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抬腿往哈哈跑的方向走去。
走到围墙处,许多青砖被拆了下来,大约七尺高的圆形拱门已经略现雏形。几名工匠有条不紊地劳作着,一人拿着尺子丈量,一人对着手中的图纸涂涂写写,一人正在设计拱门周围的镂空花样。
看着面前的景象,即便是严谦也不由微怔,随即就黑了脸,狭长的眼眸深黯难测,声音冷肃地朝管家道:“这就是你说的狗洞?”
第28章 宴会开端
管家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森森寒意,只好讷讷答道:“属下也不知……公主那边说的确实就只是狗洞。”
严谦面沉如水,忍不住握了握拳克制心中的怒意,在原地僵立半晌才咬着牙道,“胡闹。”
简直就是胡闹。若真让她修了这道门,他几乎无法想象,它的存在一旦被别人知道,对她的名声会是多么严重的伤害。
他漆黑的眼锋如刀,扫过围墙另一边的几名工匠,正要开口喝止,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狠狠一拂袖转身离去。
*
公主府的书房安静典雅,上好的莲花砚冒出丝丝缕缕的墨香。
闻人笑正在提笔练字,精致的面容上满是专注的神情。一名小宫女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有些不忍打扰这般美好的情景,却还是上前轻声禀告:“公主,镇远侯求见。”、
“镇远侯?”闻人笑聚精会神地写下一幅字的最后一笔,是颇有些难写好的一捺,含糊地应了一声。
小宫女换了个称呼:“严将军求见。”
闻人笑看着刚出炉的作品,满意极了,这才正眼看向桌前的小宫女,“你刚说谁来了?”
小宫女便又重复一次。当她回完话悄悄抬头看向公主,就见她已经站起身,兴冲冲出门地往正厅去了。
闻人笑的心情很是雀跃。严将军还从未来过她的公主府,现在还是主动来的,一定是想她了。
到了正厅,严谦正站在墙边看一幅画,侧颜刚毅,身形挺拔如一棵松。他还没换下身上的朝服,不是她最常见到的一身黑衣的样子,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肃杀,她竟然看呆了一瞬。
“严将军!”
少女清脆欢快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奇异地将严谦心中的怒意平息。他道了句“公主”,便直截了当问道:“您要修那道门?”
公主没觉得修道门是件大事,没想到他会特意提起,就仰头看他:“是呀,怎么啦?”
严谦望进她清澈的眼底,心头浮起丝丝无力的感觉。为何如此聪慧的公主,有时又像是不谙世事,对自己的名声一点都不上心。他本是最不在意名声规矩的人,可现在却不能不替她在意。
“别修了,”严谦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随即又担心自己的话太过生硬,温声说道,“听话。”
温柔低沉的两个字拖出微微的尾音,像是羽毛在闻人笑的心上拂了一下,有点痒痒的。
她几乎要乖巧地应下,却又不愿放弃自己心爱的月亮门,便又理直气壮地搬出了她那套“大狗洞”的理论,越想越觉得还是要修门,桃花眼里露出想被夸奖的神色,得意洋洋道:“你看,等门修好了,你来找我就不用像今天这样绕路了。”
严谦心里又添了几分无力,若不是她要修那道门,他本来不必过府找她。可他不善辩论,更不忍心对她说出什么严厉的话,只好像是对待一个调皮的小姑娘那般,伸手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低叹一声,“怎么这么不懂事。”
公主微怔。他无奈的声音透着几分疼爱,让她有些陌生,又不知所措。
两人目光交缠片刻,她精致的眉眼间有疑惑,有茫然,也有一点点的委屈。严谦终究败下阵来,道了句“罢了”。来之前多么坚定的主意和决心都被她轻易动摇,她想修就修吧,总归只是府里的一道门,不会轻易被外人知道,就算真的出了问题,他也会把所有事都摆平。
只是这道门的存在,让他隐隐有些惶恐。
感觉就像是,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
闻人笑留严谦在公主府用了午膳过后,就拉着他要去看那道门修得如何。
两人踩着午后柔和的阳光穿过花园,走到围墙下,闻人笑打量着还未完工的门,隐隐能看出将来别致又古雅的模样,觉得很是满意。
刚好那门也可以过人了,严谦同公主道过别,就直接穿过它回府。走到围墙的另一边,他似有所感,回头一望,零落的青砖,微笑着的少女,画面就印在了他心上。
*
第二天是举行宴会的日子,早膳时间过后,一辆辆低调或是华丽的马车开始络绎不绝地在公主府门前停下。
宴会大厅早已摆上了一张张小案,上面放着精致的茶点。侍女们将一位位贵女领进来,朝公主行过礼后就找到各自的位置就坐。闻人笑一一微笑颔首,交代她们无需拘谨。
大多数受到邀请的贵女都是第一次来到公主府,难免怀着紧张的心情,一路上在心中对花园的华美设计和各种高雅名贵的摆设惊叹不已,却不敢多看,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得罪公主,见公主待人亲和,不觉都松了口气。
她们从前或多或少都在各种场合见过公主,再一次见到她,却还是被她盛极的容貌所慑,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
闻人笑与她请来的贵女们不太熟悉,大部分时候只是微笑着听她们三三两两地交谈,偶尔会时宜恰好地插上一两句话,以免自己一直沉默让客人们感到压力。
直到汝阳侯府的小姐们到来,朝闻人笑行过礼,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唤道:“四表姐,六表姐。”看到两人身旁还跟了一名穿浅碧色裙子的面生姑娘,不由有些疑惑:“这位是?”
