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彦却并未说起公主如何,只问道:“你可知镇远侯府就落在公主府边上?”
杨慎行“嗯”了一声,微微颔首。
“伏光对那严谦……”闻人彦眸光微凝,在思绪中沉浮片刻,又是释然笑道,“罢了,是我想多了。”
这个念头他自己都觉得实在荒谬。
杨慎行微微垂眸,淡淡道:“公主自幼最是善良。”即便如此,他也有些不悦公主对严谦诸多帮助,却忽略了心中莫名的一丝不安。
“嗯,”闻人彦颇为认同。既然说到了严谦就难免多说几句,他摩挲着一枚棋子,意味不明地笑道,“父皇倒是喜欢他。”
封了个名为侯爷实为国公的爵位,还让全无经验的严谦做这刑部侍郎。这一位置他本是想谋划给自己人的,可惜了啊。父皇对严谦,不能说比对他这个儿子和杨慎行这个侄子更好,却似有种……对他们都没有的奇异的信任。
“若是能将此人……”闻人彦面露若有所思。
杨慎行微勾唇角,眼中却并无什么笑意,似乎对这异想天开并不感冒。确实,他们与严谦虽然并不熟悉,却也在朝共事这么多年,严谦是不是个能拉拢的人,大家心里都有点数。
闻人彦却越发思索起这个可能,摸了摸玉雕般的下巴,询问杨慎行的意见:“你觉得八皇妹如何?”
杨慎行仍然没有说话,实在是对八公主没什么印象。总归不是他妹妹,也不是他在意的人,便由二皇子自己决定去吧。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事若真成了倒也没什么坏处。除了八公主委屈些,对严谦倒不失为一件恩典。
第26章 关于狗洞
冬天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灰压压的天空变得很低,就像是要掉下来。潇潇的寒风在京城大地上刮过。对许多人家来说,像风一样刮过的还有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伏光公主向高门贵女们发出了帖子,将于三天后在公主府设宴。
收到帖子的人家将它视若珍宝,毕竟众人皆知公主不爱交际,打交道机会实在难得,哪怕只是被公主看一眼,与公主说一句话也是好的。未收到帖子的则是满心失落不甘,感觉就像是眼见着别人得了一座金山,自己却摸不着。
奇怪的事情是,帖子上写的宴会名字既非赏花,也不是交流才艺。一时间相熟的夫人小姐们交相打听着,这次宴会究竟为何而办,可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一位人缘颇佳的贵妇面色神秘地告诉几位相熟的夫人:“听说公主要借这次宴会为师父柳渠子挑选新的学生呢。”
贵女们得知这个消息皆是又惊又喜,拜柳渠子为师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可随后便有人反应过来,质疑这消息的准确性,毕竟柳渠子还在江南避寒呢。
也有传言说,公主举办宴会是想为自己挑选一名常伴身侧的玩伴,谁被公主挑中可说是一步登天。更多的人还是认为,公主只是年岁长大了些,渐渐开始喜欢交际。
可谁都没个准确的消息。难不成真如帖子上写的那样,公主只是闲得无聊,请小姐们过府闲聊几句?
打听不到便也只能罢了,如此珍贵的赴宴机会,难道还能浪费不成。
于是夫人小姐们转而打听起公主的喜好,最好是能讨她欢心,至少不能犯什么忌讳。
*
公主府的暖阁里,闻人笑倚在榻上,身上穿的月白绣金丝绸裙细腻柔软,将她明艳精致的面容衬出了几分慵懒。手上随意地翻着一本杂记,忽而想到什么,对玉罗吩咐道:“放个消息出去,就说宴会那天本宫穿粉色裙子。”她顿了顿,补充道,“放得隐蔽些。”
一般来说,贵女们赴宴之前都会打听宴会主人当天的衣饰以免撞衫,若是主人身份高更是要尤其慎重。她放出消息却又让它不易被得知,就是设置了第一道槛,考验的是人脉和消息灵通的程度。
趴在她身边锦被里打呼噜的西西听她出声,竖起了毛绒绒的尖耳朵,抬眼看她,摇了摇尾巴。
闻人笑摸了摸它的头,西西伸出灰色的爪子扒拉了两下她的手臂,她便问道:“怎么了?”
她歪着头看了它一会儿,不太确定道,“要抱抱?”然后曲起腿换了个姿势,把西西抱到自己怀里,温暖的小身子抱着舒服极了。
西西抬头舔她的脸,她不由笑着躲避,待它安静地趴在她怀里,便又将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
闻人笑看书看得入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西西从她怀里钻出来,跳下榻跑出了门。它本就时常自己跑去花园玩,她看了眼,由它去。
然而等到她手上的书都看完了,西西还没回来。她不由微微蹙眉,唤了名侍女去花园寻找。
不过片刻,那名侍女便独自回来答复,清秀的脸上有些笑意,“回公主,西西在围墙下打转好一会儿了。”
闻人笑微愣,“围墙?”
