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文心乱如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哪里知道……怎么会……”
王氏顺了口气,还擦着眼睛:“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养了十来年的不是自己女儿,我也不愿意相信,可人就在眼前,你看她一颦一笑,你看她那模样,与我年轻时候得有多像?”
景文实在想不通:“那既然长得相像,幼时怎么能抱错呢?这件事我爹知道吗?你们已经确定她的身份了吗?”
王氏点头:“你爹已经派人去寻找奶娘了,还有相宜,你先不要对她说,当年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虽然年纪小,但我……总之两边都瞒着些,谁都不要说。今天也是巧了,我见相宜病了,想着刚好让你带明珠过去,赏赏花,也让她开心开心。她始终还顾念着养父,惦记着他的病,想有机会见了谢七好问问病症……多好的孩子……”
顾景文伸手抚额,也觉痛心:“那,那以后怎么办?”
王氏这会儿平静下来些许了,随手将帕子扔了桌子上面:“什么怎么办,我的女儿,当然是要认回来,她缺失了多少年好日子,通通都要还给她的……”
原来是误会母亲了,还以为说是妹妹,故意让他亲近些的。
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是真妹妹。
顾明珠是真的睡着了,懒懒睡了一午觉,醒过来时候,已是快要黑天了。这两日睡得好,精神头也足,起来洗了把脸,仔细在脸边抿了抿碎发,这时候屋里已经暗了下来,五儿点了灯火,捧了过来,当即照亮了她的脸。
明珠看着镜中少女的脸,有些失神。
她现在就在顾府了,也即将找回爹娘,以后也能尽力守护一家人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有点高兴不起来呢!
这张脸,是十五岁的明珠,回想了下前生的十五岁,那时候的她还十分淘气,第一次遇着卫瑾的时候,趁着他昏迷着,她分明对着他那俊脸,还……
当然了,他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明珠捂着脸,一下笑出声来。
五儿侧立在旁:“小姐,二公子特意嘱咐了,说等小姐醒过来以后,就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里?
明珠看着五儿,五儿摇头,推着她起身披上斗篷,这就往出走。一直走了大门口,看见外面停着的马车才回头。
车夫见了明珠,请她上车。
眼看天就黑了,什么事?
明珠回头看看五儿,可她笑吟吟地只管推着她上车,什么都不肯说。
车帘掀开了一角,明珠上车,还昏暗着的车厢内灯火顿起,一下亮了起来,顾景文将灯笼挂了一侧,对着她笑得极其温柔。
“怎么睡了这么久,都让我等都天黑了。”
他笑颜以对,那双眼睛里,都是她,星星点点,都是她。
明珠才坐好,马车就动了起来。
她拢紧了斗篷:“我们这是去哪里?”
顾景文还笑着:“明明是答应了要带你去谢府赏花的,现在去还来得及。”
去谢府?
她抬眼间,发现他的目光,还在自己脸上,更觉不明所以:“怎么了?哥哥看什么?”
他靠向背后车壁,笑意十足:“没什么,只是觉得,妹妹生的真是好看,越看越好看。”
第19章 温润如玉
马车到了谢府门前才停下,一路上顾景文都在和她闲谈。
他一直问着她从前的事,好像很好奇的样子,他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温柔,明珠一一答了,她觉着,这个傻哥哥,像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问,二人先后下车,很快门前人见是顾景文来了,连忙迎了他进门。
早就派人过来打好招呼了,进了堂前,丫鬟去叫了谢七。
明珠和顾景文才坐一会儿,人就到了。
谢七此时比起白日,已经换了一身青衫。
他穿得好随意,身上裹着翻毛的斗篷,进门看见明珠兄妹,先是笑了:“真是稀客,景文白日才还说赏花没什么意思,怎么天都黑了,突然又想起赏花来了?”
顾景文连忙起身:“不仅是赏花,实在是景文有事相求,还望七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
明珠也站了起来,其实牡丹盛景,她看了能怎么样,不看又能怎么样,她的目的是治好养父的病。所以在车上,顾景文说带她来谢府赏花,她没有拒绝。
谢七点头,自然应下。
他一向如此好说话,抬眼看见明珠,似是初识一样,目光浅浅:“景文,这位……是?”
