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孩子
慕容皇帝自那日暴气攻心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也无法上朝,眼看着慕容皇帝病势就这样一日一日的危笃起来,御医们急得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
九月二十这一日,梅英侍奉完慕容皇帝汤药,慕容皇帝精神便好了许多,人也清明起来,望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慕容皇帝不禁老泪纵横,一双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握住她的手,这几日,梅英不辞幸苦地侍奉慕容皇帝汤药,慕容皇帝看在眼里,不禁大为感动,“云裳,朕今日之病料不能再好了,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好不容易回到了朕的身边,朕原想多留你一些时日,再为你找一个驸马,可如今……却是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慕容皇帝气息虚弱,大有病入膏肓之势。
梅英反握住他的手,心中自是悲凉,虽然自己并非慕容皇帝亲生女儿,但慕容皇帝让她感受到了从未体会的父爱,想到他将不久于人世,梅英眼睛一酸,难过道:“父皇,您玉体不过稍有违和,还请多多保重,云裳并不想要驸马,云裳只想陪伴在父皇身边。”
慕容皇帝不觉长叹一口气,忽然想起宁贵妃之事,不由又气愤填膺,想来慕容沅必然也涉事其中,此等不忠不孝之人,岂能托以社稷?慕容皇帝思来想去,不禁升起废太子念头。
梅英见慕容皇帝神色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犹豫片刻,道:“父皇,三皇兄得知您病了,很是担心,这几日我见他每每与御医们商讨治疗之法,却又一直徘徊于外室,不敢贸然进来打扰您的休息。”
“你这三皇兄除了公事外,平日里总是这般与我生分的。”慕容皇帝念及此不由看了梅英一眼,她的眉眼既让他感到熟悉,却又让他感到有些许陌生,他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一些往事来了,究竟他与慕容洹是因什么事而变得生分,还有他的云裳是怎么回到他的身边的,这些事似乎都笼罩了一层模糊的纱,让他懵懵懂懂看不清真相,他是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吧,叹了声道:“你去外室看看,若还在外面就让他进来吧。”
“是。”梅英垂眸,淡淡道。
* * *
那夜赵子恒去后,直至次日清晨才回到私宅,媚奴见他神色疲惫中透着冷峭,一时也不好过问发生了什么事,替他卸去披风后,又端来已经煮好的热腾腾的粥和几样精致小菜,赵子恒也不言语,径自坐下吃了,媚奴坐在一旁,等待他用膳完毕。屋外黑云如墨,秋雨连绵,雷声不断,既惹人心烦又让人不安。
赵子恒吃完了早膳,媚奴见他原本苍白的脸恢复了红润,只是脸色仍难掩疲倦和严肃,不由心疼起来,“大人,您看起来很疲惫,我帮你按摩下肩膀放松一下可好?”
赵子恒看了她一眼,半晌方道:“也好。”正好他也有些话想和她说。
他那温润的双眸中此刻有着媚奴一时难以理解的神色,这令媚奴愈发不安起来,两人进了内室,媚奴服侍他脱了鞋上床躺下,随后自己也跟着上了床坐在外侧,替他慢慢按揉身子起来,按摩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赵子恒神色终于轻松起来。
媚奴见状也觉欣慰,而后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赵子恒忽然捉住了她的手,一双眼深深的凝望着她,这让媚奴有些许错愕。一阵西风吹过,吹得窗纸籁籁作响,外面的雨似乎下大了,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雷鸣,赵子恒蓦然起身将媚奴拥入怀中。
“大……大人,怎么了?”媚奴问道,他这举动让她很是不安。
赵子恒更加抱紧了她,低语道:“媚奴,你既然决定跟我,那生便是我赵子恒的人,死便是我赵子恒的鬼了。”
媚奴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伸手回拥了他,深情表白道:“这是自然,不论如何,我的全部都是属于大人你的。”
赵子恒闻言放开了她,握住她的手臂,神色一改方才的柔情,变得冷峻起来,但听他语气坚决道:“过几天,我叫人送你离开……”
媚奴一听他这话便急切的打断他,神色惶恐道:“大……大人,你不要我了吗?”