四小姐杨敏之解释道:“这是周家表妹,名唤月儿。”
周月儿细细的柳叶眉,小巧清秀的五官,清瘦的身姿让人心生怜惜。闻人笑印象中在各种宴会上都未见过她,也不知什么原因,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周月儿虽感觉到公主的目光没有恶意,却还是有些忐忑。
闻人笑好奇道:“是舅母家的亲戚吗?”
六小姐杨敏诗笑道:“是四姑母的女儿,说来也是公主你的表姐呢。”
闻人笑应了声,微微有些意外,她知道自己有位四姨母,出嫁后就极少回汝阳侯府,所以没怎么见过,似乎四姨父是名五品小官,难怪她的社交圈子里从未见过周月儿。
本来周月儿的身份也不够资格参加公主府的宴会,但既然来了,又是自己亲戚,闻人笑当然不会为难她。汝阳侯府的两位小姐被领到离公主最近的席位上,侍女在她们身边加了一张小案让周月儿坐下。
见状的贵女们心思各异,少数认识周月儿的不由垂眸,掩盖了几分轻视。汝阳侯府的小姐们与公主关系好,她们羡慕不来,可周月儿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官,公主都不认识她,怎么也好意思死皮赖脸跟来?
周月儿敏锐地感受到些许不善的气息,有些难堪地捏了捏裙摆。
第29章 我喜欢你
宴会厅里,贵女们虽说起初有些拘谨,可毕竟是全大夏身份最高的闺秀们,无一不是教养良好,待人接物自有方法,很快便意识到应该珍惜这次难得的交际机会,自如地交谈起来,从诗文到字画,从调香到插花,不一而足,虽偶尔有些微的暗流涌动,气氛还是颇为和谐愉快。
闻人笑独自坐在上位,含笑听着众人的交谈,对那本册子上的姑娘会多加几分留意,只是一时间觉得大家都挺好的,也听不出什么。
贵女们还在陆陆续续地被领进宴会厅,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出现任何一名穿粉色裙子的姑娘。闻人笑便心知她们对这次宴会比她想象的更为重视,也不由有些佩服她们消息灵通的程度。
四小姐杨敏之正与几名相熟的小姐谈论自家祖父汝阳侯新作的一首诗,六小姐杨敏诗在功课上没怎么下功夫,自觉插不上话,便凑到公主身边和她聊天。闻人笑也乐得有个人说话,拍了拍身边让她挨着她坐下。
闻人笑起了个话头道:“我养了只狗,可爱极了,一会儿宴会结束带你去看。”
“真的吗,”喜爱小动物的杨敏诗眼睛亮了亮,“叫什么名字?”
“一只叫西西,一只叫哈哈,”闻人笑炫耀道,“我取的名字好吧。”
杨敏诗思索片刻反应过来其中奥妙,夸道,“好,一听就是你家的。你养了两只?”
