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卿卿在宫中有过两次意外,第一次相然不清楚是谁,宴卿卿也不愿同她说。
但这第二次,恐怕就是敬宴卿卿如亲姐的当今圣上。
相然不敢触及宴卿卿伤心事,平日也不会多问。可现在见宴卿卿这般怪异,她却是觉得自己失职了。
相然让所有的丫鬟都下去备水,等她们都出去之后,相然把门虚虚掩上,她跪在了宴卿卿的床前。
“宴府信任的大夫还是有的,小姐若想身子不爽,还是先请来诊脉也好。”她的头触到地,“若是有了皇嗣,小姐也应当早早做好决定。”
那时是宫女槲栎亲自送宴卿卿回来的,相然能猜到那人是闻琉,宴卿卿心中有预想,不过有孕一事……宴卿卿脸上微微一愣,倒是无奈的笑了。
“这才过去多少天?哪可能这样快?只是单纯的身子不太好而已。”她颇为无奈,让相然起来,“喝了好几天的药,不会有的。”
“奴婢委实是怕这药熬得不好,”相然的眉眼之间有担忧,“这万一出了意外,小姐又该怎么办?”
宴卿卿沉默了一会儿道:“自是要不得的。”
闻琉尚未婚配,无后无妃,若长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到时就真的算滑天下之大稽。
旁人不会相信有那荒唐事,只会认为她和闻琉暗通沟渠,私相授受。
她昨夜是放纵了些,不像个姐姐样。但心中还是待闻琉如亲人,不想毁了闻琉这一年多来再百姓口中的圣君之称。
更何况宴卿卿是准备招婿的,有了别人的孩子还留着,岂非让人心中膈应?万一吵了架,指不定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相然犹犹豫豫,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她迟疑片刻,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奴婢也算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她说,“您说他乖巧懂事,奴婢却总觉着他是偏扭的,若他知道您做得这么绝,怕是会生您的气。”
闻琉小时在宴府是听话的,因宴卿卿在宫中帮过他,所以他与宴卿卿的关系也最好。可听话过了头,倒让人觉得怪异。
宴卿卿曾应过闻琉,说要看他早上习武,他便会天天跑来宴卿卿房里催促。有时宴卿卿起得稍晚些,他就坐在内室的红木圆桌上等着,也不知道避嫌——他那时个头小小,眼神纯净,也没人说他。
宴卿卿又笑了笑:“你这是无中生有,皇嗣哪是那么容易怀上的?要真是一次就有了,恐怕宫中女子都会争着爬床了。”
一夜风流就怀了孩子,虽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宴卿卿喝药及时,不会有这种事。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与闻琉几乎是夜夜都在颠鸾倒凤。薄薄的纱幔遮住床榻,幽静漆黑中有孟浪的举动,香汗也混着淋漓的浊液,委实香艳,若是没有防备,倒还真有点不好的可能。
相然这话问得也确实不太好,就仿佛宴卿卿一定会有身孕样。她自己心觉不对,便住口不再问这个。
可如果宴卿卿不是因那种事而身子疲惫,那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近来还被别的事困扰着,所以晚上总睡不着?相然想不大明白,她家小姐从不为琐事烦恼,便是天大的事在心中也留不了多长时间。
再说了,最近除了与皇上那事以外,应该也没别的值得烦心的事了。
“奴婢晚上值夜时,可否进来陪着小姐?”相然低头又说,“不会扰到您的。”
她是宴将军留下来伺候宴卿卿的,自然事事皆以宴卿卿为先。
宴卿卿了解她,只能扶额摇头说:“知道你是忠心的,但犯不着如此担心,好好歇着就行。我是有数的,不会糟蹋自个的身子。”
如果相然懂点医术,能帮她安神不做异梦,宴卿卿或许就径直让她留下了。
但相然不懂这个,懂这些的人是闻琉。
宴卿卿是有羞耻之心的,哪敢让人遇见她做那种梦?万一忍不住出了声响,那脸该是全都丢尽了。
她甚至在想为什么那人是闻琉?就算当初的出事是和他……可闻琉谦谦君子,她哪能在梦中那样诋毁他?
宴卿卿轻轻咬了咬唇,她居然还主动向他迎合,当真是荒唐至极!