赵子恒不禁蹙了眉,解释道:“不是不要你,事实上我很早之前便让人在我的故乡购置了一处房屋,这是为了你我做的打算,我先把你送回去,府中的部分仆人也会跟过去,待我京城的事了结后,我便把官辞了回去陪你,届时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去做,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到哪里。”赵子恒说着神色渐渐变得温柔。
他这番承诺的话语并未让媚奴心动,直觉告诉她,他要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或许这事还会威胁到生命,念及此,媚奴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惧,“不,我要在这里陪你,我们一起回去。”
“你若还想待在我的身边就照我说的去做。”赵子恒态度十分坚决,虽然很不想如此威胁她,但她若是执意要留下,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过分……怎么能够这样对她……媚奴怔怔地望着他,那秀眸中的难过与幽怨令赵子恒心口一窒,如果会早知道离别会那么快到来,他定会好好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日。
媚奴终究还是妥协了,眸中雾蒙蒙一片,心中又酸又痛,“那……那要等多久?”不愿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媚奴捂着脸抽噎起来。
赵子恒叹了口气,复将她揽入怀中,道:“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媚奴一边哭一边道:“好,我等你。”
赵子恒见她如此悲伤,干脆吻住了她,这一吻中带着难舍难分的情意,赵子恒从慕容沅处得知巫蛊事发,慕容皇帝大为震怒,慕容沅深恐慕容皇帝有废太子之意,与他商量许久,料事情再无转圜余地,遂有谋反之心,事已至此,他也无法抽身,事若败了那便是杀头的罪,他绝不能让媚奴牵涉其中。
而就算事成,他这官也做不得了,也罢,他如今已经有了最想守护的人,做不做官于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媚奴,给我生个孩子吧……”如果他死了,她必然会痛苦,会寂寞的吧?如果有了他的孩子,她或许能够坚强的活着……
媚奴脸上泪痕犹在,眸中浮起娇羞,微微点点头,柔声道:“好,我也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谋反
深夜,梅英与墨香立于高楼上,月色下的皇宫一派肃穆幽寂,风声在耳旁呼啸,冷风直灌入翠袖之间,令人遍体发寒,梅英忍不住掩唇轻咳一声,脸色也白了几分。
墨香闻声蹙起了眉,望着她那就算穿着厚重披风也难以掩饰赢弱的身影,担忧道:“回去吧。”
梅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视线依旧眺望宫墙之外的风景,长叹一声,低声嗫嚅道:“墨香,我没事的,站在这里吹吹风也好,这样才能阻止我胡思乱想。”
墨香无奈,只好随她了。
“墨香,你说我还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么……”梅英忽然道。
墨香眉皱得更深了,一双不经意间添了一丝忧伤,手抚向她的肩头,正欲宽慰她几句,忽有一宫女匆忙过来禀报,说是皇上传唤她去,梅英见她神色慌张,不由预知到了些什么,神色一变,忙随那宫女离去,墨香也直觉慕容皇帝快不行了,不禁回头望向宫外的方向,眸色渐凝。
爷他们也开始做准备了吧……
三更鼓响,楚王府内静悄悄的,已无人走动,唯有夜色夜色凄迷,西风阵阵。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落于楚王府大门前。
慕容洹闻讯急忙赶出来迎接,一面皮白净,眉眼伶俐的内侍自轿中出来,慕容洹彬彬有礼地请了那人进了客厅,正与叫人看茶,那内侍却道:“不必了,殿下,奴才此次乃是受皇上之命前来,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殿下把无干人等叫出去。”
慕容洹闻言神色一凝,连忙把侍候在客厅的侍女仆从全都叫了出去,掩上了门,问道:“王公公,宫中可是出了什么严重之事?”
那内侍正是王直。因为听了花洛的建议,慕容洹一直对王直礼遇有加,因此王直对慕容洹也十分敬重,“皇上秘密传召殿下入宫,还请殿下随奴才去吧。”
慕容洹小心试探道:“我父皇龙体可是欠安?”
王直也不隐瞒真相,压低声道:“皇上这次恐怕是不行了,多少人一直虎视眈眈着那个位置,还望殿下早做准备,莫要让人捷足先登。”
“多谢王公公的提醒,他日本王若成了事,必不忘王公公此番恩情。”慕容洹态度温和,语气透着感激之色。
“殿下不必客气,殿下才德兼备,忠孝两全,民心所向,他日若登了大统,必然是社稷之福,奴才也是顺应民心而已。”王公公态度恭谨道。
慕容洹点点头,将王直送出客厅,恰花洛也连忙赶至楚王府,花洛与王直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着淡淡笑意,原来王直也派人秘密告知了花洛此事。
王直离去后,花洛一脸严肃对慕容洹道:“此事只怕东空,今日东宫一直无半点动静,或许他们正等着这一刻,你进宫后,若宫中生变便放烟火为号,我立马领兵前去支援殿下。”
