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丽有些讶异:“成律师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是遗产纠纷,一审并不允许旁听。”
“你们这个案子虽然不公开审理,但您婆婆黄苒女士接受过一些媒体的采访,我找来做了些功课。”成瑶有些抱歉,“至于庭审争议的部分,我找了土耳其方面对这个事故的英文报道,得知对您先生和儿子的死亡时间,土耳其卡帕多奇亚当地处理的有瑕疵,因此导致死亡顺序上有争议。”
陈林丽虚弱地笑笑:“成律师没必要去查那些报道,我可以告诉你第一手的案情消息。”
“我知道同时失去您深爱的两个人非常痛苦,我想尽可能让您减少回忆这件事的细节,所以我先做了功课,如非必要,我会尽量减少向您索要非相关的案件细节,只有几个关键问题,您回答我就可以了。”
这一次,陈林丽是真的意外了,她脸上的表情交杂着悲恸和动容,她看向成瑶:“我只要凯丽,其余都可以不要。你能帮我争取到吗?”
“我会竭尽所能。”
陈林丽点了点头:“这个案子,我想请你来代理。”她看了成瑶一眼,“我婆婆的律师,是钱恒。”
成瑶顿了顿。
陈林丽看了她一眼:“一审时候,我找了我所有能找到的知名律师,两名资深律师作为代理上庭律师,其余聘为智囊团,一共八个人,中间我不满意还换过四个,我婆婆只请了钱恒一个人。但是一审判决不理想。我请的那么多人,都抵不住钱恒一个。”
成瑶咬紧了嘴唇。
“人太多了,我发现反而是反效果,每个律师的办案思路不一样,大家都很资深,固执己见,还不如只交给一个律师。”
“您这个案子,为什么想到了我?“
陈林丽垂下了目光:“在接洽你之前,我找过别的律师。因为钱恒的名字,我去法律圈里打听过了,除了他外,我还听说邓明律师也非常专业,他一听案件标的额果然很有兴趣,但一听说对手是钱恒,就推说自己档期排不过来拒绝了。”
“后来我听说了你。”陈林丽顿了顿,“我不想骗你我找你的初衷,因为他们说你是钱恒的前女友,他很喜欢你。”
“陈女士,很抱歉,我只能以我的专业能力为客户服务,永远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妄图绕过法律去影响对方律师或案件结果。”成瑶不卑不亢,“您如果看中了我的身份,那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开始确实有小心思,希望以你的身份,能影响到钱恒,影响到这个案子的结果。但看到你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很抱歉之前对你有那样冒犯的想法。”
陈林丽坚定道:“我现在还是想请你做我的律师。我意外得知你是秦沁的朋友,秦沁也给我看了你办过的案子,你很有韧劲也很有能力。另外你以前在钱恒手下工作,比其余律师更了解他的风格和他的思维模式,知己知彼,我想只有请你或许我还有一丝胜算。”
——
最终,成瑶在陈林丽的恳请下接下了案子,拿到了一审卷宗和案件相关材料。她猜的没错,一审案件的争议焦点果然是章凯章然父子的死亡顺序。
因为不存在遗嘱,所以父亲和孩子之间死亡顺序不同,造成的遗产法定继承也会完全不同。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分别是配偶、子女和父母。那么如果是章凯先死亡,婚内共同财产中属于章凯的那一份,将平均分配给陈林丽、黄苒,还有当时尚存活的章然。这之后章然死亡,章然的所有遗产,都将由陈林丽继承。但如果章然先死亡,那么他的遗产,平均分配给的是陈林丽和章凯,此后章凯死亡,章凯的所有财产,再继续平均分配。
简言之,如果章然先死,那么陈林丽分到的遗产就少,如果章凯先死,陈林丽能分到的遗产就多。而实践操作里,一旦父亲孩子同时死亡,那么推定父亲先死。
只是在陈林丽这个案子里,一审判决中,认定的事实是孩子先死,因此导致黄苒所得的遗产份额增多,光是房产和现金也不够填补她应得的份额,分割凯利的股份不可避免。
成瑶细细看了材料,才发现难怪死亡时间上有争议,因为章凯和章然被甩出热气球后,并没有当场死亡,两人的死亡发生在送医途中,当时兵荒马乱,两人分别在不同的救护车上,说实话确实没人密切关注具体死亡时间。土耳其方面认定孩子先死仅仅是因为孩子被甩出去更远,于是天然地认定体弱的孩子受伤更重因此直接推定了先行死亡,出具的死亡证明上便也是如此。
如果能证明章凯先去世,那结果就完全不同,很大概率上陈林丽可以保全凯丽的股权。
好在离二审还有充足的时间,成瑶花时间仔细整理着陈林丽和章凯的婚后财产清单,只是精力到底有些不济。为了做好这个案子,很多其余新接的案子,她便找顾北青搭档一起合作。
只是这天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开完庭出来,成瑶便感受到了一道死亡射线。她下意识回头,果不其然,在法院大厅拐角处站着的,不是钱恒是谁?
