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忙完手头的事,简仲钦望着他恬静的侧脸,突然开口问,“你觉得苏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思考老半晌,简星辰才支棱着下巴不甚明了道,“苏老师很温柔,很关心人,学校里很多小朋友都喜欢她。”
“没了?”
简星辰皱起小眉头:“还要怎么说?”
简仲钦摇摇头,突然生出些自嘲。
小孩子懂什么?就算他内心再迷茫,也不该追问星辰。
不乐意爸爸流露出这幅表情,简星辰哼了声:“反正苏老师很好就是了,我希望她永远都陪在我身边。”
“永远?”简仲钦低声琢磨着这两个字,发出一声轻笑,永远这两个字说起来真是简单,但这世上永远都能在一起的人又有多少?
夜里,等星辰睡着,简仲钦从书房拿了照片,返回卧室。
望着两张照片里的背景,简仲钦神情始终严肃。
那样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心理作用作怪,越盯手里的照片,简仲钦越觉得蹊跷,仿佛他身旁真就应该站着一个女人似的。
思绪繁杂,夜半入眠,简仲钦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场景频繁切换,断断续续上演着不同的情节,一会儿是他与某个女人争执冷战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一家三口和睦相处的温馨场景,那个女人始终看不清真实的面孔,而环绕在他们身边的那个男孩,明明就是星辰!
被梦境整整折磨了一宿,清早七点,简仲钦难受地醒转过来。
拉开窗帘,望着破晓的天色,简仲钦闭着眼,摁着太阳穴消减痛苦。
他没有忘记要去找苏怡的事情。
下楼给星辰准备好简单的早餐,两人吃完,简仲钦便送他去上围棋课。
前些日子,为了分散简星辰的注意力,避免他频繁与苏怡联系,简仲钦这才给孩子报了许多课程,后来经过苏怡的提点,简仲钦认识到了错处。其实他明白这种做法并不可取,只是心底着实别扭,他恼了苏怡,也生怕星辰会因此受到伤害。
“今天爸爸也有事,等下小张叔叔来接你。”
“好。”简星辰很好说话地点头,他习惯了爸爸的忙碌,也很能理解爸爸的难处。
目送孩子进了培训中心,简仲钦旋身下楼,驱车去寻苏怡。
殊不知,在他前脚赶来前,苏怡后脚已经出了门,她昨天对简仲钦说有事并不是推诿之词。
市中心的某彩妆品牌专柜内,刘杏等几个女老师正拉着苏怡试妆,要赠她临别礼物。
苏怡推辞了几遍,碍于她们过于热情,只得一一笑纳。
作为答谢,中午苏怡请她们吃饭,同时把学校关系不错的其他老师都叫了过来,一大桌子有男有女,煞是热闹。
席上,出于关切,大家免不得打听苏怡辞职的理由,以及将来的打算。
苏怡能解释则解释,不好回答的问题尽量搪塞过去。最后收场时,一个教语文的中年男老师感叹了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众人便散了场,至此分道扬镳。
因为是临别宴,苏怡在同事们的怂恿和煽情下多吃了几杯酒。
走出餐厅,苏怡在附近的公园足足坐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准备打车回家。
中途却接到邻居体育老师孔麟的电话,他今天才从老家赶回城市,知道苏怡准备辞职,想着替她践行。
“苏老师,其他老师们都还在不在?”
苏怡笑道:“刚吃了散伙饭,大家都走了。”
“不好意思,节后的票难买,我刚回来,没能赶得上聚会。”孔麟语带歉意。
“没关系。”苏怡干脆让司机师傅在附近停车,犹豫着提议道,“你累吗?如果有时间,我请你喝茶吃点心。”
“好,但应该是我请你。”
苏怡笑:“等你来了再说!”
将地址报给孔麟,苏怡走进街对面的港式茶餐厅,选了个临窗位置。
漫不经心地扫着菜单,思绪却不由飘远。
不知简仲钦昨天说的话算数吗?他今天会不会来找她?又什么时候来?
手机里并没有未接来电和未读讯息,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又或是临时改了主意?
