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仍是不言不语的,他又望了静静片刻,忽然不知从哪个器官发出一阵笑声。
“静静。”
他道。
“我认得,你定然是静静了,那个天外来的小娘子,是也不是?”
静静睁大双眼道:“啊呀,你还记得我啊!”重员看上去还是不大正常,因而当他一句认出静静,静静既惊且喜。
“自然了。”
几乎是静静一眨眼间,重员便无声地走近过来,在极尽处依着床帐,冰冷的手指将她的伞沿轻轻压下,尾指触一触静静的脸颊。
他柔声道:“当今世上,还对我如此之好的小娘子,便只剩你一人了。”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凄凉,若不是重员低言细语时,正用他那张啥也没有的屁股脸对着她,静静也几乎要被他的衷诉打动了。
静静:不能笑,不能笑,笑了绝对会被打出脑浆子。
轻咳了一声,静静看重员目前好像还算稳定,收了盆,静静把伞放到一旁。
看了眼手表,她思考片刻,道:“那个……重教主?”
“静静~”
重员蛇一般从床旁滑坐到她身旁,轻柔地应了她一声。
静静小心翼翼地道:“你这次又碰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有什么不开心,难过的事?你像之前一样跟我说一说,我可能没有你厉害,解决不了,但我发誓会认真听的。”
重员顿了一顿,咯咯笑起来,食指卷着颈边一绺青丝,他探首将无面的脸孔凑向静静。
重员比静静高出大半个头,身着大紫带金的轻纱,人虽纤瘦,骨相却仍在。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一副女儿态凑坐在她身旁,静静非常的不习惯。
这股不习惯倒不是不习惯男人做女态的刻板,她认识爱国,她也喜欢爱国,但爱国的女儿态并不让人不舒服,也不让人惧怕,重员的这股女态却带着种怪异,带着自身无法掌控的疯意,这让静静非常警惕。
“你总是待我这般好。”他甜声道:“见到你我便欢喜了,没有烦忧了。静静,我喜爱你逗我笑,你再说些罢。”
他冰冷的手指窗棱般抹过静静的眉角,冻得她一哆嗦,这是她自落地以来第三个哆嗦了。
慌忙低头,静静从包里又拽出一件羽绒服,羽绒服是薄长款,帽檐镶着一圈兔毛,素得如同一件大氅。
静静将它展开,拉开拉索,递给重员。
“笑话先放一放,你手好冷啊重教主,先把这个穿上吧。”
“……”
重员却只收回手去,没有搭话。
羽绒服在手里举了半晌,静静等了一等,只得壮着胆子自己将羽绒服披在他肩上。手指尖刚触碰到重员的肩头,她忽然感到眼前一花,后脑剧痛,在巨大的窒息中被压在了床板上。
重员骨节分明的手掌卡在她颈项上,昏花的视野中,是他那张啥也没有的屁股脸。
“我让你说笑话哄我!你怎么不说啊!说啊!!!”
屁股脸教……重教主掐着静静的脖子,男人的嗓音比暴雪更寒冷。
“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回来!啊?!”
“你们都走了!都走了!就留我在这迭玉峰上!我一个、我一个弱女子,我……”重员冷暴的声线忽转,凄凄哀哀的纤弱下去,末了带了哭音。
“我一个女子,什么都不会,屋子里冷得很,也劈不了柴生不得火,冬衣都不见一件,小产也不得汤药喝,天晚了只得一块床板,静静,静静,小娘子……我好冷,媛媛好冷啊……”
他猛地放开静静,把剧烈咳嗽的静静搂进怀里,抱着她的头,光滑的面孔轻蹭她的脸颊,咿咿地呜咽起来,却因没有五官,泪也流不出来。
静静心里简直一个大写的淦你娘,但重员明显又人格解离了,她剧烈咳嗽着,还要拍拍他,边断断续续地安慰着,边爬过去把落在地上的羽绒服拽过来,哄着重员穿上。
一般来说,能召唤静静的人都不会是很危险的人,最起码得有点童心,按道理来说重员这种人是叫不来静静的,但巧就巧在召唤她来的不是重员,而是重员疯时给自己造出的另一个人格。
“媛媛姐,你暖和点了吗?”
“嗯。”重员拉着静静的手点了点头,温柔地道:“我好多了。”
静静还是有点咳,但她又不能抱怨,她边咳边道:“媛媛姐,你、咳、你怎么会叫我过来啊?”
重员低低地道:“我的红妆用尽了。”
静静:“……”
大哥脸都没得你还化妆呐。
重员继续道:“红妆尽了,我本欲奔下山去采买,可迭玉峰上忽飘雪云,风雪下来封了山路,我找不得路下山去,就……。”
放屁,屁股脸你他娘不是轻功冠绝天下吗。
……
对不住刚被掐了一遭,心情有点暴躁。
不过重员这人脾气本就怪,加之人从来都是缺什么便挖空心思去想什么,没了五官便要画一副五官倒也合理,甚至将其看作头等事也可以理解。
仔细近看,静静也的确看到那张空白脸面上被擦去的,依稀可辨的炭笔与朱丹。
摸着脖子想了一想,静静道:“媛媛姐,要是我帮你穿暖和一点,你能不能自己飞下山?”
