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今天——叶斐然
时间:2019-02-09 11:41:12

  成瑶缩着脑袋,几乎是夹着尾巴逃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谭颖对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你是今天第五个迟到的。”
  成瑶还惊魂未定:“这是什么东西?”
  “新的签到方式。”
  成瑶:???
  王璐转过头来,语气有点丧:“今天一早我过来,就看到行政部的同事正看着安装工人把这个系统给装好了,一旦超过9点钟刷卡的,电子智能语音就报出今天的时间、迟到人姓名、迟到时间,根据迟到时间的不同,还有相应不同的惩罚措施警示。”
  谭颖点了点头:“迟到五分钟内的,警告是‘下不为例’,迟到五分钟以上十分钟内的,警告是扣除当月电话费报销;迟到十分钟以上十五分钟内的,是扣当月全勤;迟到十五分钟以上二十分钟以内的,是扣当月餐补……”
  这迟到惩罚竟然还有阶梯!
  王璐很不满:“本来虽然我们多多少少都会迟到会儿,但也就无伤大雅啊,我原本以为大家都迟到,肯定没什么事,法不责众啊!哎,没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个par想出来的新政策……”
  等等!阶梯?法不责众?
  这几个关键词在成瑶脑海里逐渐串联还原出了一切——
  几天前,钱恒突然把自己叫到了办公室,没头没尾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成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当时的成瑶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本着法理探讨的态度认真进行了回答。
  “我觉得不应该因为犯错的人多,就不处罚,错的就是错的,不应该这么做的人多了,就免责,相反,我觉得应该从立法和执法的角度都增强力度和强度。首先,就应该建立可行的有效的惩罚机制。”
  “比如呢?”
  “比如建立阶梯式的惩治,虽然犯错的人多,但每个人犯错的严重程度肯定不同,那么犯了小错的,就用相对宽松甚至警戒教育性质的惩罚,犯了大错的,就用严厉的处罚措施,这么做,犯了小错的人,也愿意服从,不会和犯了大错的一起暴力抗法。”
  “还有呢?”
  “还有就是一定要对民众进行教育,要让大家知耻,比如可以对犯错的人通报批评,电子滚动屏之类的都行,要深入内心的让人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做错了很羞耻。”
  当时的钱恒是怎么回答的?
  成瑶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回答完,钱恒用手撑着下巴,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并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姿态对成瑶笑了笑。
  他甚至还对成瑶道了谢!
  当时的成瑶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觉得那天的钱恒怪怪的让人心里发毛。
  这一刻的成瑶全明白了。
  前几天,因为重感冒,成瑶睡过了头迟到了,结果被钱恒抓了个现行,还留了张扣全勤的纸条。
  这之后一天,钱恒就找自己问了对法不责众问题的看法……
  直到今天,成瑶才意识到——
  钱恒这么问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出主意收拾自己!
  这一刻,想通了的成瑶简直目瞪口呆。
  还有哪个par会想出这种招数?!
  当然是五毒教教主钱恒啊!
  怎么有人能这么损?!怎么能有人这么毒?!怎么能有人这么贱?!
  为五毒教添砖加瓦?牢记为钱恒卖命的伟大使命?永远向老板看齐?成瑶想,还是算了吧!还没跟上老板的步伐,我恐怕就要毒发身亡了!
  ——
  “2018年12月1日,北京时间上午9点18分,包锐,迟到,扣当月餐补。”
  成瑶在心里没腹诽多久,就听到了另一个难兄难弟被公开处刑的声音。
  包锐的腿好的七七八八了,虽然还有些不甚利索,但又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他苦着张脸,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君恒。
  “有天理吗?!这还要扣餐补!我今天迟到可是工伤啊!”
  谭颖声音揶揄:“你得了你,你就靠你那腿,都休了多久假了,继续用腿当借口迟到,不合适吧?”