他穿着西装,极其冷淡也极其英俊,就那样一脸疏离难以取悦地站着,他冷冷地扫过成瑶和她身边的顾北青,便转过了头,他的身边是这中级法院的副院长,正拉着他说着什么。
顾北青正好有客户的电话,便走远了,只剩成瑶往门口走,她离钱恒越发近了,也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钱恒啊,我有个侄女,今年法学院刚毕业,对律所工作还挺好奇的,正好要找工作了,有些迷茫,对你还挺崇拜的,你看这几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成瑶下意识抬头看了钱恒一眼,她的心里混杂着惊讶、紧张和失落。
钱恒很优秀,像他这样的男人单身,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趋之若鹜,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知道这个事实是一回事,直接撞上这个场景,却实在不好受。
他如今单身,面对的又是法院副院长的橄榄枝,恐怕说什么也至少应和下来吧。
“王院长,我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
王院长脾气挺好:“那要不等过段日子?反正也不急。你最近忙什么案子呢?”
“没忙案子。”钱恒的声音冷淡镇定,“忙着处理女朋友留下的烂摊子。”
王院长果然惊了:“你不是单身吗?”
“哦,不好意思,说错了,是前女友,分手了。”
“怎么分的手啊?”
钱恒抬眸冷冷地看了成瑶一眼:“她跟人跑了。”
王院长这下完全不想撮合自己侄女和钱恒了,满脸同情地拍了拍钱恒的肩膀:“年轻人,想开点……”
成瑶简直目瞪口呆,莫名其妙竟然就被扣了这么一口锅下来。
王院长接了个电话,和钱恒打了个招呼便走了。今天开庭的人不多,偌大一个法院大厅,就只剩下成瑶和钱恒了。
“什么叫我和人跑了?”成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分手后见人品,有你这样扭曲事实的吗?”
“我最近都没怎么睡好。”钱恒的脸还是冷冷的,他看了成瑶一眼,便垂下了视线,“你倒是睡得着吃得下。”
虽然语气平静,然而这说的内容,完全是控诉了。不过也是这时,成瑶才发现,钱恒漂亮的眼睛下面,是一圈淡淡的青黑色阴影,衬着他白皙的面容,更有些触目惊心。
“从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钱恒冷笑了声,阴阳怪气道,“这话倒是说的没错。”
这下轮到成瑶生气了:“别说的分手是我的错一样,你怎么不和王院长说,你耍流氓谈恋爱不结婚啊?”
钱恒看了成瑶一眼:“我没耍流氓,耍流氓的是你。”他侧开了头,“睡完了就跑,说分就分,现在还和别的男人搭档了利索地抢案源。”
成瑶笑了,她挑了挑眉,挑衅地看向钱恒:“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傅睡。睡完师傅,就抢饭碗,挺合理的。”她今天是打定主意气死钱恒,“现在不努力发展事业赚钱,以后年纪大了,想结婚的时候,怎么能养得起年轻的肉体?”
钱恒的脸色难看,他死死盯着成瑶:“成瑶,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完?”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未来和你没关系,你也二十八岁高龄了,快步入中老年了,平时要养生点,心平气和,气伤肝啊。”
“成瑶!”钱恒那镇定自若的表情终于彻底龟裂了,他拽住了成瑶的手,把她拉到了跟前,“对你而言,结婚是不是就那样重要?”
