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宝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所以家里经常都会备点儿肉或者骨头给孩子炖汤喝,花大姐把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去排队买回来的猪扇骨拿出来,把上面大块的肉剔下来,骨头剁成小块,汆水之后加了晒干的攀枝花、薏米、扁豆和刮干净白色内瓤的陈皮在锅里,大火烧开后改成中火炖。
再把一条腊排骨剁了,用温水洗干净,加水煮,煮出味儿来以后,再加进切成丝的饵块和洗干净的小青菜,这就是当地人最爱吃的腊排骨煮粑粑丝了。
花大姐家的饵块做得正宗,是用哈尼梯田的红米,加上一定比例的白米,浸泡之后蒸熟舂碎,在案板上抹上猪油揉成的,做好之后泡在冷水里,能够存放好多天呢!
除了用腊排骨煮之外,花大姐还炒了一个“大救驾”,这道菜还是有来历的,据说还是当年明朝的永历皇帝御口亲封的名字呢!
这道菜在各地的做法都有些许的不同,在花大姐这儿,当然也是因地制宜,有什么材料就用上什么材料了。
把饵块切成菱形的片状,加上刚才从扇骨上剔出来的鲜猪肉片、火腿片、酸菜、鸡蛋、冬菇等等的配料一起炒,准备加上几个泡辣椒的时候,花大姐突然顿了顿,问蹭进厨房来帮忙的谢华香:“谢同志啊,我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能吃辣吗?”
“能啊!”谢华香连连点头,“大姐您放心吧,我最爱吃云南菜了,保证你做多少我吃多少。”
说也奇怪,G市人本就不是很能吃辣的,谢华香她爸妈更是从来都不吃辣椒,她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几乎都没有吃过辣。
可是认识了沈庭生之后,跟他吃过几次云南菜,她居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天生能吃辣的,再辣的菜肴也能吃得面不改色,更是特别喜欢云南菜中特殊的酸辣味道,如今想来,也许就是她跟沈庭生天定的缘分了。
后来反而是沈庭生,年纪越大,口味就越发清淡起来,更喜欢吃谢华香老家的广东菜,两个人在饮食的口味上真是的出奇地一致,完全没有任何矛盾的。
于是花大姐的“大救驾”里多添了几只泡辣椒,把饵块炒得香香软软的,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肯定很好吃。
这时候徐校长也拎着几个饭盒回来了,饭盒里是从学校的食堂里打回来的好菜。
学校食堂不但提供学生们的大锅饭,也会帮学校的领导们开开小灶,不过当然不是免费的,还是要自己出粮票和钱。
食堂里做小炒的大师傅手艺还是很不错的,今天徐校长特地让炒了个沾益辣子鸡,加了各种香料和辣椒,炒得红红的,又香又辣。
还弄了个干锅肥肠和南瓜粉蒸排骨,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这一桌好菜,比起过年时候的年夜饭也不遑多让了,徐校长夫妇这感谢真是诚意满满的。
谢华香还好些,沈庭生这辈子长这么大,也还从来试过一顿吃这么多的肉和菜,不过他一点儿也不露怯,落落大方地该吃就吃,既不会扭扭捏捏地假斯文,也不会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地狼吞虎咽,徐校长看着也不由得暗自点头,这俩人如果不是出身农村,又受过良好教育的话,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谢华香向徐校长问清楚了参加升学考试的具体细节,便站起来准备告辞了。
花大姐张罗着要去收拾东西给她们带回去,这次谢华香以他们拿了大堆的中学教材,而且还要继续逛县城,实在拿不动其他东西为借口,坚决地拒绝了。
花大姐拗不过她,千交代万嘱咐让他们一定要常来家里玩,双方保持联系,这才依依不舍地让他们走了,如果不是谢华香和沈庭生还没结婚,她差点儿都让小宝认他们当干爹干妈了。
从徐家出来,自行车的后座上绑了一大捆的教材,两人推着车慢慢走着,沈庭生有些不解:“你不是高中毕业的吗?刚才怎么还说要自学中学的课程?”