“哈哈送给朋友了。”
“啊,”杨敏诗故作夸张地露出受伤的神色,“怎么不送给我。”其实她还真的蛮好奇公主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要好的朋友,只是不会随便问。
“下次留给你。”
杨敏诗又缠着闻人笑问了些养狗的趣事,闻人笑想到那些事也觉得挺开心的,笑眯眯地娓娓道来。
坐在下方的周月儿悄悄看了眼两人亲密的样子,目光闪了闪。其他贵女们谈论的话题都是她平日接触不到的,完全插不上话,而带她来的杨家姐妹,一人与密友们聊得欢畅,一人直接抛下她坐到公主身边去了。
想起来之前娘的嘱托,一是努力得到公主青眼,二是与贵女们打好关系,步入京城顶尖交际圈,现下一样都不成,她不由有些发愁。
杨敏诗听公主说了些西西的日常琐事,眼含羡慕地叹道:“做你的狗真幸福。”
闻人笑闻言乐不可支,“必须的。”
两人正聊着天,突然感觉整个宴会厅安静了一瞬,抬头看去,就见进门处走来两名姑娘,其中一位穿着一身粉色长裙。
许多贵女见状都悄悄地看向公主,杨敏诗也转头看她,有些好奇她会如何反应,不过她觉得公主不会计较撞衫这种事。
只有没自信的人才怕撞衫,公主一定不会,因为她穿什么颜色都比别人好看。
闻人笑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异色,等那姐妹二人过来行过礼,便让侍女将她们带到坐席。
杨敏诗眼里闪着兴味的光,小声对公主道:“那张家二小姐见了你都没露出惊讶的表情,怕是早就知道你今天穿粉色。”
“嗯,”闻人笑含糊地应了声。
“说不定还是她坑的她姐姐穿粉色呢。”
闻人笑摸了摸下巴,面露若有所思。
杨敏诗又颇为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张大小姐就正好相反,看她妹妹的眼神充满受伤和难以置信,稍微有点夸张,好像也不是善茬。”
“哟,”闻人笑上下打量杨敏诗几眼,“刮目相看哦。”她没心没肺的六表姐什么时候变成宅斗小能手了?张家长女也在贤妃给的册子上,她已经在心里给她画了个叉。
“嘿嘿,”杨敏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娘最近在教我辨别各种宅斗戏码,里面刚好提到了借刀杀人这招。”
闻人笑闻言被逗笑了。她觉得六表姐确实有些太过憨直,学学这些没什么不好,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估计二舅母也够操心。如此想着,她不由打趣起杨敏诗,“四表姐出嫁后就该你定亲了吧,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杨敏诗倒没像所有贵女都会做的那样,露出娇羞的表情,而是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片刻后道,“我想嫁给像祖父一样的人。”
“嗯,”闻人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她的外祖父汝阳侯为人正直,一生未曾纳妾。
“你呢?”杨敏诗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成为表妹的驸马。
这个问题不久之前闻人彦才问过,公主再次说了相同的答案:“我喜欢大英雄。”没等杨敏诗问谁算是大英雄,她便自觉地补充道:“父皇和严将军那样的。”
杨敏诗大惊失色:“你喜欢严将军?……等会儿,哪个严将军?”
闻人笑简直无语了,“骠骑将军严谦。我的意思是,我喜欢的人一定是像他一样的大英雄,不是说我喜欢他。”
“你怎么能喜欢他呢,”杨敏诗被吓到出窍的魂还没回笼,有些迷茫地嘟囔道,“听说他拧断别人脖子不眨眼的,杀过的人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
听到这个奇葩比喻,闻人笑感觉狠狠噎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先反驳哪一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嘟唇道:“严将军不是那样的。他杀的都是敌人。”
“啊,”杨敏诗听到她维护的话,愈发惊恐,“你真的喜欢他?”
闻人笑:“……”
这姑娘有时候傻得能气死人。若不是十分了解她的表姐兼闺蜜,她还真的会被气到。
许多年后,二人回忆起这段对话,还是忍不住失笑,感慨它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是多么离经叛道,却又如此美好,带着两名年轻少女对爱情的向往,直白又憨傻的热忱。
而此刻,闻人笑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关于“喜欢”的话题。像是天在助她,门口又出现了一位粉色衣裙的姑娘。
待到那姑娘走近了,众人皆是微微讶异,因为她实在面生,竟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姑娘似乎都没有与公主撞衫的自觉,面上看不出什么惊惶,只带着一脸拘谨,朝公主行了个不标准甚至有些蹩脚的礼。粉色衣裙倒是最时兴的款式,料子也不错,只是穿在她身上有种别扭的感觉,尤其是在公主的尊贵绝美面前,被衬得几乎滑稽。
有几名贵女以袖掩唇,轻轻地笑了。
闻人笑的目光落在粉衣姑娘并不白皙,稍稍有些粗糙的脸上,鼻梁的地方横亘了一道伤疤,不算极深,却也难看极了。若不是她见惯了严将军脸上的疤,乍然见到还真是会有几分不适应。
“你是谁家的姑娘?”
温和的声音抚平了几分紧绷的神经,林意芸想着嬷嬷教的规矩,认真答道:“我……臣女林意芸,家父是四品将军,从前镇守西北,去年年底被召回京的。”
闻人笑“嗯”了一声,她的确吩咐过玉罗给四品以上的管家嫡出小姐发请帖。难怪林意芸如此面生,原是才搬来京城不久,也难怪与京中的小姐们都不同,对规矩礼仪完全不熟悉。脸上的那道伤疤,想必也是随父亲镇守边陲时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