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闻人笑,她想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眼睛亮了亮:“伏光从小就与你玩得好,一定会帮你的。”
闻人彦眸光黯黯,仍然面无表情:“帮我?她能帮我查出幕后主使吗?”
“你这孩子,脑筋怎么不会转弯?”贤妃急得失了平日的冷静优雅,“让她与严谦说几句好话,给你把这污名洗脱了,多好。”
这话实在美好得有些异想天开。他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发间,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想法。沉默许久,淡淡道了句:“不。”
贤妃见他不同意,一时间也没多想,加上她也确实并不觉得严谦能这般听闻人笑的话,于是改口道:“那就让伏光在陛下面前撒撒娇,总能让他少气你些。”
闻人彦紧紧闭着眼,声音有些哑,又道:“不。”
看着他这一副失魂落魄、没出息的模样,贤妃不悦地蹙眉:“你怎么回事?老三母子要是看到你这样,得多得意呀?”
闻人彦俊美的面庞露出几分烦躁和嘲讽:“我没有做过。”
“母妃当然相信你没有做过,但是……”
闻人彦打断了她的话,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何也不能堂堂正正?”
*
这天夜里,汝阳侯府,一道大腹便便的身影小心翼翼在梅树林间若隐若现。若是有人到来,必定能认出这是府上的世子夫人周月儿。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那棵做了记号、约定好的梅树下,试探着唤了句:“尹侍卫?”
从大树后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点头道:“世子夫人。”
见他如约到来,周月儿先是松了口气,复又急道:“孩子呢?”
对她来说,这个孩子实在是性命攸关的存在。尹侍卫将手中一个小小的包袱朝她递过去:“这里,您的母亲托我转交给您。以免孩子哭闹,提前喂了些药,您在身上掐几下他便醒来了。”
借着月光朦朦胧胧看清包袱里那张熟睡的小脸,周月儿这回真是狠狠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
尹侍卫应了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周月儿又在身后开口道:“等等!我娘可有与你说,产婆的事如何解决?”
她从头到尾不过是假孕,撞了好运气得到贵人的帮助,给了一粒奇药伪造出有孕的脉象,现在还神通广大地替她寻来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只是若真到了生产的时候,产婆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
尹侍卫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道:“您的母亲说,那位贵人已经在宫外将几名产婆安排好,到时候自然会被汝阳侯府挑中。”
“真的!”
这一切实在太过顺利,周月儿的一颗心都被喜悦胀的满满的,从前那一点对于贵人的顾虑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真心诚意地朝帮了她许多忙的尹侍卫道谢:“多谢你,尹侍卫。等我将这位置坐稳,一定会报答你。”
尹侍卫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她那张清秀的面容上,交织着兴奋、狂喜、期待,隐隐透出一丝疯狂。他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是,多谢世子夫人。”
*
周月儿小心翼翼沿着原路回到自己的屋子,借着灯光将包袱掀开。那是一个有些瘦弱、却异常漂亮的男孩,此时紧紧闭着眼,却也比寻常刚出生的孩童好看多了,一身肌肤是漂亮的白色,而不是那样红通通的。
她怔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轻声道:“你要帮我当上有名有实的世子夫人。我会对你好的。就算我与表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总不会让你饿着。”
*
因为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周月儿实在不敢拖得太久。等到侯府如预料的那般将安排好的产婆接进府来,她便毫无预兆地“发动”了。
滑倒、呻吟、羊水,一切都准备、练习得有条不紊。被送进产房的那一刻,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只要过完今天,她就能与从前那些痛苦的事说声再见,迎接崭新的生活。
屋中除了她与产婆之外没有别人。那几名产婆膀大腰圆,看上去倒是确实经验丰富。其中一人拿着个盆子和血包去鼓捣起来,这架势逼真极了,周月儿不由十分满意。
另外两人面无表情道:“世子夫人,请您躺下。”
于是周月儿就按照她们吩咐的那样在床上躺好。
“世子夫人,请您尽量叫得大声些。”
周月儿一愣,正有些不知该如何叫,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一名产婆狠狠掐了一把她的手臂。
疼痛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啊!好疼!!!!!”
