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是心里话,毕竟前生相伴,养父去后,卫瑾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
可少年听在耳中,却是扬眉:“恩情?”
明珠嗯了声,不紧不慢说道:“今日受顾夫人怜爱,前去谢府赏花,不想受人奚落,明珠身份卑微,无地自容之际,遇见殿下实属万幸,多谢殿下慈悲之心,送我一程。”
“慈悲之心?”
他神色淡漠,目光冷冽起来:“如此说来,真是本王认错人了,以前从未见过了?”
明珠暗自松了口气,断然道:“那是当然。”
斩钉截铁,飞快地撇清关系。
卫瑾细细打量着她,明珠今日穿着打扮,娇俏不少,她柔眉顺目的,心却坚定。
他垂下眼帘来,遮住眸中恼怒:“那确是本王认错人了,之前有位姑娘舍命相救,曾留过信物,如若有难,日后总有机会相认。”
说完再不开口,也不再看她。
明珠如坐针毡,盼着快些到顾家府上,还好两家相距不远,没多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近侍春生上前来掀开了车帘,车内气氛有点安静得诡异。
他看着自家主子:“殿下?”
明珠也看着卫瑾,犹豫着:“那……”
卫瑾先行开口:“春生,好好将明珠小姐送回府中。”
春生应了一声,明珠心头上悬着的那大石头可算放了下来,对着少年欠了欠身,以示感谢,她转身下车,离开他的视线了,才觉轻松不少。
春生伸臂相送:“明珠小姐,请。”
明珠点头轻笑,可她脚步微动,背后突然又传来了卫瑾淡漠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窗帘被掀起了一角,车内暗着看不清他神色。
少年声音冷冽,声音不轻也不重:“本王并非菩萨,自然也无菩萨心肠,做不来大慈大悲的事,今日一别,即是不见,姑娘保重。”
是了,他能这般平和说话,已是难得。
她明白的,他给了她相认的机会,也给了她拿出信物的时间,如果不是舍命相救的那身份,那么从此便再无交集,也合该如此。
轻轻对他福身,不等抬起头来,窗帘已然放下。
春生送明珠回府,因为都知道他是三皇子近侍,院中丫鬟小厮都另眼相看,明珠直接回了自己院中,脱了斗篷躺倒在榻上。
五儿问她可要吃点什么,她摇头,起身走到镜子前面,拿了那个空盒子,单手托腮。
片刻之后,得了消息的徐春城听说女儿回来了,也过来寻她了。
她连忙坐直身体,将盒子收了起来。
徐春城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进门先去倒水,五儿才要帮忙,被他撵了下去。
明珠走了桌边坐下,亲自给他倒水:“爹,你怎么了?”
徐春城坐了另外一侧,接过水碗去,恹恹地:“平日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一闲下来好像没什么事做,浑身都难受得紧。”
明珠当然懂得他的心,她们进了明王府之后,徐春城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样的状态,他不喜欢这么养着,可眼下还真不知道该让他做点什么。
他的病,还得面见谢七之后,才能打探一番。
为此,她也有些许懊恼,没想到今日被顾相宜反将一步,处了下风,日后先落了个奶娘之女的名头。幸好卫瑾留存对她的怀疑,送了她回来,才挽回了不少的脸面。
可到底是没能和谢七说上话,明珠给自己也倒了水,两手捧着,有点失神。
徐春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当然要问:“不是说要去谢府赏花么,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你都看见什么花了?冬日牡丹,想必很美。”
明珠摇头,将在长廊上面,顾相宜到场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徐春城闻言差点将水碗掀了,气的不轻:“按说,她一个雀占鸠巢的,哪来的那么大脸?也不想想,一旦此事被夫人得知,还能留她在府上吗?明珠,一会儿等夫人去庙上回来了,你就去跟她哭一哭,看她护着谁!”
明珠摇头,看着他这般同仇敌忾的模样,一下就笑了:“爹,她是娇养在顾家的最得宠的女儿,她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是可以的。她骄纵一些才正常,如果一开始就各种心虚,对我一个奶娘之女步步忍让,那岂不是自己就承认了,她也知情?那样的话夫人才会当即将她撵出府去吧?所以她心中清楚得很,不过也是自露短处,表明立场,日后夫人与我相认,她也大可撇清了干系说什么都不知道的。”
徐春城怔住,随即皱眉:“那还是早日相认才好,你干什么不去和夫人直说了?”