“对呀,跟你一起学呀!”谢华香笑眯眯地说,她想好了,现在距离恢复高考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她跟沈庭生现在就开始复习的话,想要考上大学,应该还是有点儿希望的。
之所以说有点儿希望,而不是肯定能考上,那也是她有自知之明,虽然现在的她看起来是刚刚高中毕业没多久,但实际上对她来说,上高中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面的二十多年来,除了后来她觉得英语实在是很有用处,所以特地学过之外,其他的知识真的早就丢到爪哇国了,在两年里能不能重新捡起来还是很成问题的。
而且据她所知,沈庭生的文化程度也仅仅是小学毕业,而且他们那时候上学还不怎么专心,整天都闹|革|命什么的,真正学到了什么知识还真说不准,再加上也过去那么多年了,他现在的文化水平说不定还没有沈丽华高呢,她不但要自己复习,还要帮着沈庭生复习,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沈庭生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个?”要幺妹上学他可以理解,可他好端端的干嘛要学这些?平时干活又用不上。
谢华香也不能跟他解释说是要准备高考的,只好无理取闹:“怎么,追求进步不好吗?我可是高中毕业的,你也不想自己没有文化跟我没有共同语言吧?反正我就要你学,咱们要共同进步!”
“那行,学就学吧!”沈庭生只好说,“那现在咱们去哪儿?”
谢华香一招手,神神秘秘地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跟我来,给你看点刺激的。”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朵上,沈庭生心里一跳,耳朵就不由自主地变得通红,倒是没怎么注意到她究竟说了什么了,只是呆呆地跟着她,来到一个有些偏远的小巷子。
这小巷子说是偏远,可来来往往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来往的人都是神色严肃机警,默不作声的,要不低着头,要不就带着口罩,且行色匆匆的,好像怕被人发现的样子。
两人才刚在巷子口站了没多一会儿,就看见了好几个衣着体面的人匆匆走了进去,过了没多久出来,原本瘪瘪的包就变得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
沈庭生不是傻子,也没有谢华香以为的那么单纯,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其实不光是他,大部分的农村人都知道,也或多或少做过点儿这方面的事。
就连沈庭生自己,当初阿爷生病,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也曾经试过背了家里仅剩下的最后一点白米过来这里卖掉,换了点钱回去给阿爷买药。
但这种事情终究只是被逼无奈的时候的救急行为,不可能长期这样做的,一来是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二来大家都知道这样做是投机倒把,被抓住了是要被割尾巴的,说不好还要去坐班房呢,不是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赚那一点点卖粮食的钱。
沈庭生脸色一变,立马拉了谢华香就要走:“来这里干什么,快走!”他知道这回事,也能理解来这里买卖东西的人的心情,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谢华香卷入这些事里面。
“怎么了?”谢华香不解,不就是黑市嘛,以前她在城里的时候也经常跟她妈到黑市去买东西,其实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
第49章
“你想要买什么, 跟我说,我去买, 你别去。”沈庭生交待谢华香。
“为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啊?”谢华香不明白。
“咱俩不一样, 总之你听我的, 要买什么就跟我说。”他跟谢华香是不一样的,他只不过是个农民, 就算被抓了, 坐几天班房,出来后也是一样干活, 可她是知青,将来说不定还要返程当工人或者当干部的, 这履历上有了不光彩的一笔, 对将来的前途影响很大。
就算不说那些,她一个姑娘家, 真因为这些事被抓了,那也是很丢脸的。
这些事情沈庭生不想跟她解释得太清楚, 只是态度很强硬, 坚决不允许谢华香去这些地方。
谢华香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我并不是要去买东西啊!”
“不买东西哪去干什么?想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卖的话,还不如去逛百货公司。”
“我不去百货公司, 我就想看看,在这里我有什么生意可以做的。”谢华香平静地说。
沈庭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已经觉得这个女人够大胆的了,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得多,想来这里做生意, 不是卖点家里用不上的东西,而是做生意!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念头!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产生这个念头的,他只知道这非常地危险,必须马上让她打消这个想法!
沈庭生二话不说,一手推车,一手用力地箍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就走。
“你干嘛呀,我不走!”谢华香挣扎起来。
“马上走,你这个想法立马给我打消掉,想也不要想,更不要跟别人说一个字!”沈庭生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跟谢华香说话,没想到他凶起来还是挺有点儿气势的。
“不行,我这么难得才来一次,今天怎么也要看一看。”
真要硬抗起来,谢华香是怎么也比不过沈庭生一身力气的,他打定了主意要带她走,就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拉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喂,你快放手啊,男女有别啊,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就不怕别人说你伤风败俗了?”
沈庭生不管她说什么,一直把人带着过了同心桥之后才松手,这同心桥算是县城和郊区的分界线,过了桥那边就算进了县城,这边就算出了城了。
谢华香恨恨地甩了甩手:“你抓我那么用力干嘛,疼死了。”抬起手腕一看,腕上一片都被他抓红了,到了明天可能还会变得青紫,可真是够狠心的。
“对不起。”沈庭生喏喏地说了句,他也没想到自己冲动之下会使出这么大的力气。
谢华香无奈地看了看他,指了指不远处河边的一棵树下:“咱们到那儿坐下说说话吧!”