抿唇笑笑,苏怡召来侍应生,点了杯热可可。
**
公寓楼下,一辆墨黑色的轿车已停泊许久。
从清晨九点到现在的下午四点半,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简仲钦坐在车内,视线几乎一直凝在公寓入口处。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唯独没有那抹他所牵挂的人影。
来时他已经上楼敲过门,并没有任何回应。
想必人已经出了门。
没关系,他等她便是。
只是时间太长,久坐未动,加上连着几夜没休息好,难免困乏。
上下眼皮沉重,简仲钦阖眸小憩,哪知这一睡,竟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多小时。
醒来时天色已暗,冬日的天黑得早,才七点不到,就黑乎乎一团。
路灯光晕薄弱,往来身影不断,很难从中辨认出苏怡。
怕她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已经回家,简仲钦推开车门,快步走进公寓。
令人失望的是,她还未回来。
简仲钦收回手,盯着紧闭的房门,蹙起眉头。
靠墙侧立,简仲钦拿出手机给小张打电话,他今天还没能见到苏怡,所以恐怕还得劳烦小张再陪会儿星辰。
小张性格好,为人热心,笑着在电话那头道:“简总,我和星辰正下棋下得热火朝天呢,您忙,别担心,您尽管放心忙完事情了再回来,我会好好照顾星辰的。”
道谢收起手机,简仲钦干脆没再下楼。
虽然在车上小憩了两个小时,简仲钦仍是满脸倦怠。
那两个小时的他依旧睡梦不断,梦境中依然反反复复出现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孔,却能肯定,梦里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甚至,简仲钦竟觉得,她的身形与苏怡十分相似。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是真的在提示他什么?
“这位先生你好,请问你是……”一道疑问的中年女声突然在走廊响起,“我们是来找苏怡苏小姐的,请问你……”
从怔愣中回神,简仲钦闻言抬眸,目光落定在沿长廊行来的两位妇人身上。
她们看起来像是一对母女,长相相似。
老奶奶穿着绛紫色的棉袄,中年妇女一头卷发,脸上挂着笑意,指着简仲钦身旁紧闭的房门问道:“这是苏小姐的家?你是?”
简仲钦颔首答:“我也是来找她的,她还没回家。”
“妈,我就说应该来前给苏怡打个电话。”宋婉茹扯了下黄静梅的袖子,嗔怪母亲道,“瞧,咱们空跑了一趟。”又说,“她马上就要走了,估计忙着,咱们现在给她打电话,就怕打扰她办事,您说这怎么办?”
简仲钦站直身体,礼貌地望着母女二人,并不作声。
“妈,您做什么呢?老盯着这位先生看什么?”宋婉茹自顾自说了半天,才发现黄静梅竟怔怔看着对面的男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妈!您别这样。”尴尬地拽了拽母亲衣袖,宋婉茹不好意思地看向简仲钦。
说句实在话,这男人确实面貌英俊身形高大,乍一看,像T台上走下来的男模,气质高贵,浑身都萦绕着一股精英的气质。
若不是母亲年岁已高,宋婉茹都要觉得母亲是犯花痴了。
仿佛没有听到女儿的提醒,黄静梅仍愣愣打量着简仲钦,浑浊的眼睛里蓦地迸射出一抹亮光。是他,就是他。
绝对没有错。
“妈。”拿盯着人家直勾勾看的母亲没办法,宋婉茹讪讪笑了两声,主动对简仲钦道,“先生怎么称呼,你和苏怡是朋友还是?”
“我姓简,来找她有点事情。”简仲钦看母女身上都拎着礼盒,根据她们方才的对话推断,知道她们大概是来为苏怡践行的。
宋婉茹本来就是为了调节气氛,便连连点头。
这时,一直望着简仲钦的黄静梅终于神情激动地开了口:“这位先生,我、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聊讲几句话?”
简仲钦眉梢微挑,似是讶异。
“妈,您都在说什么呢?您又不认识他。”宋婉茹一脸莫名,母亲虽然患了老年痴呆,状态时好时坏,但还不曾这么唐突过陌生人。
简仲钦尽管被她灼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她年岁已大,又跟苏怡有关系,简仲钦自然不会计较。
但是……
黄静梅没有搭理女儿,目光恳切地望着简仲钦,苍老的声音有几丝颤抖,却很坚毅:“简先生,我真的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绝对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行不行?”
“当然可以。”简仲钦礼貌点头,不知为什么,这位老奶奶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某种让他不得不信任的力量,而且这位老奶奶仿佛认识他似的。
宋婉茹瞠目结舌地望着两人,犹豫片刻,在黄静梅坚持下,只得退到长廊另边。
反正只要母亲在她眼皮子底下,也不愁会发生什么意外。
话是这么说,临走前,宋婉茹还是抱歉地看向简仲钦,让他多担待下自己的母亲。
简仲钦几不可察地颔首,让她放心。
“奶奶,您认识我?”等宋婉茹走远,简仲钦疑惑地问。
“嗯。”黄静梅脸上含着笑意,认真将对面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嗓音略微哽咽,“真好,真好。”
面上惑色渐浓,简仲钦心里的猜测又加深几分,老奶奶果真认识他?