明珠捧着水碗,看着碗中水波:“不,我也不能,我现在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很显然,夫人有所怀疑,想查清当年抱错孩子的事,奶娘是怎么回事,我本就养在乡下了,不能混不讲理让她们觉着粗鄙,而且,我说不清,是怎么知道的。非但不能这样相认,即便是今日的事,我也不能去告状,不然一奶娘之女,骄纵善辩起来蛛丝马迹也惹人怀疑。”
女儿心细如发,徐春城却是气不过:“那今天的事,就这么了了?”
放下水碗,明珠歪着头,见他神色气愤,笑的温柔:“爹别气恼,这件事我不说,夫人也会知道的。她若有心,必定会问,既然安排了景文哥哥送我,回头会去问他的,由他去说更是好些。”
徐春城见她这么说,脸色总算缓了些:“明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爹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你千万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那是当然,明珠点头。
她前生没有过太多计较,因为卫瑾征战常有杀戮,她信佛,常常背着他做些善事。
那时候,她想要的不多,现在想起来,也是他什么都给了她,安生日子,什么好东西,他都亲自送了她面前,十年相伴,他从少年到男人,身边也只有她一人。
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如果不是他不喜欢孩子,不许她生孩子,那么如有一儿半女,她人生也算圆满。
明珠有些许的恍惚,随即将少年摒除出脑海,站了起来。
她和徐春城说了一会儿话,等他走后,揉红了眼睛,等五儿回来以后,就说累了,躺了床上一动不动,看起来一身疲态。
五儿都看在眼里,静默着就那么陪着了。
晌午时候,顾夫人从庙上回来了,听说明珠早回来了,还是一个人被送回来的,连忙让菱角来问。可这时候明珠已经睡着了,五儿跟着菱角过来回话。
顾王氏才在寺中求了新愿,满怀欢喜,拿了佛珠坐了桌前。
荷花给添了热茶,还不等热茶凉了,五儿便来了。
小丫头还算机灵,进门就跪。
王氏见她一人来的,心有疑虑:“明珠呢?”
五儿实话实说了:“明珠小姐从回来以后就不大高兴的,就说累了,恹恹地,这会儿睡着了。”
王氏想了下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她不是和景文去谢府赏花了么,景文呢?”
五儿犹豫片刻,也说了:“我也问了,可明珠小姐并未说细情,好像是说并未赏花,后来咱们府上小姐去了,二公子陪着了,一直未归,还是三皇子殿下送明珠小姐回来的。”
单单这两句话,前后一想,王氏登时皱眉。
菱角侧立一旁,眼看着夫人手里的佛珠按得紧紧。
王氏嗯了声,说知道了,让五儿先回去好生伺候着明珠,等人走了,才是回眸看着菱角,目光沉沉:“等景文回来,让他立即过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更得晚了点,明天依旧是早上八点,自罚双更。
第18章 星星点点
第十八掌
顾景文从谢府回来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下车之后,他还一直跟妹妹说着冬日牡丹的动人之处,看起来他全然的注意力都在花海,根本没注意到那些少女的目光。
说是牡丹盛宴,其实多是年轻人。
多少权贵公子家中有姐姐妹妹的,都带了去。
皇子们自不必说,顾相家的二公子,自然也受瞩目,可惜他一直陪着妹妹身边,对于那些目光,没有一人搭上线的。
顾相宜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得不快。
顾景文与她并肩,还犹自感叹着:“幸好我去了,不然可看不见这人间美景,谢七这是违背自然规律,他还真有办法,能让花房那么温暖。”
他可真是去赏花去了,顾相宜侧目,送了他一个白眼:“傻哥哥,刚才那么多姑娘看着你,你知不知道?”
景文才当然没有注意到,笑意浅浅:“多少姑娘看着你哥哥,都是正常的,因为你哥哥无疑也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美男子,你应该庆幸你生在相府,得已一见。”
实在没忍住,顾相宜一下被他逗笑:“嗯,荣幸至极。”
顾景文见她笑容,目光宠溺:“大哥就说,你是咱们府上幸运儿,因为你生来是女儿身,不知多少人疼你。”
少女低下眼帘,轻轻嗯了声。
走开两步,到院前分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叫住了他:“二哥,你对那些世家小姐都不看一眼,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景文站住,他站了一站,才回眸一笑:“胡说什么,二哥志不在京中。”
他这么一说,顾相宜顿时抬眸,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棍的,少年时候才曾与武状元一较高下,那时候顾景文意气风发,若不是出征时候,她故意摔了腿,留了他一留,阴差阳错的,还不知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可她必须留下他,因为她知道,一旦兄弟二人都上了战场。
那未来,顾府就断了后了。
顾淮玉已经走了,能留下一个总是好的,此时看着顾景文,少女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都怪我,若不是我绊住哥哥,哥哥这时候该也能封将了。”
她神情失落,他折返回来到她面前,抬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见她捂住额头了,才瞪了她一眼:“别胡说,我能陪在爹娘身边,替大哥尽孝,还能护着你,不是很好的吗?”
