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就挂在身边,明珠也看了一眼,不由笑了:“这个谢七公子,礼数周到,明知道我只是一个奶娘的女儿,却从来没有区别对待,真不知是该说他是故意的,还不是故意的呢!”
顾景文合上锦盒,送了她的双膝上来:“难为他有心了,白日里那么多贵客,也没见他送一朵,你收着吧,难得一见的。”
明珠嗯了声,将那本医书拿了出来,翻看起来:“景文哥哥,这个谢七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景文懒懒靠坐车壁上面,闻言顿笑:“京中多少少女想嫁进谢家,人称兰公子的,家财万贯,脾气性体还好,菩萨心肠,路上遇见个虫子,都要好好送走的个人,这么说的话,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大家眼中的谢七,他待人温柔,今日还善待她,劝慰她,使她心态平和,还特意送了她一朵冰花。
明珠浅浅目光就落在那朵冰花上面:“是个心平的人。”
离开了他的身边,就会发现,他擅长操纵人心,两眼能看穿你的缺失,他说得没错,因为从小未遇善事,所以长大想着恶事。
前生她也是这般被恶待,故意错乱的命运,让她遇见了卫瑾。
后来在他身边的那些年,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她反而什么都不想了,若不是临死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从皇后到公主,从赐婚到太子想以她为质,逼得她天上地下,她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或许,她会被娇宠到老也说不定。
她性子本就外柔内刚,从来不喜欢稀里糊涂地过,不论是婚事还是顾相宜,向来都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倘若今生顾家爹娘护着养女,于她不亲,那么她即使是去浪迹天涯,都不会再回来。
想起从前的事,略有失神。
顾景文以为她还在想谢府的事,立即安抚起来:“不必担心,谢家是医药世家,既然是谢七说有救的病,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是了,现在给养父治病要紧。
日子要慢悠悠地过,自己的心事,不能让人发现。
管那谢七是什么人,与她何干。
指尖在锦盒上面轻抚,明珠抬眸便笑:“嗯,多谢景文哥哥还特意带我过来,只是不知道若是让相宜姐姐知道了,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轻轻试探,顾景文当即摇头,也是笑:“不会,她怎么会不高兴,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明珠看他眼中,都是温柔。
心知他必定知道了些什么,才对她百般袒护,心念一动,更是推了一推锦盒:“听说相宜姐姐病了,我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她去谢府时候,可得了冰花了?我想把这朵冰花送给她。”
谢七生来富贵,向来得意不知人间疾苦,他如何知道她的心。
她生来就应该有的骨肉至亲,等她都讨回来,那时候再心如止水不迟。不过他也提醒了她,她现在攻击性太强了,还是佛一点动作比较好。
果然,话一出口,顾景文目光当中,多了几分赞许:“好,我带你去看她,她没有得冰花,你不必送给她,本就是谢七送你的东西,自己留着就好。”
马车到了顾家门前,二人先后下车。
顾景文没有先送她回院,带着她来了顾相宜的院子,一问嬷嬷说是这会儿难受得紧正在榻上歪着,在外间就叫了顾相宜,言语间多了几分兴奋热切。
明珠被他按了桌边坐下,垂下眼帘。
真不知道这个傻哥哥在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想着她和顾相宜好好相处,成为好姐妹的吗?
片刻之后,顾相宜到底被他从屋里叫了出来,这姑娘也的确是病了,这会儿昏昏沉沉的,一眼瞥见明珠就怔住了。
顾景文侧立一旁,还对着她眨着眼:“相宜,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明珠站了起来,唇边勾着几分笑意,还特意捧起了锦盒来:“相宜姐姐,听说你病着,特意来看看你,刚才景文哥哥带我去谢府了,七公子送了我一朵冰花,稀奇得很,送给你吧~”
神色之间,并无攀附的颜色。
似乎真的是关心她的病情来着,可顾相宜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却是脸色更白。
顾景文特意带明珠去谢府干什么?
她一相府千金,谢七都未送一朵牡丹,单单送明珠一朵冰花,是何用意?
