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兵小哥实在是不想再装面瘫了,他问了两个人的学号,委婉地请两人出去。
“需要送吗?”
“不用。”言泽谎话张口就来,“我是七班的班长,班主任让我来找谢同学,走路二十分钟就到。”
谢汀雪心情好了许多,也有勇气回去面对“去他妈的·梅检”了。
言泽说:“我其实准备了新年礼物。”
“我也有诶!”谢汀雪从口袋里掏出三颗糖。
“喏,你的。”她说,“草莓味的跟蓝莓味的。”
言泽:“……”
这么看来,他要送的礼物好像太刻意,太重了点。
言泽:“唔,给我两块糖啊?”
“超好吃的果汁软糖,一块五一个。”谢汀雪说,“本来还想给梅检一个,结果他惹我生气了,所以我决定把他的也给你吃,快吃!不许给他!”
言泽盯着谢汀雪手里剩下的那个黄色的:“……那块儿是你的?”
谢汀雪:“不是,我自己留了一排全口味的,这个是给冯飞的。”
言泽:“哦……”
言泽:“等等……”
冯飞呢?!
言泽把谢汀雪送到校门口后,又折返回网吧街,一家一家找冯飞。
“快到就寝时间了,要是再不出现在我面前,我明天一定把你捆在板凳上……”言泽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
网吧里有不少一中的学生趁着元旦联欢偷偷跑出来上网玩游戏,言泽看见穿一中校服或者面熟的,就会敲敲桌子:“同学有没有见到冯飞?哦对了,离熄灯还有半小时,快回去睡觉!”
敲着敲着,言泽突然感觉自己像牧羊犬……拯救迷途羔羊的那种。
像这些学生一样大的时候,他也和他们一样,把成年人当敌人,然而真的成年了,他才明白想要这些未成年人走上正途的心有多迫切,宁可被敌对被讨厌,也要劝一句,不然良心不安。
终于,在犄角旮旯的一个黑网吧里,言泽找到了冯飞。瓜娃子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专注开黑。
言泽拽起冯飞就走,冯飞:“靠!!我他妈正打boss呢!!”
言泽:“走!!老板,C33下机!!!”
冯飞怒了:“言泽!我他妈不是你儿子!少给老子装爹!!”
言泽把他拖出来,活动了手腕:“我说过什么你是不是都给忘了?”
冯飞喘着粗气,看样子是真被气到了,鼻孔都大了许多:“你他么知道自己为什么招人打吗?就是因为你装逼成风!叫你声哥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什么都想管?!我攒了一个月的装备,好不容易找了几个不傻逼的队友,就差两分钟就能通关!!”
“别胡扯了。”言泽说,“我看见你时,你刚开始打。”
冯飞:“少他妈管我!老子今天不回去了!爱咋咋地,开除我吧!!”
言泽说:“冯飞,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也不会让你进网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从未来回来,不想让你死,你再玩下去会死在这上面,信不信由你。”
冯飞:“扯……”淡字迟迟没说出口。
他看到了言泽的眼神,是一种成年人的疲惫和复杂感,让他浑身发凉。
“艹……哥,你别吓我。”
言泽勾住他肩膀,把他拖回了学校:“幸好信了,不然我就把你揍到叫爸爸!反正你有亲爸也跟没有一样!”
冯飞回过神,疯狂辱骂:“言泽,咱俩结梁子了我告诉你!!你敢骗我!”
不过不管怎么说,冯飞还是跟着言泽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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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汀雪回到教室收拾书本,刚刚从家跑回教室,累出一身汗的梅检看见她,差点哭出声:“哪去了?我……”
谢汀雪把书本重重拍在桌上,对着梅检,表示了自己的愤怒和不屑:“呸!”