相然不知道宴卿卿心中所想,只是抿了嘴向她磕头:“奴婢这命是宴将军给的,绝不会背叛小姐。”
宴卿卿心中叹了口气,朝她道:“若有危急的要事,我自是不瞒你。今日如果出去,时间应该也晚了,那封信你估摸着时间送到宫里就好,我同你说另一件事。”
太子的事瞒不了多久,他既然敢回来,定是有十足的准备。无论与他关系如何好,宴卿卿绝不能眼睁睁看他在这种时候掀起动乱的。
………
昨夜的梦境旖旎漫长,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便连思绪也比往常要迟缓许多。宴卿卿本就起得迟,沐浴一番过后又浪费了不少时间,等梳妆完要出门的时候,已经是申时。
太子说今日有空来见她,又道自己住得偏僻,恐怕现在正在哪儿等着她出府。
马车慢慢驶出了宴府,宴卿卿掀开马车帷幔,朝外望了一眼,让马夫停在不远的茶楼中,遣人上去定了个雅间。
宴卿卿只带了两个侍卫和一个小丫鬟,相然被留在了府中。
她微微揉了揉额头,心中郁结莫名比昨天要少了许多——她现在还耻于自己晚上所做的事,根本没旁的心思。
宴卿卿人长得艳丽,体态风流多姿,在男女这方面却是接触得少,若不是宴家的家风正,以她这狐媚样子,怕是要被传听不得的闲话。
晖朝女子中长得像她这样的,实在少见。酥胸撑得罗裙鼓鼓,细腰盈盈不堪一握,凝脂肌肤白皙如雪,柔若无骨,即便性子端得正,也时常会让人觉得她性子也同长相般。
宴卿卿与江沐有过婚约,只不过江家是清贵世家,江沐克己复礼,她也不喜与人太亲近,两人之间从未有越矩之事。
若现在问她最亲近的男子是谁,怕也只有闻琉,无关梦境与那些荒谬事。只是宴家只剩她一个,闻琉在宫中没有亲人,两人互相扶持到现在,便是突然复生的太子,也是比不了他们间的感情深厚。
她乐于看闻琉受万人敬仰,众人爱戴;也想见他有贴心人陪着,儿女满堂。但如果为他生儿育女的人是她自己,宴卿卿从未想过。
雅间的门被人推开,打断宴卿卿的思绪,她抬眸往外望了一眼。一双纤白的手掀开垂下的珠帘,贺端风推着太子过来。
她俯身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又和宴卿卿对视一眼,退避到珠帘之外。
太子滑着轮椅过来,他对宴卿卿笑了笑:“孤以为你会早点出来,还准备了许多想要同你说的事,待会天就要黑了,现在只能长话短说。”
宴卿卿沉默着,她的手紧攥绣花杏色锦帕,指尖微微发白,最后还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太子哥哥回京,是想做那种事吗?赵郡王回辽东了?”
那种事,说得也只能是叛乱造反之事。
太子稍愣,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他轻叹口气道:“赵郡王有事出去了,没回辽东,回去就赶不及回京城了。卿卿,那些本来就是孤的。”
他没有反驳宴卿卿,话里甚至还藏着势在必然。宴卿卿心也蓦地一沉,她微微撇了头,避开他的视线,发上翡翠玉兰步摇轻轻晃动,有淡淡的暖光。
“那太子哥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就不怕我出卖你们吗?”宴卿卿垂眸道,“您应当了解我性子的。”
她是宴将军的嫡亲女儿,平日里就不喜看见腌臜事,只是懂得明哲保身,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谁都可能,孤知道你定不会,”太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热气腾腾而上,“京城里孤谁都不信,李太傅现在唯闻琉命令是从,老王爷那里孤也提着半颗心,只有你孤是最相信的。”
宴卿卿咬了咬唇道:“那您可愿听我句劝?”
“不愿。”太子抿了口茶水,看了她一眼说,“别告诉孤,你想帮闻琉?”
“您不在京城,但也应该知道朝廷的事。当年安西王入京作乱,二皇子趁机害了您和皇后娘娘,他又死于安西王之手,再之后便是三皇子登基。
三皇子是心高气傲却没什么本事,朝中被他弄得一塌糊涂……他毒发而亡,五皇子即位,至今快要两年,朝廷安稳,百姓安生,来年又要开条出外的商道。”
她没继续说下去,其中含义却也表达清楚。
太子只是静静地端着热茶,他的手指轻轻点青花瓷竹叶茶杯,雅间的氛围瞬间静得快要凝固。
贺端风隔着珠帘朝里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当初她问闻陵,若是宴卿卿不在他这边怎么办?太子没有在意,他认为没这可能,只简单地回她一句便问起了别的。
但宴卿卿说现在这种话,岂不是意味着背叛?太子信她,她怎可这样对太子?
“宴小姐的话说得不对,”贺端风走进来扶住太子的宽肩,皱着眉对宴卿卿说,“便是皇上做得再好,那也是公子的东西,便是您不支持,也不该说这种。”
太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淡淡道:“孤许你个机会,重说一遍。”
宴卿卿脸色未变,起身跪下。
“我知您最适合这位置,但是现在不行,真的不行。蒙古国虎视眈眈,京城内要是先乱了,那到时就真遭殃了。便是您,恐怕也得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让朝廷恢复过来。更何况皇上也不是吃素的,若您败了,可曾想过后果?他不可能放过您。”
太子突然笑出声来,他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撑着头道:“你还真不愧是宴将军的女儿,理得可够清。你是想着孤,还是为了闻琉给宴府的宠爱?孤以前给你的都比不上?”