成瑶也回望向钱恒:“是的。结婚不是目的,不是一恋爱就必须结婚,但如果水到渠成,结婚对我来说就是日常生活里一件正常发展的事。我没法和你谈一段看不到未来和终点的恋爱。”
她说完,想要甩开钱恒的手,钱恒却没有让她如愿,他握得更紧了一些:“再给我点时间。”
“再给我点时间”,这样的话,听起来仿佛充满了希望,然而正因为带了模糊的希望,成瑶才更加不敢停留,有些事,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她几乎是强硬地甩开了钱恒:“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见到我,不用手下留情。”
钱恒最近一直在思考着婚姻的本质和意义,努力想要找到一条能和成瑶继续走下去的路,刚听到成瑶的话,他一开始光顾着气,压根没理解成瑶说的“不用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在陈林丽黄苒遗产继承纠纷的二审上诉材料上看到了成瑶的名字。
她是对方的律师。
第97章
钱恒知道不应该, 手机在手里拿了放,放了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拨通了成瑶的电话。
成瑶迷迷糊糊之际接了电话:“喂?”她刚看着案卷, 不知不觉就趴着睡着了。
电话里的钱恒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低沉性感, 带了点责备:“你又趴着睡着了?下次别趴着睡,容易感冒。”
他说完,似乎才意识到不妥。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成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什么事?”
“你接了陈林丽的案子?”
“恩。”
“不要做这个案子。”
“为什么?”
“成瑶,这个案子比你想的麻烦, 陈林丽的情况二审也很难翻盘,你对上我更是没有胜算, 这个案子,你做,必然败诉。标的额不小,你的当事人一审几乎把A市所有知名家事律师全都换了个遍, 对凯丽的股权是势在必得,都到了偏执的地步,难搞的很,你要输了二审, 她不会让你好过的。”钱恒的声音四平八稳, 只是语气的末梢里, 还是流露出了点情绪,“你跳槽到金砖,需要稳固自己的口碑名声,我知道你想快点做出业绩,但这个案子不适合,你必输无疑,输掉了只会影响你未来履历。想成为知名律师也不能一步登天,不妨先从简单点的案子做起,稳扎稳打。”说到这里,钱恒顿了顿,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不自然,“我这里正好有些适合你的案源,我精力有限,何况也不做那么小标的额的,正好对接给你……”
“钱恒。”成瑶却是很平静,“我们分手了。你的案子,留给你自己所里的律师就行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成瑶才再一次听到了钱恒的声音:“你不要这些案子没关系,但陈林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黄苒和我说过她是怎么步步心机把章凯弄到手的,当时章凯本来还有个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就这么生生被她撬了,挺有本事的,先怀孕,章凯家比较传统,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钱恒,你说过不要相信当事人的话,黄苒和陈林丽之间婆媳关系一直紧张,现在在其中调和的章凯和章然都不在了,她能对陈林丽有什么好话?”
“这当然是黄苒的一面之词,但我只是提醒你,陈林丽之所以找你当代理律师,也是有目的的。”
钱恒的话说的很含蓄,但成瑶几乎立刻听懂了:“你指的是她想利用我是你前女友的这层身份是吧?”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不傻,她人也挺坦荡,直接和我交代了这层想法,你放心,我不会因为和你有过什么就妄图私下求情。”
钱恒的声音有点闷:“我知道你不会。”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都已经跳槽出君恒了,钱par难道你手长到别的律所的业务都要管?”
“但你不用私下求情,也照样可以影响我。”
“我……”钱恒的这一句话,突然像在成瑶的心上打了一拳,她像是突然卡壳了,只无措地抓着手机,完全不记得自己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你执意要接这个案子的话,我不能阻止你。”钱恒顿了很久,才道,“那就对我差一点。”他停了停,才继续道,“不然你当事人的目的就达成了。”
——
成瑶挂了电话,心还在剧烈地跳着。她的心里混杂着酸涩、悸动和懊恼。
钱恒这都是什么人?!竟然能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更气人的是竟然还断言自己赢不了这个案子!
成瑶情绪复杂,只觉得憋着一股气,她倒是要好好挫挫钱恒的傲气!虽然形势对自己不利,但也并非毫无生机。光是章凯章然的死亡证明就还可以做文章,只是麻烦了些,最终势必得去土耳其进行调查取证。好在当初热气球事故目击者众多,其中因为有个中国旅游团,倒是有不少中国人亲历了事故,还有个别热心国人帮着一同将伤者送去医院,如今他们肯定也都回国了。
那找到目击者,锁定证人证言,再试图推翻此前的死亡时间,虽然涉及跨国取证会很繁琐,但也未必不可行。
只是成瑶正想着,秦沁的电话却打破了平静。
“瑶瑶,你快来!我老板她吃了一整瓶安眠药!”秦沁的周边很嘈杂,“幸好我今晚工作上的事找她,现在我在医院,但钱没带够,你能来吗?”
成瑶二话没说,拎着包就跑去了医院。
幸好发现及时,医生给陈林丽紧急洗了胃,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成瑶去的时候,陈林丽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躺在病房里,门外是秦沁在扒拉着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