呸完,少女转身就走。
梅检愣了愣,傻子一样笑了起来。
只要她还肯搭理自己,只好她能好好的表达情绪,不会闷在心里一个人伤心,哪怕被她嗤之以鼻呸上百遍,梅检心里也是高兴的。
许璐同情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叹:“儿女情长带坏大脑,考第一又怎样,还不是被小姑娘玩坏脑子,唉,可惜呀……”
第44章
海市郊区一家废弃的简陋厂房内, 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地上到处都是烟头和啤酒瓶, 这里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赌场。
老化的电线, 昏黄的钨丝灯摇晃着, 飞蛾的影子投在毛墙上, 又被拉长。
浓妆艳抹戴着沉甸甸金耳坠的老板娘嗑着瓜子, 高高翘着腿,一边观战一边指导。
不远处, 一群人,有老有少, 俱是红着眼, 头发凌乱, 挥舞着手,神情癫狂:“开开开!唉——”
一角的赌桌前, 一个瞪着大眼, 薄唇小耳的男人弓着背, 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嗝, 蹲在地上笑:“邢二,押23!下下下!!”
很快, 结果就出来了。
输了个精光的邢二拿起早已经冰凉的半个肉夹馍, 也蹲了过来:“老谢,护照从单位拿出来没?下个月跟我去那普尔什么岛玩呗?上周老邪去了,看见没, 风风光光回来了。”
被称作老谢的,就是谢汀雪的爸爸。五年前,他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拥有铁饭碗的人民公仆。然而,俗话说,黄赌毒不得沾,沾了人变鬼,自打五年前单位组织旅游,他用十块钱换了两个筹码后,他的正常生活轰然坍塌。
再往后,人不人鬼不鬼,连家都不回了,每天跟赌博认识的朋友们醉生梦死,气死了老母亲后,孝子眼泪一擦,回到赌桌后,就再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老谢伸手掰了一块儿邢二的肉夹馍,就着啤酒喝了,勉强灌满胃,在裤腿上蹭了手,准备向老板娘再借五十个筹码,寻机翻盘。
老板娘小儿子两岁多,在隔壁屋看动画片,动画片播完后,小孩儿闹着要睡,她撩开塑料帘子,衣服一撩,一边喂奶,一边翻出记账本记账。
“老谢,你找仙儿掐掐方位,今晚你那个站位风水不行啊,换换呗!”
“东南位!东南知道吗?”老谢贼兮兮说,“仙儿说大头不在位置上,我家里带的,媳妇儿衰,不旺夫……要是你这样的,那我站哪哪来财!”
“去你的!”老板娘笑着把筹码甩在他身上,“你还是先把上周的还了吧,再拖我可没这么温柔了。”
老谢接过筹码,正要转身,忽然看见那个小方块电视里一个镜头一闪而过。
老谢停住,眯起眼睛一看,左上角写着两个字,重播。
教育台的主持人正在播报:“我市一中学生代表梅检、谢汀雪,三中代表……在本届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东南赛区决赛中分别取得二等奖和三等奖的佳绩。”
“……你家电视遥控器呢?”老谢把筹码揣在兜里,转头问道,“遥控器借我。”
老板娘晃着小儿,说道:“就俩台,你还想看啥?焦点访谈吗?今年抓得严,指不定播的就是清查赌场……”
老谢:“你男人打一枪换个地方,比反叛军还贼,逮不着!”
他拿过遥控器,调大了声音。
“新闻结束后,教育台一台,三台将重播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东南赛区决赛……”
老谢蹲在椅子上,说道:“我借你家电视使使。”
“你要看啥?我晚上还要放录像带看剧……”
“先让我看看。”老谢说,“我刚刚看见闺女了。”
“哟,闺女多大了?”
“……”老谢愣了好久,说,“上次回家,瞅着好像挺大了。”
他点燃根烟,狠狠抽了一口,捶了捶心口,说道:“命不好,生了个闺女,这里子有毛病,跑首都大医院花了十多万……”
老板娘啧啧一声:“那可不是小数目……不过你得亏生的是闺女,养大找个有钱女婿就回来了,我生这仨都是带把的,可不得撅着屁股给这仨讨债的赚钱?”
老谢呵呵一笑,皱着眉吸了口烟。
老板娘出去悠了一圈,小儿子睡着了,回来放小儿子时,老板娘悄悄说:“老谢,这话别跟人说……我听了点不好的事,烟能抽就抽自己的,朋友什么的也都靠不住啊。”
电视上的那个什么英语赛已经开赛,老谢似是在跑神,听了一耳朵,又没往心里去:“啊?”