顾相宜两手都捂着脑门,躲开两步,也瞪向他:“那你就好好相个姑娘吧,快点成亲生子,爹娘和我才能高兴得起来!”
他可不爱听这些话,嫌弃她又啰嗦他的婚事,两手捂住耳朵,直直往院里去了。
顾景文才到院中,夫人屋里的丫鬟正好走过,看见他了,连忙迎了上来:“二公子回来了?夫人让过去呢。”
他认出她来,点头:“荷花呀,你干什么去?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荷花手里还提着食盒,对他笑笑:“夫人让我去给明珠小姐送点心,公子快去吧,夫人要问你话呢!”
顾景文一听母亲找他,赶紧往后院去了。
到了门前直接推门而入,目光环视一周,没看见可疑的媒婆,这才松了口气。
他才去谢府回来,这个时候叫他,难免要往那上面去想,只要不是问他婚事就行,紧着往里面走,抬眼看见母亲在桌边喝茶,加快了脚步。
“娘,您找我?”
“嗯,”顾王氏听见儿子声音,随手将茶碗放了桌上去,“才回来?”
顾景文点头,上前也坐了另外一侧:“谢七果然名不虚传,他府上珍奇东西真不少,冬日牡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盛景奇谈啊!”
王氏见他感慨,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是叫你带着明珠一起赏花么,怎么半路人就换成相宜了,明珠怎么回来的,你可知道?”
景文见她问起,坦然答道:“她没有去赏花,今日谢府多是贵客,到处都是大家闺秀,她去不合适。”
不合适?
多是贵客,她去不合适?
让儿子带着她去赏花,一来是为了哄她高兴,二来是为了徐春城的病症,给她一个能见谢七的机会,王氏见景文说话时候,丝毫不在意明珠的,顿时恼怒。
正好他拿了茶碗,倾身来倒茶,被她劈手将茶碗夺了去!
“她去怎么不合适了?嗯?你说说我听听?去的时候好好的,结果你和相宜去赏花了,扔下她一个人了,她怎么不合适了?你若有心带她进去,怎么就不能去了?”
顾景文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不过是奶娘之女,即便是有恩,当年也已经偿还过了,怎么自从明珠来了,母亲对她那般亲切,事事亲为。
他定定看着王氏,慢慢道:“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们才到谢府,相宜就去了,大家开始以为明珠是我妹妹,就连寿昨日寿宴大皇子也认错了人。巧得相宜今个去了,就介绍了一下她,怎么了?人各有命,这也没什么的吧,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她就非要走,巧得三皇子殿下想走了,就送了她回来。”
就介绍了下她?
王氏捶着自己心口,心痛不已:“作孽啊!作孽啊!”
如果是明珠此时在她面前哭诉,又不一样,从儿子那听来的,想象了下顾明珠在众位世家小姐面前,被顾相宜介绍说是奶娘的女儿,心如刀绞。
真是不知母亲这是怎么了,顾景文连忙上前,扶住母亲手臂:“娘,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您这么伤心,是因为明珠的事?可这也没什么,何以至此啊!”
王氏一把将他推开,此时已是红了眼:“你知道什么!”
景文向来孝顺,见母亲眼中隐隐已有泪光,再次上前:“娘,您不说我当然不知道了,什么事,不必隐瞒我,大哥不在,这府上有什么难心的事,只管与我说。”
王氏抬眸,此时忍了许久的委屈也迸发出来,眼泪一下落了下来 ,哽咽得不行:“儿呀,从明珠来咱们府上,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她那样模样的,才是我女儿……”
说话间,还捶了他两下子,哭得已是说不出话来。
顾景文当即怔住,他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明珠的模样,仔细想想,那姑娘浅笑时候,眉眼间……还有唇边的梨涡,他当时只觉亲厚熟悉,万万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越想越是心惊:“娘……您说这话……说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他就站在面前,王氏拿出帕子擦着泪水,还气着他:“让你带着她去赏花,你还把人撇下了,相宜不是病了么,怎么又去了谢府了,她介绍什么,说明珠是奶娘之女?故意的吗?当着那么多人面,奚落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