宴卿卿的头低得更下,紧攥着手,没有再说话。
太子这话有些伤人,若宴卿卿是为了闻琉对宴府的好,那现在就不会来劝太子,而是直接进宫把事情都告知闻琉,怎可能还来冒这个险?
第60章
雅间中的氛围静得针落可闻, 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宴卿卿低头不说话。
贺端风陪太子这么久, 知道他不是喜说这些刻薄话的人,怕是真的动了怒气。她对宴卿卿有种莫名的不喜, 却也不愿看着他们闹矛盾。正想替宴卿卿说上一句时,太子却先开了口。
太子脸上没有笑意:“不许哭, 孤再给你个机会, 重新说。”
哭?贺端风低头看宴卿卿,却看不见她的面容,只望见她渐渐攥紧的白皙手指。
“要是再敢哭,以后就别来见孤。”太子的话说得重,面无表情。
宴卿卿身子一颤,可眸中却早已氤氲, 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掉,大颗大颗地滴在地板上,豆大的泪珠溅成泪花。
她素来不是爱哭的, 却接连在太子面前哭了两次。
太子皱了皱眉, 他转头对贺端风说:“你先出去吩咐一声,让马夫备好马车,孤在这待不了多久。”
贺端风的口微微张,正想说句别的, 太子却没再看她, 回头盯着宴卿卿。
“那您注意身子。”贺端风垂眸行了个礼, 退了下去。
雅间里的布置清静, 比不得一些上好的茶楼,却别有番滋味,宴卿卿的大氅搭在旁侧的黄花梨木夹子上,屋内燃着暖炉。太子身体不好,她便让茶楼小二多加了几个。
太子虽行走不便,但也不是瞎子。
他弯下腰,伸手握住宴卿卿纤细的手,想拉她起来,可宴卿卿跪着不愿动,泪珠却还是掉个不停,他眉眼微微皱了起来,有些烦躁的慌乱。
“从前在宫内没见你哭过几次,孤只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话,有什么值得哭的?起来。”
宴卿卿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却不愿抬头让太子看她狼狈的模样。
太子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这话的人是谁?怎么,你想让孤认错?”
宴卿卿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的眉皱得更紧,冬日的地板又硬又凉,比不得铺有绒毯的宫中,她身子被养得矜贵,哪能跪在上面?
“行了,这件事掀过,你不愿帮孤就别帮,这几天就在宴府里好好待着,孤不会再找你。”
宴卿卿低头说:“是卿卿越矩了,望太子哥哥原谅。”
“这事就此作罢,不要再说。”太子以前疼她不是假的,就算想要罚她也不是这种罚法,“你也不许再哭。”
“……皇上待宴家的确是好,但卿卿也不会忘记您与皇后娘娘的恩赐,只是不想闹出危害百姓的乱子,所以才斗胆劝您。”宴卿卿紧紧攥着衣裙,眼眶微红,“望您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听着心里难受。”
太子摇头不想说话,但经宴卿卿这样一哭,他心中没多大的气了。
二公主远嫁,恐怕现在也只有宴卿卿敢在太子面前说这些直白话。换做他人,怕是要性命不保。
他闭目靠在轮椅上,俊朗的面孔与闻琉有几分相似,两人到底是亲兄弟。
“孤在见你之前,曾和端风说过,”太子轻轻开口,“若孤登基,到时一定要替你和她挑个好人家。你也不必在孤面前耍些小聪明,若孤不疼你了,你难道要一直哭下去?”
“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所以我真的不想让您出事,”她十分认真,“太危险了,无论胜败,到时都会出乱子。”
哪种乱子,都不会持续一天两天这样短的时间。
宴卿卿柔软的发丝搭在细肩上,脖颈白皙纤细,她的酥胸饱满,还有些隐隐的酸胀,被揉捏的感觉也还没消失。
若不是冬日里穿得严实,恐怕连太子这般不好女色的人都会朝她瞥上一眼。
宴卿卿想让太子听她一句劝,可到底还是没瞒过他。
宴卿卿是从宫中学的礼仪,平日里最会克制自己,听了不合心的话,也只是淡笑而过,绝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狼狈。
太子知道她性子温和,却最要脸面。遇事宁愿自己受着,也不会让他人发现任何异样。
若她不是宴家的大小姐,怕是会吃许多亏——倒不一定,宴卿卿知进退,也会劝慰自己,自幼聪慧,凡事皆是量力而行,从不会做这种让自己失面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