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笑在袖子的遮掩下捏了捏严谦的手,示意他说个肯定的回答。他回应地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淡淡开口,说出的却是答非所问的话:“陛下,臣方才进宫时,宫门外举子闹得颇凶,可要臣带人驱逐?”
闻人笑先是怔了怔,然后眼睛一亮。此时若是一味地劝崇元帝彻查,作用有限。严谦的话不仅不会太过袒护引得皇帝反感,更是指出了另一个重要的事实:如今事态已经发酵,不仅是来势汹汹的学子,就连外界的寻常百姓也开始谈论这件事。正所谓法不责众,泱泱之口不可能强行镇压,便只能查清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崇元帝默了许久,伸手从内侍总管手中接过一份誊抄的名单。逐行细细看下去,脸色微微变了变。这上面的许多名字,他都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是朝廷官员之子。
这些人出身高些,自幼受到的教导也更好些,自然比平民出身的学子更容易考得好成绩。往年虽也是这样,却不像今年一样几乎占满了整个榜单。
帝王敏锐的直觉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田兴宇,刑部尚书田泽义的嫡次子。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崇元帝示意内侍总管将名单交到严谦手中。
“田尚书之子卷入此事,理当避嫌。时远,这件事你来查。”
*
当天夜里。其中一名主考官的府上,卧室。一道黑色身影的嗖嗖破空声轻不可闻,轻巧地翻过窗户落在地上,手中提着的利刃在月光下反射着森森寒光。
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手起刀落,床上的人就在睡梦中没了呼吸。他四面环顾一下,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过了许久,终于从墙壁上的一个暗格里翻出一本册子模样的东西。黑衣人满意地勾了勾唇,准备离去。抬腿走到窗边,正要翻出去,忽然觉得脑袋一晕,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江风从屋子的某个角落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小管子,手中是一张油纸,上面依稀能看出还留着些白色粉末。他含糊地嘟囔道:“公主的药还真灵。”
这药原本是闻人笑的。自从她与严谦洞房那天,他被她用软骨的药给坑惨了,之后索性把她捣鼓出的奇奇怪怪的药一律没收。让人浑身无力的、失去意识的、全身发痒的、笑个不停的,甚至还有春药,镇定如严谦也忍不住慌了一下。
下药这事本不是江风的作风,无奈严谦交代过不能在现场留下打斗的痕迹。偶尔试一次,倒是确实十分轻松愉悦。
江风走到黑衣人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本册子翻了翻。是个账本。
“啧,”他一边咂舌,一边感慨,“这么多银子,难怪要灭口。将军果然英明。”
又走到床边,看了眼床上仍然温热的那具尸体,鲜血从喉间的口子汩汩流出。他走过去,捏起那人的手蘸了点血,在一旁的床单上歪歪扭扭地画下一长一短的两横。
依稀能看出是个“二”字,他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随手扛起地上昏迷的黑衣人,翻窗离开。
*
另一名主考官的卧室,也正发生着几乎同样的事。
一名黑衣人站在床边,冷冷地注视着床上搂着小妾熟睡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残酷又嘲讽的笑意。
抬手将长剑抵在中年男人的颈间,慢慢划破皮肤,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苏寒不知从哪里绕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露出一个更残酷、更嘲讽的笑意。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床边,对上中年男人惊恐绝望的目光。后者奋力挣扎着,破裂的喉管发出呼呼的漏风声。
“还好,”苏寒笑了笑,“还有口气。”
他拿起那人的手掰了掰,使其伸出两只手指,表示二这个数。想起将军特意交代过,要在咽气之前掰,否则会被仵作给验出来,苏寒觉得时机恰恰好琬。
最后,他自觉十分善良地给了那人一个痛快,弄死了忽然又觉得不爽,开口骂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蛆虫!败类!”
*
手下人四处奔波的时候,严谦正在温暖的被窝里,怀中抱着软软的闻人笑。
“夫君,”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亮晶晶的桃花眼中有些担忧,“你说这次科举真的有人舞弊吗?”
