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一时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肩舆终于越过了她,那男子遗憾地收回了视线,梅英才缓缓吁了口气,回头正准备走,却又听闻一个捏着嗓子的尖细声音响起:
“就是她!捉住她!别让她跑了……”
梅英心一咯噔,还没扭过头去看,就看见一帮人唰唰地朝她飞奔而来,未等她有所反应,那些人已然将她团团围住,还有两名打手架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丝毫动弹。
只见老鸨儿满脸怒气,随后赶上来,冲着梅英的脸,猛地就是一巴掌,气冲冲地骂道:
“反了你这不要脸的贱蹄子,还敢给老娘逃跑,逃跑就算了,竟然还敢偷窃,害老娘差点丢了饭碗!”
梅英登时一阵头昏目旋,想要向周围围观上来的人解释并救助,然而周围爱看热闹的人看到如此架势,已然抱着先入为主的态度,认定梅英是逃匿者兼窃贼,对着她指指点点起来,甚至还有人冷嘲热讽,嬉笑怒骂梅英不要脸。
梅英何曾遇见过这般场面,只觉得羞愧万分,一时寻死的心都有了,又加上疲惫饥饿,被老鸨儿狠搧了巴掌,气血攻心,眼前一阵强烈的天地旋转,便晕了过去……
第四章 粗使丫鬟
“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
梅英是被一阵聒耳的乐声吵醒的,刚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幅靡艳放纵的画面。
身著艳丽,花容月貌的歌姬,膝上横着琵琶,玉指勤弄,轻启朱唇,歌声绕梁。
而被那几位歌姬簇拥着的贵妃榻上,是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
他的脸被他拥着的女郎遮挡着,梅英看不清他是谁,只是听得两人调笑戏浪,露骨之言不堪入耳。
梅英眉头不禁一皱,想避开这场面,刚想动弹,却发现自己被人缚在了一张椅子上,试图性的想扯开绳子,却徒劳无功,只会越扯越紧,无奈,她只得放弃。
而那些作乐的人似乎将她当作了摆设,连一丝关注都未曾给她。
扫视了眼周围铺设,锦绣盈目,帘垂四面,宝鼎上虽是香烟缭绕,却掩遮不住那浓腻的脂粉香气。
“王爷,那位姑娘醒了……”
“哦?”声音含着浓浓地兴味。
他撑起身子,松散挽于脑后的如瀑长发划出一道优雅弧度,倾斜垂挂在胸前。
发乱衣不整,却未给人邋遢之感,反而为他增添了癫狂纵意的潇洒之姿,眉飞入鬓,媚眼如丝,风,流醉态,汇合成了一幅文人墨客笔下酣畅淋漓的水墨丹青,他身边的绝色女子,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却不及他耀眼夺目。
又是他……
梅英倒吸一口凉气。榻上那位女郎望了眼梅英,眸中倒是升起了一丝不忍,倒了杯酒,递向花洛,盈盈一笑道:“不知王爷想怎么处置她呢?”
一阵娇呼,女子被花洛拦腰一扯,整个人便倒入了他的怀中。
“秋娘,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你说个,爷听你的。”花洛凑向她耳边道,凤眸却瞥向梅英。
秋娘有些羞涩,"王爷,她不过是一女子罢了,何必与她多做计较,倒耽误您听曲了。"
"曲子是要听的,计较也要计较的……秋娘,你觉得呢? "
梅英见他不顾旁人目光肆意挑逗那叫秋娘的女子,忙转过了脸,闹了个面红耳赤,嘴里不禁吐出三个字:下流坯!
"妾身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理,不过,妾身看她挺可怜的……"秋娘恻隐道。
"可怜?"花洛嘴角抹过一丝冷笑,"也罢,你们都先下去吧。还有,叫人给她松绑。 "
秋娘见他态度皱冷,欲说些什么,然触到他那阴沉的目光时,便止住了,略有些失望道:"是,王爷。"
室内的几位歌姬低着头,不敢言语,纷纷抱着琵琶随着秋娘出去了。
花洛倚于榻上,右腿曲起,一手抵于膝盖上,一手执着酒壶仰面灌酒,酒水顺着微凸的喉结,一路滑入微敞的衣襟,他却全然不顾,举止虽是肆意无拘,却仍透着优雅高贵之姿。
虽然松了绑,梅英却手脚发软,险些站不稳。
门已被人关上,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他要用强的话,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就算她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昨晚打了他,他不会想报复回来吧?