“没错,就是这样,”产婆一边说着,一边围在她身边、手上的力气更重了几分,在她的腰上、大腿上留下一个个青紫的印子。
周月儿疼得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她想,真的生个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吧。脑海中想象出今天过后的一切,她又觉得这些疼痛、连带着从前吃过的苦都是值得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几名产婆终于停下手中动作,转而在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轻轻掐了一下。
那孩子果然立刻就醒来,发出一阵哭喊。周月儿心头一松,终于放心地沉沉睡去。
一名产婆在孩子身上涂了些血,以便装得像些,然后抱出门去,交给等候多时的黄氏:“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
尽管这孩子身上还有些脏污,也掩盖不了可爱的模样。
抱着自己的长孙,黄氏喜出望外:“不愧是行儿的孩子,可真好看——”
她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因为包袱里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第120章 【双更】
那双蓝色的眸子清澈又纯净,像是雪山上的冰湖,又像是最剔透的蓝宝石一样美。然而黄氏看着那双眸子,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手一抖,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掉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出了一段距离。
“哇,呜哇!!”
虽然有小被子垫着,大概还是有些疼,他大声地哭喊了起来,却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夫人,夫人!”
周围的侍女们一拥而上,扶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身子向后倒的黄氏。几名产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目光对视间,不约而同划过一抹深意。
“怎么回事?”
一道浑厚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是听说孩子出生的消息急忙赶来的汝阳侯,身后跟着不紧不慢的杨慎行。看到这人仰马翻的场景,汝阳侯微微愣了愣,皱着眉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黄氏安置在椅子上坐好,想起那双蓝色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其中一名产婆微垂着头,眼中划过一抹异色。犹豫了片刻,走过去将地上已经安静下来的婴儿捡了起来,递到汝阳侯与杨慎行面前,一副痛心疾首、不忍目睹的样子:“这……民妇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辈子接生过那么多孩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后悔和惶恐的神色:“瞧我这嘴,真是乱说话……”
汝阳侯与杨慎行紧紧盯着那个孩子,谁都没有理会她。父子二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缓缓黑沉下来,氤氲着暴风雷雨般的怒意。
“周、月、儿!”
这句咬牙切齿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紧张压抑的气氛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侍女们低着头,在心中暗忖。本是高攀了侯府、麻雀变凤凰的世子夫人,竟然这样厚颜无耻地与人通奸,给世子戴了顶绿帽。
僵立许久,杨慎行重重呼出几口气,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眼底压抑着恨不得剥皮扒骨的狠意,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周月儿人呢?”
“夫人在里屋休息。”
杨慎行大步走到门边,抬腿就要踹,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了动作,转身往外走。
汝阳侯沉声问了句:“你上哪去?”
杨慎行头也不回,冷冷道:“写休书。”
与周月儿算账还有无数机会,现在他已经一刻也无法忍受这个淫荡下贱的女人占着自己正妻的名分了。他虽不喜欢周月儿,对自己的长子却还有几分期待。期待了一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怪物。
早在得知周月儿曾经惹恼了公主的时候,他就该休了她。不,从一开始就不该对她有丝毫怜惜。他本是最为爱惜羽毛的人,此时此刻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写!早该写了,”汝阳侯看了眼椅子上大受打击昏睡过去的妻子,暴躁又愤怒地吩咐道,“现在就将周月儿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我扔出去!”
侍女们诺诺地应声,平日里都做的是些细致活,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却也不敢激怒气头上的汝阳侯,只好进去里屋抬人。
这时候,府中的管家也闻讯赶来了,开始处理善后的事宜。对于这些外边来的产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恩威并施,一边恶狠狠地警告她们不许将这事说出去,一边又给足了丰厚的封口费。
汝阳侯冷哼了声,挥挥袖子正要离去,一名产婆犹豫着请示道:“侯爷,这孩子……可要奴婢顺带着带走扔了?”