老板娘伸手掐了他一下,撩帘走了。
老谢蹲累了,还是没见自己闺女,他有点不耐烦,抽完烟又渴了,拆了老板娘家小儿子的一排AD钙奶,一口气喝完了。
“第三组,参赛选手有……”
老谢听见名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真有,那应该是?”
他们单位以前有个同事,平时看起来不咋地,没想到办事处有次来了个老外,那个同事叽里呱啦一顿鸟语,顺利办了事,老外直竖大拇指,新闻台还来采访过,单位也开了表彰会。
他平时见了就随着其他同事调侃:“哟,鸟儿又来了啊?”但心里,又酸又羡慕。
“下一个参赛选手,海市一中,谢汀雪。”
老谢磕出一根烟,拿在手里,举起打火机,却迟迟没点。
他愣了好一会儿,又觉得像又觉得不像,最后镜头给到一个角度,他才咧开嘴笑了起来。
“像我。”
女儿像他。
邢二玩完了十几局,这才想起老谢不见了。他找到小屋,看见老谢窝在沙发里,左手夹着一根烟,却没点,乐呵呵看着电视。
“看啥呢?”
邢二凑过去:“这啥?”
“我闺女。”老谢指了指谢汀雪,“说英语呢!获奖了。八十多分呢,说特好,我反正是听不懂。”
“椰丝,OK,这有啥的……”邢二笑着,仔细一看,说道,“老谢你不咋地,你闺女倒是长得给脸!”
老谢傻笑:“第二名。”
“多大了?上初中?”
“高中……吧。”老谢眼睛黯淡了一瞬,又坚定道,“高中,十一前回去还见过。妈的,寒心,见了老子也不笑,也不想想没老子哪有她?”
邢二没结婚,年纪也还轻,也没啥感情共鸣,捏起桌子上的花生搓了皮,丢进嘴里说道:“还来不来?你借了多少码?翻盘呗?”
“翻翻翻!”老谢说,“翻完我就回去见我闺女去。”
他走之前,又看了一眼电视,谢汀雪正在和评委握手,漂漂亮亮,落落大方。
老谢嘿嘿一笑,关了电视,回到了赌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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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查寝的老师们走后,梅检被言泽从宿舍拉了出来。
梅检宿舍的学生都是学霸胚子,一个个烦得要死,就差辱骂把他们吵醒的言泽了。
言泽拖着梅检到楼角算账。
“我今天不揍你我不姓言!”言泽痛声道,“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梅检呵呵笑着,跟看儿子一样看着他。
言泽:“你他妈多大了?!我一想我就恶心的睡不着,你要把她吓到,我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梅检平静说道:“你没这种感觉吗?有时候看着她,体验不一样……特别可贵,言泽,她是十年前的她,那种感觉,你肯定也有,看见她目光就会不自觉温柔起来……”
“老子不觉得你有多温柔。”言泽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不行,我今晚必须揍你一顿,不然我良心不安!”
“来来来。”梅检像是哄小孩,“对你这种遇到事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用暴力方式宣泄的人,我站着不动让你打一顿就好。”
“你才暴力!”
“我有办法解决的时候,不会暴力。”
“亲她哪了?”言泽捏着手指。
梅检笑着指了指脸颊:“这边,左边。”
言泽一抬膝,直击重要部位,梅检痛呼一声,疼的弯腰。
言泽:“管你亲的哪,我先拆了你不老实的地方!”
梅检抬头冷冷一刮。
两个人打成一团。
打完,两个人蹲在楼道口,忧郁望天。
言泽:“是谁跟我约定,让校园成为她的避风港,在她长大之前只给她未来,不给她困扰的?”
梅检抹了下嘴,碰了碰嘴角的伤,摸出一盒烟给他递过去:“今天最后一次,我自己也后悔了,我当时鬼迷心窍……可能是看见下雪了,一时间想起了很多。”
梅检把烟叼在嘴里,点燃。
言泽斜眼道:“我不抽……原来补习时厕所那些烟头是你抽的,我以为是冯飞。”
“是他。”梅检说,“她在我不会抽。”
他吐出一口烟,深深叹气。
“我其实很害怕。”
“怕什么?”
“怕找不到答案。”梅检说,“不仅是她的答案,也是我的答案。言泽,我越来越怕,你听过一个民间传说吗?有关鬼怪的。”
言泽皱眉:“你是来专门吓唬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