花洛看出她的害怕,凤眸懒懒地眯起,嘴角扬起,有着嘲讽之意,道:
“放心,你就算脱光了衣服站在我面前,我对你也毫无兴趣,昨夜只是个意外。”
梅英脸瞬间通红,觉他说话露骨,未免过于轻浮,于是偏了脸,无视他说的话。
花洛也无甚所谓,将酒放回几上,手指无聊地敲打着左腿膝盖,脸色不知是因醉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显得有些疲惫与无力。
“把玉佩还我,昨晚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玉佩?!
"那明明是我的玉佩,为什么要还你!"梅英皱眉道。"而且,我已经把它给当了。"梅英又补充道。
"什么?"花洛敲打着膝盖的手指一顿。"你把它当了?爷的东西岂是你这种低贱之人能碰的!"
正当梅英被他的神色吓到时,花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等到她身边,伸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我说你是下作还是无脑?嗯?”
那凤眸中散发着浓重的戾气,梅英一震,竟忘了脖子处传来的疼痛。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玉佩真的是他的?也是,这世间有两块相同的玉佩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玉佩是从他身上拿的,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拿去了,又怎会留下她的玉佩?
看来这玉佩真的是他的……梅英无比后悔,只是如今被他掐着脖子,导致头脑发胀,呼吸困难,根本无法解释。
"放……放开……"梅英伸出双手要掰开他的手。
花洛这才察觉她脸色不对,便蓦然松开了她。
梅英剧烈地喘息着,却急切地想要解释清楚,"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玉佩是你的,而且,我实在是无路可退才拿它当的,那当铺的掌柜答应过我,说只要我有了钱就可以把它赎回来。"梅英只能一个劲儿的弯腰向他道歉,虽然这并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花洛望着她这副委屈模样,心中无比厌恶,然却逐渐恢复了冷静,明白与其再在与她多费唇舌,倒不如赶紧去追回玉佩。
“将那当铺的地址给我,在玉佩未追回之前,你便在我身边侍候着,若是追不回来,爷就将你拎去喂狗!”花洛冷声道。
“侍……侍候?”梅英结结巴巴道,脑子里浮现起方才那名唤秋娘的女子对他所做的事,一阵恶寒之后,却是满面绯红。
仿佛看穿了她心思似的,花洛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幻想,嘲笑道:“别想得太美,只是粗使丫鬟的活。”
“啊……哦!”梅英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那不堪的想法羞红了双颊。
* * *
"洛儿,你年纪已不小,不能再在外边如此胡来了,你祖母我已经是半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府中事务我是无力照看许多了,偏你爹如今又不理世俗,一心修道,这府中事务大小总有一天该你承担的啊。"
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约摸六十四五岁年纪,虽是满脸皱纹,两鬓斑白,然脸上仍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动人风姿,举手投足间,更是带出一身高贵端庄的神采。
花洛笑了笑,呵哄道:"祖母,您放心,我如今正学着打理府中事务,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老太妃见他神色散漫,哪有半点认真之色,清楚他的性格,老太妃显得有些无奈。
"如此便好,你近来可去岫云观见过你父亲?"
花洛闻言,原本有着春山之秀的眉蓦地萃了寒冰,微垂眼睑,保持缄默。
老太妃忽地伤感,劝道:"多少年了,你与你父亲究竟有什么心结不能解开的。"
花洛掩藏心中的真实想法,微笑道:祖母,你多虑了,我与父亲从来曾存在什么心结,只是如今父亲一心向道,超脱了尘世烦扰,我不愿去打扰他的清静。"
"难道当了道士就要泯灭人了么?你父亲当年怪我……"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祖母,曾经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再提起呢。"
花洛神色仍旧显得轻松,只是掩在衣袖间的手却微微握紧,随后起身告离。
"祖母,我约了几位朋友有些事,我先出去了,改日再来向您问安。"
老太妃无奈地看着花洛离去,然后看了眼一直侍立一旁,不动声色的王嬷嬷。
"紫兰,我看洛儿这孩子似乎也有些怪我啊。"
王嬷嬷上前安慰她:"小姐,您多虑了,我看王爷只是心情有些不好而已。"
"是么……"哎……老太妃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疲惫。
花洛刚出门口,老太妃的侍女春雯恰巧经过。
见到花洛,春雯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王爷……"
岂料花洛表情淡淡,与她擦身而过,并不曾搭理于她。
春雯不由十分失落,只因平日里花洛见到她都和颜悦色的,连说话也十分温柔,令她感到花洛对她是抱有好感的,也因此,春雯心中一直有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王爷今日是怎么了……
林琛在院门口等候,见到花洛走出来,忙迎上去。
花洛边走边问林琛:"那个丫头叫什么?"