  包锐出离悲愤了:“我这哪里是因为腿才迟到的,我一早上就被钱par叫醒叫我起来处理成瑶的事,就开始给成瑶打电话确认起诉细节。另外我昨晚还帮钱par去饭局,被个奥地利客户灌醉了,早上才睡过头了!不是说欧洲人喝酒都慢慢品不流行灌酒文化的吗?”
  成瑶愣了愣,钱恒昨晚不是说奥地利客户临时有事饭局取消了吗?怎么根本没取消还让包锐去了?
  只是成瑶还来不及细想,就接到了老板的召唤电话。
  ——
  成瑶小跑进了钱恒的办公室:“老板,什么事?”
  钱恒只瞥了成瑶一眼,眉头就拧成一个“我要找茬”的弧度:“你来我办公室,都不知道带笔和笔记本?你什么记性,我说的案情你都能一字不落记住?”
  成瑶愣了愣,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但下意识解释道:“我以为是说白星萌案子的事情,就急匆匆赶过来了……”
  “成瑶,你是个律师,律师做任何事都要准备好。”
  钱恒的眉眼非常冷,虽然平日里他也端着张脸不苟言笑,说话冷冷淡淡的,然而成瑶敏感地觉得,平日里的冷,和今天这种冷,是不一样的,今天钱恒的这种冷,是骨子里的,让成瑶刷的生出了距离感和不可亵渎感。
  她有些沮丧地马上回办公桌上取了笔和笔记本,又回了钱恒的办公室。
  结果钱恒压根没说什么案情,他丢来了一堆材料:“拿回去整理下,下个礼拜一开庭。”
  离下个礼拜一还有四天,成瑶心下紧张,自己来得及准备吗?这可是一个全新的案子啊!
  “不需要你做什么。”钱恒抿了抿嘴唇,仿佛看穿了成瑶的内心所想,“这是董山的离婚案,前因后果你大致清楚,而且这个案件不难,董山自己出轨在先,提出离婚,心里也有愧疚,愿意按照正常的法律规定赔偿前妻,甚至多赔一点也愿意,只求着能离婚就行,不在乎钱。”
  钱恒冷着张脸,语气严肃漠然:“成瑶,上个案子的错误,下不为例,这个案子要是还有任何差池,你就不用在君恒继续待了。”
  “还看着我干吗?还不出去研究?”钱恒瞪了成瑶一眼,“打个电话给当事人做下诉前沟通,了解下他为了离婚对财产分割金额的心理底线。”
  成瑶愣了愣,咬了咬嘴唇,才抱着材料走了。
  成瑶走后,钱恒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带,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一点不妙,即便没有吴君的调侃,他也意识到了,他对成瑶,有些过分纵容和回护了。
  如果换一个别的助理律师,犯了成瑶这种错,他会怎么办?想也不用想,钱恒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人开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对成瑶破例了。
  因为她漂亮?
  不,肯定不是,钱恒想,我怎么可能是这么肤浅的人?!长得漂亮能力不行有个屁用!就成瑶这种,撑死只能当个花瓶,摆着是挺好看的,连插个花都不行!要她何用?!何况还是个关系户!
  自己的原则不能因为任何事被破坏,上个案子给她开了后门,就当给吴君这个介绍人面子了,下个案子,要是有差池,就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了。
  虽然最近钱恒也知道成瑶对自己充满感激,晚上准备的晚饭明显能感觉她的用心,甚至这两天钱恒早起,他的门口都贴上了便签。
  “早饭在冰箱里,微波炉热三分钟就行啦。”
  成瑶秀气的小字边上,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画的真丑。”
  然而虽然吐槽着丑,但这张很丑的便签,此刻还躺在钱恒的口袋里。他没扔。
  而且即便成瑶画的丑,但她做的早餐,却是很好的,连续两天,钱恒都不用再去买全家的饭团或者面包吃,他甚至觉得以后也没法再吃了,他的嘴巴完全被成瑶给养刁了。
  但做饭是做饭,工作是工作,成瑶工作能力不行,自己也不能就因为做饭好就把她留在所里啊,公私必须分明。
  然而一想到辞退成瑶后,她肯定不会再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睛给自己做饭了,钱恒心里又有些不舍。
  他也没深想,自己到底是舍不得那种亮晶晶的眼神,还是舍不得美味的饭菜。
  那么,怎么能辞退成瑶,但又能让她留在家里做饭?