树底下前面临着河,背后是一条土路,两旁空空荡荡的,有人过来远远就能看见,倒是个说话不怕被人听见的好地方。
沈庭生正好也想找她聊聊,不知道她这么危险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但必须给她扼杀在了萌芽的阶段,不然以她这样天大的胆子,说不定会背着自己去做起来,那样就更危险了。
回去阿婆和幺妹都在,也不方便说话,不如趁机在这里说清楚。
于是两人各怀鬼胎,坐到了河边的大树底下,自行车支在一旁,远远看过来,倒是像两个青年男女在谈对象,气氛看起来还挺浪漫和谐的。
不过两人实际交谈的内容可远远没那么浪漫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沈庭生一开口就说,“五年前,咱们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女人得了重病,好不容易借钱送到县医院去看了,医生说要做手术,手术费要一大笔钱,他掏不起,回到家里孩子哇哇大哭,抱着他的大腿喊着要娘,他听说县城有个地方可以偷偷地卖点农副产品,就把家里好点的粮食全都拿去卖掉了,可只卖了那一点点钱,怎么也凑不够手术费。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起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一家一家地在乡亲们的家里收了粮食,打算拿到县城去卖,乡亲们都可怜他,哪怕自己家里本来口粮就不充足,也从口里剩下一些低价卖给他了。”
“谁知道他特别不走运,那天他拉着粮食兴冲冲地去到县城,却发现原来很热闹的黑市那天特别冷清,卖东西的人少了很多,当时他还很高兴,别人都不来,只有他一家,不但可以把价钱提高一点,而且肯定很快都能卖完。谁知道那天刚好撞上政府严打投机倒把的行动,别人都是一些老油条,早就听到消息避开了,只有他傻乎乎地撞到了枪口上。”
“那天被抓住的只有他跟另外几个消息不灵通的农民,但别人只是卖点自家吃不完的粮食,数量不大,情节不严重,也就是没收粮食,再罚点儿款就算了,可是他卖的粮食却是从别人家收来倒卖的,切切实实的倒买倒卖,而且数量还特别多,情节非常严重,又是在这个风头火势上,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村人,刚好被拉出来当了个靶子,杀一儆百,被从严判处了五年的有期徒刑,他女人的病自然也没有治好,留下两个孩子,跟着大伯一家,小小年纪的也不让上学,每天就给家里干活,还不让吃饱饭。”
沈庭生用沉重的语气给谢华香讲了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就是想用活生生的事实警醒她,想要做投机倒把的事,那就是一条不归路。
谢华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所以你也知道,这样的政策其实是不对的,是吗?”
“你说什么?”沈庭生猛地侧头看她。
“你看,这个男人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想要挣点钱治好自己爱人的病,给自己和孩子留下一个完整的家而已,他不去偷也不去抢,凭自己的劳动赚点钱,有什么不对呢?在生产队里拼死拼活地干,他能挣出来给爱人做手术的钱吗?这样的生产制度,让有能力的人累死累活却依然过不上吃饱穿暖的日子,难道是对的吗?”
沈庭生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过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你疯啦说这些话,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听到了告上去,你这种反动的思想都足够坐牢了。”
谢华香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庭生哥,你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每天都很拼命地干活,你什么时候才能挣得够幺妹的学费,什么时候才能盖上新房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和阿婆、幺妹都过上好日子呢?”
沈庭生膛口结舌,是的,他做不到,就算他拼了命没日没夜地干活,每天所得也就是十个工分,到年底能够分得到手里的口粮和钞票也就是那么多,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的生活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管是盖新房子,还是过好日子,都遥遥无期。
他心里头充满了干劲,身上也有着满身的力气,可就是没有地儿可以让他去使啊!有一股憋屈在他的心里发酵,这憋屈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早在他爷临终前让他拿着信物去谢家退亲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浑身热血的少年,正是信心满满认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年纪,凭什么要让他放弃心心念念的好多年的小媳妇呢,就因为他是农村人,没有办法让她过上像城里人那样的好日子?
所以他当时并没有马上就按照爷爷的要求去做这件事,而是又过了自己当家做主的三年,在这三年里,他终于一点一点地认清了现实,认识到原来真的有些事是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的,于是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去了一趟G市。
可是,这个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小媳妇,居然不请自来,勇敢而又热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跟他说让他认命的一切都是不对的,他的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大胆而又疯狂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