特地带过来的一身唯一能见人的衣裳,这才过来的,不然在火车上待了那么多天,浑身腌臜,又脏又臭的,怎么好意思见人。
仅是这样,就已经够让谢华香心疼的了,这个时候的绿皮火车是怎么样的状况谢华香知道,以他现在的经济能力,买的肯定是硬座,说不定为了省钱还会买站票,这一路过来有多辛苦就可想而知了。
难怪把人都饿成这样了,换成别人搭乘了几天火车的样子谢华香肯定会嫌弃的,可这是沈庭生啊,她嫌谁也不可能嫌他。
谢华香心疼地把盛粥的碗往他面前推了推:“从云南过来坐火车得好几天呢,很辛苦吧!”顺便用手撑在下巴上,有些痴迷地看着他,年轻时候的沈庭生,虽然粗糙了许多,但别有一份生涩的帅气。
沈庭生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说起来不好意思,他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主要是他太饿了,这谢家的姑娘也太过热情,一见面就表现出跟他很熟的姿态,连他也跟着失态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放下手里的食物,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叠他爷留下的老信件,刚想开口解释,谢华香就拦住他:“好了,不用说了,这些待会我爸回来再说吧,我知道你是谁,我爸常提起你们家呢!你是沈家的后人,对吧?”
事实上这之前谢义平并没有提过沈家,关于沈家的事,她全都是听沈庭生自己说的,甚至还跟他一起回过一次他的老家,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沈庭生亲自卷起白衬衫的袖子,就这乡村的土灶,洗手做羹汤,给她做了一顿原汁原味的乡土美食。
谢华香这话给了沈庭生极大的安慰,本来他就觉得自己这次过来实在是太过冒昧,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还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呢,如果不是实在迫不得已,怎么好意思光凭着几十年前那一点点恩情就找上门来。
他露出一个舒心的笑:“你们都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啊,你们家可是我爷爷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你们,就不会有我爸,更不会有我了,我们现在能在这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多亏了你们家啊!这是天大的恩情,怎么能忘记呢!”
谢华香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救命之恩是真的,但谢义平并没有整天挂在嘴边,以至于上辈子的谢华香在这个时候,对沈庭生这个人没有半点印象,如今想起来也是遗憾。
第3章 贵客
为了避免她妈胡爱春突然回来拆穿她的谎言,谢华香眼尖地瞄到隔壁家的小孩兵兵从她家门口一蹿而过,赶紧出声把人给喊住了:“兵兵,过来,姐姐有好吃的给你。”
本来已经跑远的小屁孩闻言立刻跑了回来,一边用手背擦了擦鼻涕,一边好奇地盯着饭桌前的陌生男人看,谢华香在橱柜里翻了一下,幸好她妈储存食物的习惯几十年不变,果然让她翻出了一罐块状的红糖,这是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胡爱春专门用来煮姜糖水给谢华香喝的。
谢华香掰下了一小截红糖塞到兵兵的手里:“你去帮我找一下我爸,告诉他家里来客人了,让他赶紧回来,完成任务回来还给你一块糖。”
谢华香是知道谢义平对沈庭生的态度的,上辈子他知道胡爱春把人当讨饭的给赶走之后,一向老实巴交的人居然鼓起勇气跟自家婆娘吵了一架,所以这次得让他赶在胡爱春之前回来,才不会再发生她妈拿着大扫帚把人当叫花子赶出去的事。
小屁孩乐滋滋地舔了一口手中的糖块,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嘞!”就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谢义平的活动半径一般不会超出纺织厂职工宿舍大院的范围,要不就在职工文化室跟人打扑克,要不就在院西头那棵大榕树下跟人下象棋,再没别的地儿可去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谢义平就脚步匆匆地回来了,一边进门一边说:“家里来客人了?”
沈庭生赶紧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说:“谢伯伯,您好!”
谢义平略微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你是?”