顾景文想了下,先介绍了下:“是明珠妹妹,她白日里没有看见牡丹盛景,带她去看看。”
谢七哦了一声,笑意浅浅:“明珠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呀!”
明珠对他欠身,恭恭敬敬来见礼:“是啊,七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夜幕降临,外面漆黑一片,地上还有未除净的雪迹银白一片。谢七让人去提了灯笼过来,亲自提了灯,摒退了小厮丫鬟。
“晚上暗一些,不过花房点着不少红灯,能看得清。”
明珠连忙上前:“其实赏花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七公子还记得我爹在进京的路上,是否吐过血丝?”
谢七才走到她的面前,轻点着头:“有点印象,先生曾吐过血丝,我还与他争论过药理药性。”
明珠急切地上前两步,目光灼灼:“我白日来,就为此事来的,七公子菩萨心肠,能不能帮着我爹治治病,他本身就是大夫,此病怪异,总也不见好。”
谢七想了下,目光浅浅:“倒是可以跟我去书房,查查古籍。”
她当然说好,顾景文也要上前,谢七却是看着他笑了:“景文就在这等我一等,我带着明珠去书房看看药医古籍,去去就回。”
景文还有迟疑,明珠连忙回眸看他:“景文哥哥在这等着我就好,我很快会回来的。”
谢七是有名的大善人,景文也无担心,应了声就坐回了原处。
谢七亲自提着灯笼,到了门口还停了一停,明珠当然跟着他走了出来。
外面石阶上都铺了防滑的红毯,她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无,下了石阶,谢七引着她往书房去了。他也没带丫鬟小厮,走得不快。
进了书房,谢七先挂好了灯笼,再点亮了烛火。
屋内灯光大盛,明珠抬眼看去,不由惊叹一声,谢七的书房好大。整整三间偏房打通了似地,一排排书架,架上标记着各种标牌。
她上前两步,弯腰看着标牌上面的字迹,是极美的小楷。
谢七见她目光,笑着上前:“献丑了,谢七身子不好,所以多喜静不喜动,平日不离京的时候,就喜欢看看书,写写字。”
这么大的书房,这么惬意的生活,看看书写写字。
明珠回眸便笑,实在羡慕得很:“真好,我原来也想有这样的日子,恬静养神,再美不过。”
谢七点头嗯了声:“是很恬静,每一日都觉得很满足。”
说着带着明珠往前走过一排排书架:“你爹那样的病症,其实书中已有记载,虽然是三言两语的,但我确是看过。可惜他不信我偏方,不然让大夫们给他配些汤药,先改善着他身体情况也好。”
明珠心中欢喜,自然也万分期待:“七公子快找找,如能救我爹性命,明珠必有重谢。”
他脚步不快,只唇边一直有笑意:“今日见你,与之前真是云泥之别,明珠小姐说是去顾府找回自己丢失的东西,那么看起来,东西已经找到了?”
她跟在他的身后,嗯了声。
看着他的背影,谢七身形颀长,他身上也裹着斗篷,每走一步,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公子一样。可分明是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人,她却忽然生出些许警惕来。
片刻之后,他在一排书架上停了下来。
此时已经走过十几排,谢七抬手,在高架上拿下了一本医书来。
他看都没细看,只是回眸,将手中的医书送了她的面前来了。
“你先拿回去看看,让先生对照自己的病症,如果一一对上了,再来讨药不迟。”
看都不看,就知道是这本书了,在这么个像是迷宫的书房当中,可见谢七记忆超群。明珠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他,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谢七却一直看着她笑:“怎么?”
明珠看着他笑颜,此时已在为父寻药的急切的心情当中冷静下来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哪有那么多善解人意的人。
她没有去接医书,看了他好半晌,才重新露出两分笑意来:“却不知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如何报答公子是好呢!”
她才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个,她才是玲珑心窍那个,谢七目光当中,当即多了几分玩味。
他双手捧着医书,再次送到了她的面前:“一本医书,明珠小姐拿去就是,如果先生能自己制药,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那再来谢过不迟。”
如果能那么简单就对好的方子,他怎会说?