“便是与侯府相邻的那道围墙。”
“西西这是,”闻人笑会意后不由笑弯了眼睛,“想哈哈了?”
侍女也笑,“奴婢也是这般想的。”
闻人笑理了理稍稍有些散乱的衣襟,唤来玉罗为她加衣,“我们去趟隔壁。”
玉罗应了声,心里暗自嘀咕,公主对西西好得简直有些过分,为了让它找玩伴一趟趟亲自过府。
却听公主似是正好与她想到一处去了,若有所思地嘟囔道,“应该给它们挖个狗洞。”
“……”玉罗听到公主说出狗洞这个词的时候忍不住嘴角微抽,随即倒也觉得让西西和哈哈在两府自由来去是个不错的方法,转头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有些不忍公主冒着寒风过府,便建议道:“奴婢派个人去侯府问一声就好了,想来是无妨的,您无需亲自过去。”
闻人笑微不可察地嘟了嘟唇,不知为何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玉罗道:“那你让人去问吧。”
玉罗走了出去,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间便折返,对公主回禀道:“奴婢已让人去问过,侯府那边答复挖个……狗洞无妨。”
闻人笑“嗯”了声,似是随意地问道:“严将军说的吗?”
“严将军不在府上,管家说无妨。”
“哦,”闻人笑摆弄着手上一只难度极高的孔明锁,心情莫名有点开心,还好刚才没过去,“你让谁去问的?打赏。”
玉罗闻言面色竟有几分不自在,声音倒听不出什么差异,“奴婢请江侍卫去问的,他与侯府熟悉些。”
闻人笑抬眸打量她几眼,嘴角悄悄勾起几丝笑意,“那你便去找工匠吧。”
听她没多问什么,玉罗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应了声就要退下。
“等会儿,”闻人笑突然喊住她,微微思索片刻,吩咐道,“不要挖狗洞了,修个月亮门吧。”
月亮门是园林中常见的门洞,形状如一轮满月,古雅宁静,颇为美观,修在花园里还是挺好看的,可是……
“公主,这不合适……”玉罗听闻这个想法被吓得有些懵,也顾不上是不是不敬,只想劝公主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挖个狗洞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若是修个门,从某种角度来说,公主府就与镇远侯府合为一府了,这样的关系远不只是亲密可以形容的。
“咔哒”一声,公主成功解开了手上的孔明锁,歪着头看向玉罗,“不就是修个大点的狗洞么,有什么区别?”
第27章 哈哈生病
那天严谦回到侯府已是傍晚,听到管家禀报说公主要在两府之间的围墙上挖个狗洞,只淡淡道了声“知道了”。
他走到住处时,一名灰衣小厮正往桌上摆早已准备好的晚膳。哈哈坐在桌子旁的地上,努力伸着脖子抬头往桌上看,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盛满馋意,样子有几分呆傻,却也很是憨态可掬。听见了严谦的脚步声,挣扎了一瞬便抛下一桌香喷喷的美食,摇头摆尾地跑到主人脚边撒欢。
严谦向来不会做摸头或者抱抱之类的事情,只“嗯”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小厮摆完菜正要退出去,严谦看着哈哈问了句:“喂过了吗?”