“孩子,奶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黄静梅用力抓住简仲钦的手,眼睛渐渐湿润。自从见到苏怡,黄静梅这才知道了事情原委,尽管其中还有许多她不明白的事情,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这个世界怎么了,她只希望两位恩人能够好好儿的。
“好孩子,你愿意听奶奶讲一段故事给你听吗?”
简仲钦迟疑片刻,盯着握住他的那双布满皱纹与老年斑的枯手,客气道:“奶奶您讲。”
黄静梅连连点头,抹了把眼角湿润,低头想了想,才缓慢开口道:“几年前的一天,我女儿带我去附近的商场,想给我添几件新衣裳。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是周末,商场里很多家长带着小朋友过来看电影和游玩,十分热闹。这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当时和女儿在一家服装店内,因为我口渴,女儿便让我坐在那不要动,去给我买水,结果我还没等到她回来,突然听到一阵特别刺耳的鸣笛声。然后店里的导购小姐慌乱喊着‘是火警失火了失火了快下去’,之后我就被推着攘着走出去,结果哪儿都是急慌慌的人……”
这段话很长,黄静梅年纪大了,说上一会便要休息一会儿。
有时候情绪上来,还要再缓上半晌。
简仲钦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的情绪,他专注地听着,哪怕心中诸多疑问,却没有出言打断老奶奶的话。
商场火灾来得凶猛,加上是双休日,人流量大。
整栋建筑乱作一团,老奶奶腿脚不方便,很快就被滞留在某层进退两难,所有人只顾着逃命,根本没有人愿意帮她一把。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老奶奶绝望之余,只希冀女儿能够好好逃出去,千万不要回来找她。
哪知天无绝人之路,她遇到了个年轻姑娘,年轻姑娘搀着她一起寻找出路,可火势越发大了,电路被毁,楼梯被坠落的物体阻拦,她们被浓烟迷了方向。
“我老了。”黄静梅不无感慨道,“身子骨不济,一下就昏了过去。后来的事情再也记不住,醒来后有人告诉我,是那个年轻姑娘的男朋友救了我,他先救的我,再救的那姑娘,我和那姑娘是没了事,可他却……”
黄静梅叹息着沉默下来。
简仲钦等了等,知道这个故事已经讲完,才蹙眉道:“您说的是不是前几年发生在附近的那场火灾?”
“没错。”黄静梅扭头望着简仲钦,看他这幅神情,黄静梅心里就明白,确实和苏怡说得一样,所有人都不记得这些事情了,包括他。
简仲钦跟着缄默。
他低垂着眉,眉心拧成散不开的结。
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简仲钦总觉得这个故事里充满着诡异。他并非不相信老奶奶的话,相反,他竟觉得字里行间都很真实,那一幅幅画面如在眼前,与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好像只要揭开这层膜,所有疑问都能得到答案。
“你姓简?”黄静梅慈爱地望着简仲钦问。
“简仲钦。”
黄静梅点头,迟疑半瞬,见长廊那头的女儿走来走去,不时瞅向他们这边,似乎很担心的模样。
“简先生。”黄静梅这才打定主意,表情复杂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算怎么一回事。但有些话苏怡不告诉你,我却想说。她马上就要走了,我瞧你像是不舍的样子,所以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讲的这个故事,那个女孩儿就是苏怡,你信吗?”
蓦地抬眸,简仲钦意外又有所预料的望着老奶奶,轻轻点了下头。
苏怡没有欺骗他,她未婚夫确实死于那场火灾,那么,他也确实与她未婚夫长得相似?
可唐晓妍呢?莫非她的那些资料有问题?但这个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唐晓妍不是那种人。
“还有,那场火灾里本该死去的男人并没有死。”黄静梅的话并没有说完,她顿了顿,直直望着简仲钦:“他就是你。”
“您……”简仲钦愕然,下意识往后退,直至后背抵在冰冷墙面,再无退路可退。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黄静梅往前追了一步,她生怕简仲钦不肯相信,捶着胸口急切又哽咽道,“我虽然生了病,可这件事我记得牢牢的,从来都没有忘记。你不记得,所有人都不记得,可我和苏怡记着。你们俩都经历过生死了,还有什么跨不过去?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怡痛苦,她是个好孩子,你也一定是个好孩子,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