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这样一个温暖又圆满的家,是他从前在梦里也不敢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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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里一片暖融融的温馨气氛,几里开外的二皇子府却截然相反。
此时的贤妃也不像上次来时那样冷静,一张风韵犹存的脸被恐惧和焦虑占满:“彦儿,如今已经是第二十天了,你究竟查得如何?”
闻人彦单手撑额,没有说话。这件事比他想象中更难上千倍万倍,即便他已经动用了能用的所有势力,竟也找不到丝毫头绪。无论彻查是主考官的人际关系,又或是将主考官家里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故意在拦着他。
这些天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查,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从前丰神俊朗的脸庞几乎要脱了相。面容黯淡、胡子拉碴,若是闻人笑最近见到他,一定认不出这是她的“神仙哥哥”。
沉默许久,他惨淡地笑了笑:“母妃无需担心,这不是还有十天吗。”
“你真是,”贤妃气急,重重呼了几口气,“这十天你可有一丁点把握能查出来?”
闻人彦目光平静如死水,定定直视着前方,老老实实道:“并无。”
贤妃真是要被他这颓丧的模样给气疯了,抓了抓自己的发髻,尖声道:“那你说怎么办!你是不是不想当这皇帝了?”
短短一个月前,他们费尽心血打造的势力还与闻人朔势均力敌、甚至隐隐占了上风,然而如今却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每日焦头烂额地看着对手的实力不断壮大,在朝堂上春风得意、说一不二。
“想啊,”闻人彦斜扯了下唇角,“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实在丧气,他话音顿了顿,放低了语气安慰她道:“母妃你莫担心,我总归丢不了命去。儿臣一直孝敬您。”
就算这个罪名真的坐实了,崇元帝也不会为此直接杀了他,最多不过是贬为庶人罢了。贤妃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看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她早已急得没了分寸。此时更是恨铁不成钢,脱口而出道:“本宫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一个当不上皇帝的废物儿子,本宫要来有何用?”
话音落下,屋子里的时间都像是静止住了。闻人彦自嘲地笑了笑,面上分不清悲喜,站起身缓缓往外走,清瘦的身影竟透出几分佝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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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天,崇元帝派人来二皇子府传了口谕,让闻人彦去上朝,汇报查案的进展。
闻人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被对手占领的朝堂、一张张奚落或同情的脸、痛打落水狗的暗讽话语,可他没办法,不得不去。
微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早朝进行了一半,崇元帝一直在与众臣商议一些别的事,没有点到他的名。
忽然,朝堂的大门被推开,一名内侍急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出,出事了。一百多名举子聚集在宫门外,要求二殿下露面给个说法。”
一道道目光聚集在闻人彦身上,没有人说话。崇元帝今天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儿子,眸光晦暗不明。
所有人都知道出门面对群情激奋的学子意味着什么。危险、羞辱……无法预料。不约而同静静等着崇元帝的裁决,去、或是不去,又或者只是让御林军将人赶走。
“不能去!”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一道声音响亮又坚决,却不是崇元帝。众人循声望去,见到闻人朔走出队列,英气的眉紧紧拧着,“父皇,儿臣出去应付。”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闻人彦一派的官员心中一紧,暗恨闻人朔踩着二殿下出风头,闻人朔那方的官员同样不满,只觉自家殿下没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
上方的崇元帝没说可也没说不可,闻人朔就当作是默认,背着手大步走了出去。闻人彦眸光暗暗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见他身后的手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两下,然后做了个中指与食指交叉的动作。
那是他们儿时约定过的暗号。从前,闻人朔抄了他的作业被少傅发现,总是老老实实低着头站在那里挨训,手背在身后悄悄做出这个动作。
意思是他来应付少傅,让闻人彦千万咬死别承认。
如今又见他做出这个手势,闻人彦还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做过,陷害你的也不是我。我来应付外面,你千万别出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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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朔来到宫门,示意侍卫将门打开。
门外的学子群情激奋、吵吵嚷嚷,到底还知道这是皇宫,见门开了虽然十分兴奋,却也不敢往里面挤。
闻人朔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高声道:“静一静!”