沈庭生赶紧又拿起桌面上那沓老信件递了过去:“我叫沈庭生,是沈老栓的孙子。”
谢义平看了一眼老信件封皮上的字迹,果然是自己父亲写的无误,激动地握住了沈庭生的双手,用力地摇了又摇:“真的是庭生啊,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爷爷写信给我们,说家里添了个大胖孙子,让帮忙取个名字,你这名字还是香香她爷爷取的呢。”
沈庭生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他出生的时候家里给起了个狗儿的小名叫着,后来还是谢家爷爷给起了这个名字,不然的话,如今也就是沈狗儿了。
谢义平算了一下:“我记得你比我们家香香大三岁,今年该有二十一了吧,怎么样,你爸还好吧?你爷爷还健在吗?”要说谢义平和沈家的感情,到底也算不上有多深,毕竟并没有见过面,但是当年他爸整天在家里念叨这个救命恩人,听得多了,自然就会比较关注。
沈庭生的眼神黯了一下:“我爸和我爷爷都已经过世了,我现在跟奶奶和妹妹一起过。”
谢华香略有些诧异地看了沈庭生一眼,听他这话说得,好像家里除了奶奶和妹妹就没有别的什么亲戚了似的,可是她记得上辈子跟他回云南老家的时候,他那些叔叔伯伯、堂哥堂弟什么的可是一大堆,他一出现就全都涌上来嘘寒问暖,感情好得什么似的。
看来这就是典型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了,别看那时候那些亲戚们这样巴结他,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他的呢!
想到这里,谢华香对他的心疼又更增添了几分,这人在后来那么风光,可是在少年时代,可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呢,只是他提起过往的时候,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却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对他好一些。
谢义平“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我记得你爸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他正觉得自己年富力强呢,乍一听自己的同龄人英年早逝的消息,惊异万分。
“爸!”谢华香推了她爸一把,“人家这么远来到,你就这样让人站着说话,我去给你们泡茶。”
谢义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人拉到沙发旁:“你瞧我,光顾着说话了,快坐快坐!”
胡爱春生活讲究,木沙发上垫了用花布缝的软垫子,还铺了一层用白纱线编成的网纱,看着干净又高级,沈庭生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裳还算干净,可是布料粗糙,与这个家里的精致格格不入,不由得踌躇了一下。
谢义平是个糙汉子没注意到这一点,只一个劲地让人坐下,谢华香却眼尖地发现了,更是心疼了起来,想想上辈子他什么矜贵的沙发没有坐过啊,这会儿恐怕是从来都没有人对他好过吧,那么骄傲自信的一个人,这时候却一次又一次露出窘迫的神态,怎能不令人心疼呢!
想到这里,她麻利地走过去,把白色的纱巾和沙发垫子一股脑儿揉成一团抱了起来:“差点儿忘了,我妈早上让我把这些都收起来的,这天儿眼见就要热起来了,这么厚的垫子怎么坐得住。”
坐在光秃秃的木沙发上的沈庭生显得自在多了。
谢义平对他老家发生的事充满了好奇,一个劲儿地追问个不休,两人很快热火朝天地攀谈起来。
谢华香找出她爸珍藏的最好的茶叶,泡了茶送上来:“爸,你跟小沈慢慢聊,我帮我妈买菜去。”
谢义平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谢华香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先给她妈打个预防针,胡爱春这人呢,其实是有点嫌贫爱富的,有点儿瞧不起乡下人,不过心地倒是不坏,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先有了心里准备,自然就不会再给沈庭生难堪了。
纺织厂附近能买东西的地方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大不了也就是粮油店、副食店这些地方,谢华香沿着大街一路找过去,果然很快就看到了挎着菜篮子一脸喜滋滋地往回走的胡爱春。
谢华香快步走过去挽住了胡爱春的手臂:“妈,买到了什么好东西啊?”
胡爱春欢喜地翻着篮子给她看:“买到了带鱼,今天还有鸡肉供应,我抢到了半只。”他们家是双职工,票证上倒是不怎么缺的,就是副食店的供应不足,大多时候是有钱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到好东西,今天算是幸运的,排队的时候刚好来了一批光鸡,轮到她的时候正好还没卖完,买上了半只,“你想吃白切鸡还是冬菇蒸鸡?”