她这会病着难受,明珠就站在面前,看着她的目光,那笑意当中,不知多了几个意思,若是平常,或许顾相宜还遮掩几分,此时不等到了跟前,已是恼怒。
声音自然冷淡了些:“多谢,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十年相伴,怎么能看不出她的脾气,顾景文脸色顿变,不由多了几分不快:“相宜,明珠特意来看望你的,那冰花也当真是个稀奇东西,你怎么能……”
不知好歹差点脱口而出,神色之间,已有责备。
顾相宜也委屈,顿时扁嘴:“我怎么了?我病着,娘都没来看我一眼,如今府上来了新妹妹了,哥哥都不管我了……”
这么一来,明珠也该退场了。
她抱紧锦盒,低头告退:“景文哥哥,我还是不打扰相宜姐姐了,都是我的错,不该叨扰。”
声音低低的,转身就走。
出了房门了,顾景文追上来,可她执意要走,半分情面也没留,神色也多有委屈。
目送明珠离开,他又折返回屋,顾相宜此时正拿着帕子擦着眼泪,若是平时,他早就好妹妹好妹妹的哄着了,今日看见,只觉莫名的恼怒。
强忍着不快,可忍也忍不住责备两句:“相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珠从小孤苦,你当多体谅体谅她的苦处,好好与她相处,她得了冰花就想着来探病的,她是个好姑娘。”
顾相宜一口气没上来,噎得心肺都疼,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了。
顾景文让她好生歇下,说她两句,才离开。
明珠从外面回到住处,已经酉时了,五儿给她打水,她摆手说等等,抱着冰花和医书就到隔壁敲门,片刻之后,徐春城将房门打开,她走进之后,一股脑将手中东西都塞了他的怀里。
“爹,快来看看,谢七公子说你这病症可医!”
烛火跳跃,跟着他的脚步到了桌前,看见笔墨痕迹,桌面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蝇头小楷,不知他写了什么,才写了一半似地。
低眼一看,顿时恼怒:“爹!”
他在交代后事,并且想留下她离开了,明珠一把将他未写完的信抓了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当即狠狠撕碎。
他讪讪地站在旁边,抱着锦盒和医书有些不知所措:“明珠……”
明珠知道自己有些过激了,她不愿将自己最不好的脾气发在最亲的亲人身上,平复片刻,从他怀中将锦盒放了桌上,打开盒盖,露出了里面的冰花来。
“爹,你看这稀罕物,有趣吧?”
徐春城上前细看,不由赞叹:“果真是个稀罕的东西,这冬日牡丹,我们平常哪里能看得见,谢七公子简直无所不能。”
明珠点头,翻开医书看了一眼,才要将医书交给爹爹,忽然发现医书的第一书页上面,有一行小字,是她在书房当中看过的谢七字迹。
“明日一早便将先生带来,谢七自当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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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比花美
一早起来,明珠要徐春城一起去谢府一趟。
她带了五儿,匆匆来了王氏房中,进门便听见沙哑的声音,柔声说着什么,偶尔还有轻咳声,顾相宜正和王氏一起说话,起得真早。
顾明珠满心都在给养父治病上,无暇顾及她,只淡淡瞥了一眼。
进了里间,菱角正在给王氏梳头,顾相宜拿了金钗在旁比量着,对着镜中妇人笑得温柔:“阿娘戴这个吧,雍容华贵,特别符合您的气质。”
她从来嘴甜,王氏已经不再年轻,此时听着她的话,也左右照了镜子。
明珠进来的时候,刚好在镜中对上了她的目光,王氏顿时回眸,笑着让人过去:“明珠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明珠上前欠身,在王氏的笑眼下发现了她鬓角的皱纹,声音不由温柔了许多:“昨日跟谢七公子约好了,今天带我爹过府配药,想跟夫人说一声。”
王氏点头,也一脸喜意:“他说可以医治了?太好了!”