汝阳侯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扔吧。”
当初一个意料之外出生的杨慎识已经够他烦的了,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再厌恶也得养着。至于现在这个,一双妖异的蓝眼睛,生父还不知是个如何低贱的异族人。他看一眼就想起儿子受到的奇耻大辱,哪里能忍受这么个野种留在府中。
说话的那名产婆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抱起孩子离开了。主子倒是并未吩咐这个孩子该如何处理,或许是没顾虑到,或许是已经做好了牺牲掉的准备。虽然她看着那蓝眼睛也觉得蛮吓人,到底是条小生命,留在这虚伪的侯府真是不知下场会如何。
*
次日一早。
秋天的昼夜温差有些大,周月儿是在睡梦里被冻醒来的。身上还隐隐有些昨天演戏留下的劳累和疼痛,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见到的是灰蒙蒙的天色和街景。
惊得顿时坐起身。不远处是熟悉的侯府大门,她快步走过去,朝守门的侍卫命令道:“开门。”
那侍卫淡淡瞟她一眼,又转过头目视前方,站得笔直,兢兢业业地守着门。
周月儿不悦地皱眉:“没听到我的话吗?开门?”
醒来这情景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她本以为睁开眼看到的会是表哥握着她的手、关切又感激的模样,各种名贵的补品流水般的端到她面前。
如今她一头雾水,只当自己刚睡醒,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只能先进府去问个明白再说。
侍卫手持刀柄,微微抽出一段刀鞘,冷着脸警告道:“无关人等休得在侯府门前撒野。”
“什么无关人等!”周月儿声音微尖,“我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大少爷的母亲!”
侍卫面色微微变了变,眼中流露出几分嘲弄,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周月儿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他指的是自己刚才醒来的地方,那里地上静静躺着一张纸。
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冒出些慌张的预感。快步走过去,将那张纸捡起来迅速浏览。
目光落在大大的“休书”二字上,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惨白了脸色。这,这怎么可能?强撑着读完了全篇内容,她手一抖,这章薄薄的宣纸就轻飘飘地飞出一段距离。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曾经无数次藏起来偷偷临摹的俊逸字体,此时带着怒气冲冲的潦草,用最难听的话批判她。
“淫”、“下贱”、“不甘寂寞”、“不堪为妻”……周月儿的一颗心被这一笔笔残酷的字句割了一刀又一刀。她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些字眼,不知过了多久,脑中忽然划过一丝清明。
表哥……这是误会了她与人通奸!可她并没有做过!那么,只要与他解释清楚,自然就无妨了。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周月儿微微踉跄着重新走到汝阳侯府门前。这回的她少了几分趾高气扬,脸上露出些柔弱的姿态:“请你开门让我进去吧。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表哥的事,我要与他解释清楚……”
那侍卫面无表情,目光透出几分厌恶和嘲弄:“不可能。”
周月儿心底暗恨,此时却也无法强闯。咬了咬牙,继续求道:“那你将尹侍卫叫出来,让他来与我说话。”
“尹侍卫,”他一怔,随即面色有些古怪,“就是你那位奸夫?府上并无姓尹的侍卫。”
话音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更没有蓝眼睛的侍卫。”
“……蓝,蓝眼睛?”
*
午时,皇宫的御书房里。、
一人单膝跪在地上汇报着什么,身边不远处放着一个小包袱。
崇元帝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终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似讽的表情。
那对愚蠢又庸俗的母女,一人害过他的皇后、一人害过他的女儿。他难得费了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收拾起来却也这样无趣,胸口始终压抑着没来由的郁气。
“父皇,父皇!”
门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和轻快的脚步声,崇元帝微怔了一瞬,挥挥手示意手下人赶紧离开。
那人点点头,翻了窗子出去,闻人笑恰好推门进来。
崇元帝不知不觉缓和了面色,温声道:“笑笑怎么来了?”
闻人笑在桌前站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什么事。儿臣就是想念父皇了,来陪父皇说说话。”
崇元帝笑了笑。这段日子他因为科举舞弊和一些别的政事颇有些焦头烂额,闻人笑知道了就常常进宫来与他泡泡茶、聊些闲话,总能让他心情松快些。
他站起身,走到屋子另一侧的小桌旁。闻人笑正准备跟过去,随意一低头却被吸引了目光。脚边有一只小包袱,她蹲下身,好奇地用手拨开看了看,诧异道:“父皇,这是哪里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