人群安静了一瞬,有人高声说了句:“三殿下,怎么是您?我们要见二殿下!”
“对!”
“没错!我们要见的是二殿下,让他给我们个交代!”
听着这样来者不善的话,闻人朔拧眉不悦道:“见我和见二皇兄是一样的。科举舞弊不是他指使的,所以没什么好与你们交代的。”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了锅。
“您还想骗我们!”
“就是,不是二殿下还能是谁,您倒是说啊!”
事关自己十年苦读和未来的前程,他们也忘了面前是尊贵不可侵犯的三殿下,只想着要替自己讨个说法,于是言辞越来越激烈。
此时的闻人朔憋屈又郁闷,偏偏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否则更是显得皇家心虚、无法令人信服。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温柔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在做什么呢?”
闻人朔一怔,顿时变了脸色:“笑笑!”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一辆刚停下的马车旁,一身鹅黄衣裙的美丽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闻人笑不慌不忙走过来,人群下意识分散,给她让出一条路。
走到闻人朔身边站好,她才看向面前怒气冲冲的一众人,含笑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对待姑娘的风度,还是因为闻人笑在民间声望太高,领头的那人收敛了语气,还算心平气和道:“我等是来求见二殿下,向他讨个说法。”
闻人笑早有预料,轻轻笑了笑,声音平和又清澈,带着让人心情平静的力量:“各位,这件事我们一直在尽力彻查。如你们所知,一些证据指向了二皇兄,但也存在诸多疑点。一名主考官在家中遭人灭口,其中八成的赃银至今也没有找到。有个词叫‘人赃并获’,等我们找到这批赃银,必定在衙门前的广场上广而告之,给大家一个交代。若是现在急急定罪,冤枉了二皇兄,反而便宜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这番话有理有据,闹事的不少人微微有些动摇。这可是公主啊!游历海外、带回神奇种子造福万民的奇女子。她说会给他们一个交代,若是连她的话都不可信,又有谁的话可信呢?
也有人将信将疑,想到自己或许被黑了一个功名,语气难免有些冲:“那若是赃银一直找不到呢?朝廷就准备无限期将我们糊弄下去吗?”
“当然不是……”
闻人笑正要解释什么,忽然脑子一晕,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闻人朔急忙将她接住,英俊的脸庞大惊失色,惊恐地大声喊道:“笑笑,笑笑!”
第122章
“陛下,出事了!!”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跌跌撞撞冲到大殿中央的小太监,崇元帝忍不住拧了眉,不知这宫中的规矩都是如何教的。
“公主殿下在宫门口受了冲撞,晕、晕倒了,现在被三殿下送去了含光殿……”
话还没说完,崇元帝脑中嗡的一声。刚站起身要往外跑,就见两道身影飞快地冲了出去。他愣了愣,跟着冲了出去,留下文武百官无语凝望、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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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殿。
闻人笑缓缓睁开眼,脑子里还留着些晕乎乎的感觉。
“笑笑,你感觉如何?”
映入眼帘的是闻人朔那张英俊的脸,此时写满担忧。目光又落在一旁白发苍苍的太医身上,她揉了揉眼睛,问了句:“我这是怎么了?”
“公主,您有了半个月的身孕。”
“什么?”
兄妹俩异口同声的声音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太医面带微笑地重复道:“公主,您有了半个月的身孕。刚才晕倒是心绪起伏过大,并无大碍。”
门外又传来整整齐齐的声音:“什么?!”
闻人笑和闻人朔转头望去,就看见愣在门口的严谦、闻人彦和崇元帝。
这一瞬间,严谦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一刻却又开始疯狂运转,让他最快地回过了神来,冲到床边。往地上一跪,抱住靠坐在床头的闻人笑,“公主。”
此时的闻人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怔怔地摸了摸他的后脑,轻声道:“怎么了?”
严谦将脸埋在她怀里,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隐约透出丝丝哽咽:“公主。”
看见这副情景,一旁的三人无论心情多么激动也插不进话去,对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
“公主,公主……”
“哎,”闻人笑温柔地应了声,伸手抱住他的身子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你听见了吗?我们的欢欢来了。”
严谦在床边坐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她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轻微颤抖,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怎么啦?”