明珠称是,王氏让人备了马车,因谢七是出了名的谦和良善,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想得周到,还让人备了一份礼物放了车上,梳好了头了,又拉过明珠的手,嘘寒问暖的,让她出门多穿一些。
顾相宜侧立一旁,笑容早就僵住了。
王氏满眼都是明珠,一时间竟是忘了她了,一直将明珠送到门口去,还不忘叫五儿跟着去谢府,千万伺候着明珠小姐。五儿自然应下,一路送到院中了,还是明珠看见王氏穿着单薄,摆手让她快回,她才转身。
到了石阶上面,还是回头,怎么看也看不够。
明珠今日依旧披了那件翻毛的斗篷,那一圈白色的兔毛将她的脸衬得莹润不少,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肤色还不算太白皙,妆容浅致,少女之态尽显。
徐春城也穿了一件锦衣,起初的时候他还不肯,直要穿自己的青衫,被明珠劝了一通,到底换上了。
父女上了车,发现了车上的礼物。
当着五儿的面,谢过了夫人,也不叫他跟了,说是与身份不符。
五儿有心去回夫人的话,可明珠打定了主意,不许她跟着,她也无法。
王氏也是有心的,让人准备了名贵的药材,等车离开,徐春城细看了看,不由感叹:“明珠,顾家不是一般人家,你天生富贵,爹知道你以后的日子错不了的。”
明珠嗯了声,端端坐好:“爹,我不是因为日子苦才要回顾府的,若只是为了以后,我更愿意跟您天南海北地走,四海为家,自由自在的,多好。”
徐春城闻言也是感触颇深:“是呢,自由自在的,多好。”
二人说起从前走过的山山水水,一时间都陷入了回忆当中去,明珠仿佛回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了些,但是真是自在。
马车行到谢府门前停下,明珠父女下车,到了门前通报一声,结果谢七昨日就吩咐下来了,一旦明珠来了,直接带她进门就是。
门口的小厮礼数周到,明珠在心里不得不感慨着,谢七心细如发。
跟着小厮一直到了前院,门口丫鬟说七公子正在堂前,因为之前有话了,也没特意进门通报,掀开了帘子,就让明珠进去了。
顾明珠快步走了进去,目光一扫,登时愣住了。
堂前并无丫鬟在旁,可并非单单是谢七一个人,窗前摆着一个躺椅,上面少年红杉似火,随着躺椅微微地摇着,略有起伏。
谢七手里拿着一朵牡丹,正低着头,才小心翼翼要往他耳边放,听见门前动静,当即回头。他眼中还有笑意,四目相对,见是明珠,登时站直了身体。
不过指尖一动,那朵牡丹已经别了少年耳后。
火红的牡丹,就在耳侧,少年登时睁开了眼睛,他美目微动,一眼就瞥见了门前的明珠,略诧异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指尖到了耳边。
人比花美,卫瑾取下耳边的牡丹,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七,目光淡漠:“大早上叫本王过来,就为这个?”
说着,随手将牡丹扔开了去。
谢七笑,扬眉:“昨日让你不赏花,也不赏人,今日原想补上的。”
说着迎着明珠走了过来,他今日一身雪衣,更显公子如兰:“明珠别在意,他脾气一向坏得很,与你无干的。”
少年任他说去,依旧闭上了眼睛。
明珠不知他们这般来往,心中更多了几分疑惑,她与身后的养父上前见礼,将礼物先呈了上来。
余光却不由瞥向了窗前少年,卫瑾一个人在谢府做什么呢?
谢七是敌是友?
她用力回想,可前生过往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脑海当中过滤一遍,是真真想不起卫瑾身边有谢七这个人。
被迎了堂前坐下,正是些许失神,少年睁开了眼,等明珠回过神来时候,已经撞上了他的目光。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清冽。
耳边是徐春城的声音:“……初遇公子时候,没有想到我们会再见,在秀水镇上那时候就已经咳血了,不过怕闺女担心没说过,一路上跟七公子同路,受公子照顾颇多,真是感激不尽。”
糟糕!
他还说什么秀水镇!
卫瑾定是听见了,若是细问,那一问便知,想糊弄也糊弄不过去了。
怎么偏偏是他被谢七叫过来了,当着他的面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身份了?
她有心给养父使个眼色,可徐春城正交代病情,还说不上话。悄然再回眸,少年仿若未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
明珠垂目,皇家的事,她已经决心割断,今生重获新生,她也一定守住顾家,到时候就像从前想的那样,找个本分人嫁了,平稳一生,生三两个孩子……
如此,万万不能与卫瑾和卫珩牵扯上。
手里拿着自己的帕子,绞着手指,谢七一旁笑着,十分的客气:“先生不必自谦,谢七今生有幸,遇见先生舍命相救,秀水疫情严重,若不是先生果断,怕是我都回不了京中了。于先生而言,救人一命,是小事,于谢七而言,尽心帮先生配下良方亦然是小事。”
徐春城闻言,那也感激不尽:“其实我这辈子已经了无遗憾,既然七公子有良方,那徐某就配合试试。”
谢七点头,才要起身,窗前的躺椅一下挺了下来,少年一抖袍角站了起来。
他神色淡漠,甚至都未看过来一眼,直直奔着门口走了出去。
屋里一个丫鬟都没有,谢七一手提着袖口,还亲自给徐春城和明珠倒着热茶,抬眼看见,扬声笑道:“殿下都未赏花,这就要走了吗?”
少年脚步不快,头也不回。
谢七目光浅浅,还笑着:“好吧,既然如此,那谢七也不强求,殿下出去时候,帮我叫清影去请后院众位先生过来问诊配药。”
话音才落,人掀起的帘子啪嗒一下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