谢华香说:“家里来客人了,这些菜可能不够吃,要不咱们再上同福巷买点儿吧!“
明面上的食品店每天供应的东西就这么多,不早点儿去排队都抢不到,不能满足市民们日常生活所需,自然而然就催生了地下黑市的诞生。
同福巷就是这样的一个黑市,这个黑市成立的时间比较长,发展也比较成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只不过价格要比外面高上好几倍,比如说鸡蛋吧,外边供销社里只要八分钱一个,在黑市里可能就要卖上四五毛了。
不过人家那是冒着蹲班房的危险来做这个买卖,不能赚钱有谁愿意干啊!
胡爱春双眼一瞪:“来的什么客人,还得上同福巷买菜?”
说是黑市,其实就是个人人都知道的买高价东西的地方,上边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事情来,一般也不怎么管,毕竟哪怕是领导的家人亲戚,也是有这种需求的嘛!
谢家虽然说经济上还算宽裕,隔三差五地也可以买点好吃的打打牙祭,但也还是普通老百姓,除了逢年过节,或者是要招待什么重要的客人,一般情况下也很少上同福巷买东西的。
谢华香煞有介事地说:“那肯定是贵客了,咱们谢家的大恩人!”
胡爱春哂笑:“什么恩人不恩人的,现在新社会哪还讲究这些……”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该不会是那谁,沈老栓来了吧?不对,他都得多大年纪了。”
“不是沈爷爷,是他的孙子,叫沈庭生,跟我差不多大。”谢华香差点儿说出来就是那个跟我打小就订了娃娃亲的,幸好没说出口,她突然想起来这会儿她应该还没听说过这事,上辈子也是胡爱春把沈庭生赶走了,谢义平跟她吵架之后,她才知道这回事的。
记得上辈子的这一天,她早早就跟唐桂英一起出去,认识了郑永成那一帮子市委大院的高干子弟,玩了一个上午直到快吃午饭了才回家的,一进家门就惊讶地发现她那老实巴交,一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的老爸谢义平正在跟她妈吵架。
谢华香听了半天才大概听出个所以然来,原来是她爷爷曾经的救命恩人的后代找上门来了,但由于对方是个农民,打扮太过穷酸,胡爱春把人当讨饭的给赶走了,还把人给臭骂了一顿。
这是谢华香第一次听说沈庭生这个人。
第4章 旧事
谢华香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爸谢义平在家里发了一通火之后,就跑出去找沈庭生,汽车站和火车站都找过了,还跑遍了附近所有的招待所都找不到人。
然后就没有法子了,以谢义平老实安分的性子,让他跟厂里请十天半个月的假,千里迢迢跑去找人,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那时候谢华香满心满眼都放在了郑永成那个渣男的身上,也没有太过关注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还是之后有一次偶然之间开玩笑,谢义平说要是放在旧社会,谢华香就得信守承诺,嫁到云南乡下去了,可她什么活都不会干,到了乡下怕不是要被婆婆嫌弃死。
谢华香好奇,追问之下,谢义平才说清楚了当年的旧事。
据说谢爷爷当年参军打仗的时候,途径云南,不适应当地潮湿闷热的气候,突然病倒了,部队为了赶行军进度,就把他留在了当地山中的一户农家中养病,当时他病得奄奄一息,出气儿倒比进气儿多,眼看就要不行了,多亏了他寄宿的那户农家的主人沈老栓背着他连夜赶了三十多里的山路去求医,这才保住了性命。
在离开之前,谢爷爷跟救命恩人,也就是沈家的男主人沈老栓互相留了信物,说好将来生了儿女之后就要结为儿女亲家,结果两家生的都是儿子,这个约定只好留到了第三代。
谢爷爷是个很重信誉的人,这辈子一直都对救命恩人一家念念不忘,谢华香刚刚出生的时候,谢爷爷可高兴了,因为沈家三年前就生了一个男娃娃,还是请谢爷爷给起的名字呢,这女娃一出生,岂不是刚好就能圆了当初两家结亲的诺言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