明珠心中多疑,多半到头来还是要来求他的,她坦然看着他,了然道:“也好,是我也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公子有话直说,我能帮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谢七闻言便笑,他负手而立,雪白的兔毛衬着他的脸,灯光之下容颜大盛。
一笑而过,他随即扬眉,直白道:“既是如此,那就直说了。顾家要嫁女儿了,顾家小姐十分中意大皇子,白日里他们一起赏花时两目都含着情,看模样婚事应该也快,你要做的只一件事就好。”
提起大皇子和顾相宜的婚事了,明珠心中一动,蓦地抬眸:“什么?”
谢七浅浅目光在她手中的医书上面一扫而过:“你爹的病并非是不治之症,如果想要换他一条性命,那就将顾家小姐和大皇子的婚事……”
他空手做了个腰斩的动作,目光当中尽是笑意。
看吧,其实多少人都盯着顾家,就连谢七这么个人,暗中不知还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在皇权当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都是未知。
唯一庆幸的,那就是很多人还不知道,明珠已重活一世。
可不管怎么说,卫珩和顾相宜的婚事,都是祸事的源头,掐断才是最好的安排,她顺势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她看着他也笑的温婉:“七公子放心,此事我定能做到。”
他眼中讶然一闪而过,随后又是浅浅笑意。
公子如兰,谢七目光温和:“谁教的你,防备之心这么重,总想着以物换物。于我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我随口说的大皇子和顾小姐的婚事你都敢答应,明珠,你此生未遇着善,所以,才想着恶事的么?”
“……”
谁教的她?
自然是跟在卫瑾身边久了,和他想的一样,别无亲人,世上没有真正能相信的人,当以物换物。
善……让她怎么善?火中重生,对顾相宜的怨恨生出多少戾气,可这些,似乎都被他一一识破,明珠所有防备都被他那无害的笑意压倒,她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谢七回手取下挂着的灯笼,回身侧立。
“放心,先生的病谢七定然尽心尽力,无需回报,刚才那些话也只当没有听过,没有说过。”
说着向前一步,医书再次递了她的面前来。
他身上斗篷随着动作慢慢回归原处,仿佛刚才讨价还价的人只是一场梦影,就这么看着她,和初遇时候一样,谢七站在灯后,依旧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君在此。
第20章 谢七之辈
暗夜当中,牡丹娇羞花苞合起。
花房温暖,灯火微微地暖,三人走在花间,仿佛置身在一片花海。
谢七脚步徐徐,在旁边引路,与她们说着话:“白日里看更美一些,现在花儿都拢起了,不过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别有一番美景。”
娇嫩的花苞,在这寒冬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明珠此时在花间走过,裙角边上都是花香,她此时鼻尖还酸着,不知怎么地,听了谢七一席话,竟然想哭。
他问她是不是此生未遇着善,所以,才想着恶事的么。
她没有回答他,心中难过,神情一直都恹恹地,花间走过,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倒是顾景文与谢七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直问着他这次外出,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七与她讲起塞外风光,语调温柔。
明珠回眸看着他,目光不由被他吸引。
从花房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明珠乖巧地站在顾景文身边,谢七亲自送了人出来,他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礼物,单单送了明珠一份。
送了顾景文兄妹出来,到了门前了,谢七将手中提着的灯送了明珠的面前:“拿着灯,脚下亮些。”
她伸手接过,轻轻颔首:“多谢七公子菩萨心肠,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说得没错,人心向善,合该如此。”
谢七轻轻地笑,对她点头:“明珠小姐保重。”
明珠看着他,心中平静,戾气消散个干干净净,此时她对他也是福了福身:“七公子也安康,等我爹看看药方,如有需要,再来府上叨扰。”
他说好,唇边始终带着笑意。
顾景文帮明珠拿着礼物,先送了妹妹上车,回头再与谢七作别。谢七笑意浅浅,目送他们离开,等马车掉头走了,这才转身。
唇边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个干净,他走进大门内,小丫鬟春桃已经提灯在旁,等候好半晌了:“公子,时间不早了,歇下吧!”
他嗯了声,在寒夜当中拢紧了斗篷。
马车当中暖炉凉了,顾景文将长条的锦盒打开了来,里面晶莹透剔,竟然是一朵冰花。
盛开的牡丹在冰中定格,真是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