重员的嗓音忽然沉下去,拉住她的手慢慢紧握,阴岑岑地道:“如此风雪中,你要本宫自行下山?”
“……”
静静默默地把手抽了出来。
妈、妈妈,我想回家……
带着点焦躁,静静又看了眼手表,却绝望地发现时间才刚过去五分钟。
事实上,若一定要与重员对抗,她是能够撑住不败的,可重员虽疯,但若非要说他欲刻意加害于她,静静实在无法如此断言,因而她在对待重员的立场上时常摇摆不定,越摇摆,便越不愿遇见他。
还是虫哥好,简单的笨蛋最好了。
叹口气,静静无奈地道:“我陪你一起下山好不好?”
重员刹那间笑出声来。
“你也同我一起挑红妆?”
静静认命地道:“好叭,我和你一块去买化妆品。”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重员半拖半依地拉出房来, 静静举目放眼山巅。
迭玉峰极高,因高而常积雪, 现下又恰逢深冬, 山巅雪冷而山脚长晴, 这种气候如何形成的,静静并不是很明白。在这次穿越之前她有幸来过一回,但那时的迭玉峰上同现在有着极大不同,现下世事更新,加之天气恶劣,她没有自信能找到路。
重员的住所原是个什么教派的圣堂,教派名称静静向来记不住, 圣堂是个楼群, 其中楼阁掩映间小园活溪, 生机人气都有三分, 可这次离了那楼群时, 静静在风中回头,只看到一片败落的萧索。
其实这事儿也没啥可奇怪的, 毕竟重员疯了以后把他手下全杀了, 静静还(非自愿的)留着他们的头来着。
外头实在冷, 体测得有零下20度, 手都伸不出来,静静掏了自己的围巾羽绒服和手套把重员裹得紧紧的, 还挖了个暖宝宝分给他, 若不是自己脚小, 大概雪地靴也会分他一双。
各位朋友想必要觉得困惑焦躁,要问静静为什么对他好。
静静其实知道重员为什么疯了,除了练功,实际还有其他原因夹在一起。这些前尘旧因是发生在静静写日记之前的,因而心里虽然抗拒见他,但其实也相当可怜他,能帮忙的时候下意识就对他好起来。
话又说回来,其实静静私心觉得要不是自己这种小小的婆妈,重员也不会在疯了后还记得她,而不是打个照面便杀了。
将重员裹得只剩上半个脸,静静拉下自己的围巾,眯着眼睛对他大声道:“媛媛姐,我现在也会飞啦!一会是你拉着我飞,还是我抱着你啊?”
“甚么?”
重员没有五官的半个屁股脸凑过来,音调中听得出愉悦。
“我说你——喂!!!”
静静边重复,边将手伸进小包里,可话还未说完,重员忽然抓住她双臂将她揽到肩上,双足一点瞬时原地拔起,轻功踏雪。
人形直升机啊……。
重员的手臂很坚实,揽住她的动作也让人信赖,紧抓着他的羽绒服,静静刚做好下山的心理准备,身子却猛地一个趔趄,积雪迎头便来,俩人哇呀哎呀的摔了个狗吃屎。
重教主!你咋回事重教主!刚才那个帅气的原地起跳是喂狗了吗!
地上雪十分厚,静静一头挖进去,如同跌在一床厚被上。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她拍着脸上的雪屑,伸手去拉重员。
费了些力气将重员拽起来,静静才注意到他因穿不惯完全拉上的长款羽绒服,款式下摆阻碍了他的行动,迈不开双腿,结果导致抱起她就跑的这个逼没装好。
笑静静当然是不能笑的,她没这个狗胆,抹抹他光滑的脸,静静又心疼又蛋疼地问:“媛媛姐你摔到哪里了吗?”
重员不答反问,轻言道:“你是故意为之?”
静静哭笑不得地说:“哪儿啊,我也穿着这种衣服啊。”她展开自己给重员看,“喏,我要是故意看你出洋相就不会自己也穿啦,羽绒服很保温,我想你也暖暖和和的。对不起啦。”
“……”
听过她回答重员静了一静,不等静静再言语,他忽然劈手便要撕去羽绒服下摆,静静连忙嗷一声抱住他的胳膊。
“大哥别撕,这一件一万呢大哥!”
重员闻言扭脸看她,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这区区一万银?”
静静:“……”
忍、忍住。
光下个山就墨迹了这么久,静静现在真是满心的吃屎,可重员这人不能硬刚,静静只得叹口气无奈道:“没有,可你撕掉了衣服会漏绒,就不暖和了,你冻着了多不好啊。”
重员立刻笑起来,边笑边柔声道:“我心知你待我好。”
静静顺势道:“那你穿着羽绒服迈不开腿,这么冷又不好脱了,我带你飞好不好呀?”
重员学她的语气道:“好呀~”
静静放开他掏出扫地机器人,打开搁在地上,叫重员坐上去,自己挂在他身上。
“坐稳了哦。”
她伸手调了一下飞行器,两人逐渐起飞,向着重员指出的方向飞下山去。
迭玉峰极高,静静把飞行器调到最高速,二人在这种速度下飞了近十五分钟才落到山脚。不过海拔一降,温度立刻升了上去,虽然仍旧是冷,但静静总算在笑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