林琛察觉他语气有些阴沉,疑惑道:"爷指的是哪个丫头?"
花洛不满地睇了他眼。"就是今日进府那个。"
林琛快步跟上他。"爷,你说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拿了您的玉佩的丫头啊?"
花洛冷哼。"没错,她叫什么?"
林琛想了想:"好像是叫梅英。"
花洛冷冷道:"嗯,叫冯全多给她安排点重活,没必要顾虑她是个姑娘,只要死不了就行。"
"这个……爷,您不是一向最怜香惜玉的么?"
怜香惜玉?花洛心中冷笑,一想起那张矫情的脸,花洛便觉得厌恶。
"像她那种顺手牵羊的女子就没必要怜香惜玉了,得让她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花洛说完走得更快了,林琛不上,便停了下来。
林琛望着花洛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他的爷啊,总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哎……那位可怜的小姑娘。这哪是牵了羊啊,分明是牵了匹狼,爷也是,差点把人家姑娘的清白都毁了,为何就不能放人家一马么。
第五章 悲催的王府生活
梅英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坐在在秋千架上,欢快地荡着,秋千荡得很高很高,高得仿佛要飞向了天际,迎着春风,她罗衣轻飏,裙带飘飘,好像化成了自由地鸟儿,在天空中畅游……
在她真以为自己要化作飞鸟遨游而去时,一阵清朗和润的笑声踏空传来……
梅英急忙收了势,停下来,望去,只见杏花掩映下,露出白袍锦靴的一身影,随着那人的渐渐走进……
画面一闪,不知怎的,秋千上的人儿恍然换了个人,变成了垂着辫子的小女娃,圆润的粉脸蛋,挂着青涩可爱的笑容。
见有人来,小女娃慌忙地下了秋千,惶惶离去,腰间的梅花玉佩被秋千上的藤结一勾,掉落在地。
小女娃来不及捡起,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躲到了檐下的木柱子后面,却又因好奇,探出半颗脑袋张望过去。
那人从秋千底下捡起玉佩,转身对向她青涩羞怯的目光,眼眸里盛着如春风化雨般的笑意,却是一位翩翩的少年郎。
“这是你的吧?”那少年走至小女娃身边,摊开掌心,柔声说道。
小女娃怯怯地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玉佩,又在他脸上一阵凝睇探究,那少年也不气恼,眉目清扬,含笑不语地任她打量自己。
少顷,小女娃突然绽开一个如花朵般灿烂的纯粹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声音稚嫩地说道:
“大哥哥,你真好看,你要和我一起荡秋千么?很好玩的!”
少年一愣,随即俊秀的脸洋溢起真挚无欺的笑容,“好啊,我们一起荡秋千。”再次伸出手牵起缩在身后的那只小手。
两个洋溢着纯粹笑容的人儿,相握着手,一齐走向那漫天花雨地杏花林……
可是不知怎的,梅英醒来之后,却忘却了少年那张俊逸的面容,明明梦中是如此的熟悉。
背后被人一拍,梅英一惊,把劈柴的斧子也甩了出去,梅英恍惚的看向来人。
"你这是劈柴?还是劈人啊?!"
梅英被这声儿一震,神思回归,看向满脸怒气的冯全,梅英慌忙道:
"劈柴啊!我怎么敢劈人?"
冯全不理会她的作答,指了指前面的柴垛。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地,我可告诉你,今天中午之前不劈完那一堆,没有午饭吃。"
梅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的柴垛,不由惊掉了下巴。
"冯大哥,那个……可有商量余地?"
"没得商量,这是王爷吩咐下来的,我可不敢违抗。快点干活!别想着偷懒!"冯全说罢离去。
梅英欲哭无泪,心中念道:"梅英啊梅英,以后你长点心吧,这都是你自作出来的结果,实在怨不得别人……"
* * *
梅英边啃着馒头,边努力回想昨晚梦中那少年的长相,然而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的想,那少年的脸仍是模糊不清的,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少年春风化雨般的美好笑容,以及他那温柔得如微风在耳边低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