慕容洹从腰间扯下令牌交给花洛,“你立即召集楚王府众将士兵和还有你府中的卫兵,若见宫里施烟火,便可率兵马入宫……”
花洛应下,这一刻,两人神色间都有些肃穆且激动之色,仿佛所有的等待都只为了此刻。
* * *
狂风怒吼着,一道闪电劈过,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随即倾盆大雨自云天阙裂处泼下。
花洛领着楚王府以及靖阳王府的卫兵,伏于皇城外不远之地。
夜雨凄迷,此刻花洛一身银色战甲,屹立于战马之上,如同天神下凡,身后的队伍岿然不动,个个士兵神色肃穆,刀枪剑戟在雨光的映衬下,散发出凛冽寒气,而此时林琛并不在队伍之中,他已然受花洛之命前去知会安华门守将张显奂,张显奂乃是慕容洹的人,只要宫内一施烟火,花洛便领着卫兵从安华门进入宫城。
另一头,慕容沅已然领着少余名士兵来到宫城的长乐门前,慕容沅哄骗长乐门守将说接到慕容皇帝圣旨,要其领兵诛杀反叛者,引得朱天开门,岂料慕容沅立即令左右少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了朱天,随后近万名士兵自隐秘处冲出,将长乐门的守门士兵杀得血流成河,随后慕容沅率领军队浩汤汤地往太极宫而去。
慕容皇帝寝宫外,布列着一整排蒙着狰狞面具的御林军,寝宫内慕容皇帝躺在龙床上气息奄奄,梅英和慕容洹守在榻前,两人皆神色凄哀,慕容皇帝向梅英交待了事,而后缓缓转脸看向慕容洹,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慈爱之色,他紧紧抓住慕容洹的手正欲说话,忽然听闻外边有骚动,不一刻,喊杀震天,其中夹杂着兵器碰撞之声。
御林军统领匆忙进来禀报太子造反的消息,慕容皇帝闻言震惊与怒火交加,“这逆子……”
慕容皇帝欲挣扎起身,却被慕容洹阻止,“父皇且放心,让儿臣去吧。”
黑云翻墨,雨势愈发浩大,伴随着一道雷声,一枝号火腾起,直上云霄。
慕容洹领着几百御林军与慕容沅的万余士兵与在雨中对峙着,听闻号火,慕容洹心下微松了口气。
太极宫的最后一道防御,永安门,此刻门下横躺着几具御林军的尸体,雨水已冲去了鲜血的痕迹,慕容洹望着眼前之景,眉头一皱,呵斥道:“二皇兄领着千军万马在宫中大行杀戒,这是要准备谋反么?”谋反已然是铁证的事实,此刻慕容洹不过是想拖延些许时间,等待援兵的到来罢了。
但见慕容洹一脸正气凛然,无丝毫惧色,声音更是铿锵有力,慕容沅身后的士兵面面相觑,原来慕容沅假传圣旨,说是楚王等人欲图皇位,率众谋反,皇帝命其讨伐逆贼,然除众将外,万余士兵皆被慕容沅蒙在鼓中,慕容沅见士心动摇,忙道:“本太子已身处东宫之位,何必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众将士莫言听此逆贼之言……”
慕容洹打断他,冷笑道:“二皇兄你指使你母妃在后宫行巫蛊之事,迷惑圣聪,祸乱后宫,父皇为此大怒,早已存废太子之心,你担心东宫之位不保,欲弑父夺为,此等行为不是谋反是什么!”说完又向他身后的士兵们道:“本王念尔等为太子所蒙骗,若早早放下兵器,本王届时会父皇禀报,此次谋逆与尔等无干,纯为太子一人所为,倘若仍旧执迷不悟,甘心从逆,则尔等事败之日,便是株连九族之时。”
听闻弑父,株连九族等词眼,众士兵吓得面面相觑,手中兵器皆松了几分,然又没有敢带头放下兵器。
慕容沅怒斥慕容洹道:“你觊觎太子之位,叫人陷害我母妃,毁我声誉,如今又趁父皇病重,收买御林军为你所用,欲图夺位,如今父皇已查明事,命本太子其讨伐逆贼!你却反咬本太子一口,众将士还不快快帮本太子拿下此逆贼!”
那些士兵本是毫无主见之人,见慕容沅说得真切,转眼间又握紧兵器,蠢蠢欲动起来。
慕容洹见事不谐,猛然间抽出尚方剑,高举空中,厉声道:“尚方剑在此,谁敢轻举妄动?!”电闪雷鸣间,尚方剑寒芒四射,映出慕容洹那肃穆庄严的神色,便如同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见尚方剑如见天子颜,那些才恢复些许神气的士兵,此刻顿时心生惶恐,纷纷后退几步。
慕容沅不甘示弱,“众军听令,逆贼楚王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罪无可恕,本太子才是奉旨诛杀逆党。”从怀中拿出假圣旨,高举着大声道:“圣旨在此,谁能砍下逆贼的头颅,他日便是护国功臣!”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杀。”,众兵齐齐向前冲杀,两方交战起来,转眼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饶是慕容洹再骁勇善战,终究是几百人对万余人的阵营,正当慕容洹体力透支,渐敌不过慕容沅的千军万马之时,但听远处马蹄声响,紧接着人声鼎沸,却是花洛领着靖阳王府和楚王府卫兵势如破竹般拼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慕容洹面前,慕容沅等人大惊失色。
“殿下,对不起,来迟了。”花洛抱歉道。
慕容洹此时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身上的血刚被雨水冲刷干净,又渗了出来,他扬起笑容道:“子澈,来得刚刚好。”
花洛略挑了挑眉,嘴角浮起意气风发的笑容,抽出腰间长剑,与慕容洹并肩杀敌,但见眼前寒光一现,一刀猛地朝他斫来,花洛以剑挡住,凤眸一凝,一缕血痕飞溅眼前,来人横倒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