严谦摸摸她的脑袋,“有。”
他在那名单上看到严旭的第一眼,就知道少不了舞弊。说起来,他还要感谢严旭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送到面前。
闻人笑讨好地啄了一下他的唇,认真道:“你要好好查,别让五表哥被冤枉。”
听她为了别人求自己,严谦悄悄拧了眉,目光直直盯着她晶莹的唇:“你再亲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严小谦:傻公主,其实我是Boss。
*
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暂时是有人作弊,为了赚钱,看见事情闹大了就把考官杀掉灭口。严小谦猜到要灭口,就把人捉起来了,准备赖到二哥头上。
幕后主使最后会丢给皇帝爸爸去查,文中不会展开,所以不用猜。就当作某个贪官、皇亲国戚、敌国阴谋什么的就好啦。
第117章
“好吧,”闻人笑慢吞吞地凑近严谦,柔软的唇在他唇上碰了碰,然后伸出小舌舔了一下,模样像只撒娇的小奶狗。
这动作她做起来竟比一个缠绵的深吻更加撩人。严谦微眯起眼,眸光一暗,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嘴唇牢牢吸住她的唇,用力汲取香甜的气息。
闻人笑被他亲得迷迷糊糊,一点点闭上了漂亮的眼睛。严谦搂着她翻了个身,唇舌沿着白玉般的脖颈一路向下,低叹一声:“今天我本想放过你……”
没过多久屋子里又响起低沉的粗喘和细细的呜咽,这对交颈缠绵的有情人温暖又眷恋地依偎在一起,丝毫不为明天的狂风巨浪而紧张。
*
第二天的早朝一直持续过了正午。
朝堂上安静又肃穆,凝滞的氛围在空气中流转,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早已传进宫来。本次科举的五名主考官在一夜之间横死家中,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五名主考官同时被买通,或许会是有科举制度以来最大的舞弊事件。幕后主使必定足够位高权重,利用这五人将银子赚得盆满钵满,翻脸就灭口,坐实了这件事同时将自己的顾客给卖了。
众臣此时无不凭住呼吸,等待查案的刑部众人回报消息。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严谦带人大步走了进来,在崇元帝面前躬腰,声音沉沉:“回陛下,五名主考官皆为割喉而死,凶手下落不明。”
身后的仵作上前几步,跪地呈上一沓宣纸:“这是属下手绘五位大人的尸身与房中布置,请陛下过目。”
内侍总管走过来转交上去,崇元帝伸手接过,面沉如水,缓缓翻看。细细的狼毫笔蘸着墨汁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黑白分明。目光落在死者图像的某个细节上,他瞳孔微缩,脸上倒是不动声色。
“幕后主使是何人,可有线索?”
“暂时没有。”
现场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多余的痕迹,行凶的人也早已不见踪迹,确实有些无从查起。崇元帝拧着眉将那几张画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直到感觉饥肠辘辘,高处的崇元帝才挥了挥手,然后内侍总管高声道:“退朝——”
*
下了朝后,严谦就随着崇元帝到了御书房。
“坐,”崇元帝吩咐宫人上了简餐,“凑合一顿吧。”
严谦点头道了谢,两个人就开始边吃边谈。
“如何,”崇元帝淡淡开口,“可有头绪?”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科举舞弊这件事说不上最严重,却绝对是件麻烦事。牵扯甚广、影响恶劣。
严谦低声答道:“并无。”
崇元帝沉吟片刻,幽幽道:“毫无头绪,可有猜想?”
严谦夹起一根青菜,垂眸仔细打量,不说话。
“别与朕藏着掖着,”崇元帝瞪他一眼,“于翔和张林安的尸体你看过了吧。”
“是。”
“有何想法?”
严谦沉默许久,“臣不知。”
“嘿,”崇元帝不悦地拧眉,“你还与朕来这套!”
那画像上,一人手边血书的“二”字,另一人比出的两只手指,他看得一清二楚,严谦在现场自然更不可能没有留意到。那幕后主使无论是谁,能够买通五位主考官,事发后能够及时杀人灭口,都必定位高权重。加上这令人遐想的暗示,一时间除了二皇子,他联想不到其他人。
“陛下,”严谦想了想,又改口道,“父皇。此事或许涉及二皇兄,同时涉及臣弟,理当避嫌,不应插手。”
虽然说着应该避嫌,其实以退为进点出了闻人彦的名字。崇元帝显然有些烦躁:“你不查,朕还能让谁查?别人朕都信不过。”
严谦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丝丝复杂之色,低低应了声。
“那几张图先捂着,”崇元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去查查老二。”
*
第二天的朝堂。
“有事启奏——”
严谦出列一步,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
众臣默默等待着,忽然就见到皇帝的面色一点一点变青,紧锁的眉心压抑着愠怒的风暴。
“闻、人、彦!”