“回将军,喂的是肉糜粥和肉碎蛋羹。”
“为何它看上去这么饿?”严谦声音微冷,有些不悦地拧眉。
小厮闻言感觉有些新奇,他从前在威远侯府就伺候将军了,将军虽总是冷着脸,但从不会为难下人,也不会与他们多说什么。他不由暗自失笑,将军第一回 养狗缺乏经验,却是真的很上心。
“回将军,小狗都是这样的,总不知道饱。”
严谦没再说什么,只让小厮退了出去,然后垂眸看了眼哈哈,后者急忙乖巧地摇了摇尾巴,嗅到饭菜香气还忍不住舔了舔唇,脸上像是写了两个字,“想吃”。
他拍了拍身边一张空椅子,哈哈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意思。
“上来。”
哈哈欢快地“嗷”了一声,便朝椅子上纵身一跃,可惜椅子高了点,它没跳上去,两只前爪扒着椅子边沿,胖乎乎的身体挂在那扭来扭去,后爪还在空中一阵乱踢。
严谦嘴角似是勾起了一抹极轻的笑意,“蠢狗。”
他倒也没帮它,只看着它扑腾了一会,终于扑腾到了椅子上,便伸手取了只碗,将每样肉菜都匀了一部分到碗里,摆在哈哈面前。
哈哈简直喜出望外,将嘴咧成了一张笑脸,呼噜噜地埋头吃起来,倒是很乖巧地没有弄乱桌子。
*
乐极生悲。
说的正是哈哈。
当天夜晚,哈哈恹恹地趴在窝里,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旁边是一滩冒着酸臭的呕吐物。严谦蹲在狗窝前,伸手摸了摸哈哈的脊背,却见它抬起眼皮看他都显得有些费劲,清澈的蓝眼睛里有难受,也有依赖。
*
天色早已漆黑,寂静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也鲜有车马经过,连更夫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
临时的侍卫统领苏寒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敲响了离镇远侯府最近的一家医馆的门。他也算是严谦手下颇为得用的人,在这样的夜晚时分出过不少任务,却都不及这次特殊。
将军养的狗似乎是病了,而镇远侯府落成不久,还未置办府医,他便只好出门请大夫。
寻常百姓在夜晚并无什么消遣,也为节省灯油,通常早早就入睡了,还好这家医馆的主人似乎并未睡熟,不过片刻就开了门。
苏寒颇为礼貌地表明来意道:“烦请大夫过府一诊。”他倒没有明说是给狗看病,免得人家一听就把门关了。
大夫眯着有些朦胧的睡眼,不情愿道:“是急症吗?”
“……急。”苏寒思忖片刻,觉得将军吩咐的事都是急的。
“描述一下症状。”
“呕吐,精神不振。”
大夫一听倒是有些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那不急,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来。”
苏寒在心里“呵呵”一声,假作遗憾道,“好吧,那我只好如此回了我家侯爷。”
“侯,侯爷?”那大夫听到这个词瞌睡都给吓醒了,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府上正是镇远侯府,离你这医馆步行不过片刻路程。”
*
那名大夫背着药箱到了侯府,无语地看着一身灰毛的“病人”,感受着一旁据说是侯爷的黑衣男人锋利如刀的目光,只觉得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好在小狗呕吐是再常见不过的症状,无需诊脉便很清楚,大夫心惊胆战地交代道:“这位……咳,患者是有些积食,并不严重,饿两顿便能自然康复。”为了避免自己以后又被大晚上的请来充当兽医,他又嘱咐了几句:“犬类进食要适量,少油盐。”
严谦默默记下,看了眼还是很难受的哈哈,冷声道:“开药。”
大夫本想说无需开药,可实在骇于严谦的威压,只好从药箱里取出几味来之前准备的药草,好在也能健胃消食,又药性温和,吃了也没什么坏处。
一旁侍立的苏寒想着厨师估计歇下了,便让手下一名侍卫付了诊金,将大夫送回医馆,自己拿着药草去厨房熬药去了。
不多时,他端回一碗药汤。冬天夜里风凉,他从厨房走了一路药汤就凉了不少,现下倒也算是冷热适中。
严谦把碗放在哈哈面前,“喝。”
哈哈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药味,嫌弃地往后缩了缩脑袋。
严谦微微抿唇,注视哈哈片刻,目光严厉,可它不知是不怕他还是实在讨厌药味,不为所动。他冷哼一声,伸手捏住它下颚,强迫它张开嘴,却没有另一只手来灌药,便朝苏寒吩咐道:“灌。”
苏寒暗自抽了抽嘴角,依言照做。
被灌药的哈哈委屈极了,颤巍巍地站起来,在狗窝里转了个身,用屁股朝着严谦趴下。
严谦&苏寒:“……”
如此折腾了一通真的已经很晚了,严谦本就没有要求小厮侍卫守夜的习惯,便对苏寒道:“回去歇下吧。”
苏寒应了声,正要退下,却听严谦犹豫片刻,补了句,“辛苦了。”
听见的一瞬间,苏寒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知为何,竟感觉眼睛有点酸。将军对手下人其实是极好的,尽心培养,待遇优厚,他们也对他敬服爱戴。可他从未听过将军说这样的话。将军是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人情味了?
*
或许是喝了药的原因,哈哈次日就好了七八分,又过了一天便活蹦乱跳地在侯府里跑来跑去了。
这日中午,严谦下朝回府,走在花园里就眼尖地看见远处哈哈的小身影跑过。
身后跟随的老管家平日也常常照顾哈哈,很是喜爱这只有灵气又亲近人的狗,见状慈爱地笑道:“这是要去公主府找它的同伴呢。”
严谦隐约听到围墙的方向传来叮呤咣啷的敲打声,不由微微拧眉。一个狗洞挖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