“对不起,”严谦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都怪我。”
若不是他做了这样卑鄙的陷害之事,又怎么会害她怀着孩子还要替闻人彦担忧伤神,又怎么会让她遇上闹事的学子,动了怒以至于晕倒过去?
闻人笑仰头看他,就见他一双狭长的眸子黯淡得可怕,黑幽幽的毫无光彩。她心里不由紧了紧。
不知想到什么,严谦忽的松开她,惊慌道:“孩子!有没有压到?”
“怎么会,”闻人笑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去问闵先生求了药。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
还没说完,忽然被严谦重新紧紧抱住,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流在她颈窝。她不由愣住:“你哭了?”
严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又会用一个天大的惊喜将他砸得晕头转向。明明他早就知道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却仍然一次次被她感动到流泪。
这样好的公主,怎么就成了他的呢?
可他又做了些什么?一意孤行地做着让她难过的事,沉湎在仇恨中无法自拔。
于是他忽然悟了,自己早该收手。早在第一次动摇的那一刻,就应该彻底放下。
从前他一刀夺走一条人命,心中也毫无波澜,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计谋,却让他挣扎了无数次。
因为他心里终于有了一块柔软的地方,不再是冰冷的顽石,有血有肉。
有了在意的人,所以为她双手沾血,也为她放下屠刀。
“夫君?”闻人笑仔细打量他的神情,语气透出一丝不确定的忐忑,“你是想要欢欢的,对吗?”
严谦点点头,弯下身虔诚地在她的小腹上亲了亲,声音不舍却坚定:“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了。”
闻人笑下意识嘟唇,“你要去哪儿?”
他摸摸她的脸蛋,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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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御书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崇元帝坐在檀木书桌后,身子前倾,紧紧拧着硬朗的眉,脸色黑沉如乌云压顶。
于是严谦就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将刚才的话又交代了一次:“科举舞弊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臣为泄私愤,设计栽赃于二殿下……”
崇元帝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完,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一字一顿道:“你、真、是、好、样的。”
他怀疑过老二、怀疑过老三,怀疑过所有该怀疑的人,唯独没有怀疑过严谦。忍不住噌的一下站起身,走到书桌前,一脚重重地踹在严谦的胸口,“污蔑皇子,此等大罪,朕要了你的命也不为过!”
严谦一声不吭,任由他踢打,漆黑的瞳孔凝结着歉意和愧疚,眉眼间却透出一丝轻松的释然。
见他如此,崇元帝不悦地吼道:“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朕真是信错了人,信你还不如信条狗。”
虽然明知是自己辜负了这难得的信任,听到崇元帝失望的话,严谦还是有些难过,垂下眼睫、哑着声音道:“臣自知罪该万死。”
“那你便去死吧,”崇元帝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顺手从一边的墙上拔出一把佩刀,“这朝堂上谁都可以骗朕,只有你严时远不可以!”
这话一出,两个人齐齐愣住。严谦忽的后知后觉,自己亲手抹杀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目光落在崇元帝手中的长刀上,他仍然不躲避、也不反抗,只是眼中露出几分哀求:“求陛下饶臣一命。”
话音微顿,他又道:“只需给臣留口气就行。”
看着这样的严谦,崇元帝僵在原地。他忽然想起曾经的那个严谦。孑孑独行、一身冷寂,最不在意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命。如今却跪在地上,说着“只需留口气就行。”
胸膛被怒气涨满,重重地起伏着。见过大风大浪的帝王许久不曾这么愤怒。他早已看惯了朝堂上的波谲云诡,栽赃陷害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凭实力说话的事。可当这样做的人成了严谦,他却不知为何怒得想要将他抽筋扒皮。
严谦垂眸,低低出声,试图让崇元帝消几分气:“臣让人提前埋伏在五名主考官家中,灭口的杀手已经全部活捉,关在地牢,只需稍加拷打,应是能问出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