他将手中的纸张卷起来,直接砸到了站在第一排的闻人彦怀中,吼道:“解释!”
闻人彦一惊,在场的众人也一惊。闻人彦手指微微颤抖着,飞快浏览过一页页纸张,俊美的面容逐渐惨白,透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
上方的崇仁帝冷冷开口道:”于翔与张林安临死前都用‘二’这一字暗示了幕后主使的身份,你如何解释?”
一向冷静的闻人彦此时也被这迎头一锤打得回不过神来,下意识辩解道:“与儿臣无关。或许是巧合,意指其他人也是有的。”
崇元帝的声音愈发冷硬:“那你如何解释,昨日有八千两银子以你的名义存入京城的平安票号?”
仿佛又是一道雷重重劈下来,闻人彦脑子有些眩晕,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茫然的神色:“儿臣,不曾……”
“还狡辩!”崇元帝打断了他的话,“白纸黑字还不够清楚吗!”
“儿臣真的……”闻人彦竭尽全力让大脑飞速运转,隐约弄清了如今的形势,一颗心越来越沉,“儿臣必定是遭人构陷。”
“是吗。”
崇元帝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没再说话。
站在下方的重臣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好在他们都早已修炼成了老狐狸,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对,脑子里却已经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二皇子一派的大臣险些大惊失色,三皇子一方则是十分努力地按捺着自己翘起的嘴角。如今二三皇子之争正是紧要关头,二皇子竟然就这样将一个致命的把柄送到了所有人的手上。
几滴细细的汗珠从闻人彦白玉般的额角冒出来,缓缓滑下。他心中火烧火燎的急,忍不住开口辩白道:“儿臣从未见过这八千两银子,更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崇元帝扯了扯唇角,吩咐道:“去将上了榜的学生全部传到刑部,一个个分开审。有消息立刻报到这里来。”
*
这一天的早朝甚至拖得比昨天更晚。有那身子弱的文臣额头冒出虚汗,累得双腿颤颤。上了年纪的老臣更是早已支持不住,崇元帝倒也并不为难,派人抬了椅子。
而这时整个大殿上最煎熬的人莫过于闻人彦。他忍受着腹中空荡荡的饥饿,恐惧和焦虑却更胜百倍。一颗心像是被放在铁锅上煎,还不放油。过了这么久,他仍然有些难以相信这飞来横祸落在了自己头上,却也只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心应对。因为他十分清楚这科举舞弊的罪名一旦坐实,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谋划付之一炬。
刑部的小官来回话的时候,时辰已经可以被称作下午了。
“回陛下,有几名学生扛不住压力,已经从实招了。他们是直接与主考官联系的,作弊方式是在考卷上约定暗号,一个人的价格是一千两。”
话音刚落下,大殿里久久地陷入了沉默。一个人的价格是一千两,榜单上一共四十人左右,那么八千两恰好是五分之一的份额,大约是一名主考官手上的银子。
崇元帝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闻人彦:“银子的数目也对的上,你要如何解释?”
闻人彦俊颜惨白,重重跪到地上:“儿臣真的毫不知情。”
崇元帝冷哼了声,终于为今天的早朝划上结尾。你的差事先别做了。给你一月之期,无法自证清白,你就不用回来了。”
*
严谦还是如昨天一样,跟着崇元帝来到了御书房。他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这样顺利,只凭着在尸体上做下的手脚和照着主考官府中搜出的一本账册转入钱庄的银子,闻人彦就能被停了职。
崇元帝也并不护犊子,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让所有人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他自证清白的难度和紧迫都是成倍增加。三皇子一派的人可不是善茬,这样一个霸占朝堂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无论结果如何,已经注定要受到重创。
“时远,做得不错,”崇元帝慢吞吞地开口夸了他一句,“动作很快。”
果然,严谦办事就是靠谱,让他放心。
严谦垂眸,眼睫微微抖了抖。
“在你看来,可有人构陷?”
“臣不知。”
崇元帝沉默一会儿,面色明明暗暗,忽然开口道:“朕给足了他机会自证清白。”
言下之意,就算受人陷害,若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也实在无能。
*
这样大的事,皇帝也没有刻意隐瞒,自然是瞒不住的,像风一样从宫中吹了出去。吹到了闲聊的百姓耳中,愤愤不平的学子耳中,也吹到了闻人笑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