  钱恒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让成瑶知难而退,自己退出了。这样成瑶不会记恨自己,协商下就应该还能愿意给自己做饭了。
  按照这个思路,钱恒应该给成瑶安排最难的案子,让她又一次焦头烂额被打击到自暴自弃,放弃做律师这条路。
  然而事到临头,钱恒最终给成瑶的,是董山这个中规中矩到四平八稳的案件。
  钱恒自我安慰道,我这是怕她挟私报复给我饭里下毒。何况董山这个案子,有成瑶在,至少能帮自己挡住董敏哭哭啼啼的骚扰,这个层面来说,成瑶的用处还是挺大的。
  案子可以给简单的,但有一件事钱恒却觉得刻不容缓了,那就是必须传递给成瑶一个讯息——
  自己和她之间,是老板和下属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能让成瑶觉得她和自己很熟,不能让成瑶觉得她可以影响自己,绝对不行。大家的相处应该泾渭分明。
  ——
  然而事情在成瑶眼里是完全另一码事。
  翻阅着董山这个案子材料,成瑶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这个案子实在是太简单了。
  如果白星萌的案子是高中奥数题,那董山的案子,就是小学一位数加减法题。
  虽然董山和妻子一同创业创办了真味餐饮,从个体户慢慢过渡到企业集团的过程中,也有很多牵扯到财产归属的瑕疵,然而在这个案件中,董山只求速度离婚,并不在乎分割走多少财产,因此对律师的诉求也只有一个——能让他离成婚就行了。
  成瑶联想起刚才钱恒对她突然的冷漠态度,再看着手头这个简单到如送分题般的案子,心里百爪挠心般的忐忑和难受。
  是因为白星萌的案子,自己办的太差劲了,所以钱恒再也不愿意让自己参与那些有难度、有挑战的案子了吗?
  钱恒的五毒教,成瑶入教之初,就是抱着学五毒神功的目的来的,现在这样,就像她不仅没摸到五毒神功的皮毛,反而被教主钱恒打发去扫茅厕了……
  一想到这里,成瑶就有些沮丧。
 
 
第29章 
  虽然对只能办这样简单的案子有些沮丧, 但成瑶还是认真又细致地看完了董山离婚案的材料,然后给当事人董山打了电话。
  董山正好有空, 她就和他约了在君恒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家事案件,不比其余案件, 涉及到很多当事人的隐私和生活,第一次见面就在会议室里太过商务, 反而会加剧对方的戒备感,不利于沟通交流。
  关于这一点,钱恒自然没空指点她,但胜在成瑶是个喜欢观察学习的人,帮钱恒约了几回第一次见面的客户,发现他都选择在离事务所不远、环境幽静、有隐私感却也更为放松的咖啡馆后, 成瑶就记下了。
  董山到的很准时,一如既往的, 他穿得朴素的甚至有些过分, 眉眼之间一点没有中年生意人的油腻和精明, 相反,看起来老实本分到憨厚。
  如果不是钱恒告知,成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男人, 竟然会因为出轨而向一路扶持创业的妻子提出离婚。
  成瑶正在心里纠结着怎么来一段开场白,董山就先开了口。
  他微微笑着看向成瑶,眼神慈祥:“你和我的女儿差不多大。”
  “董敏吗?”
  “恩。”董山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在干吗, 我要离婚这件事, 对她打击挺大的,我也挺担心的,她一辈子顺风顺水,我和她妈,实在是很不容易才有了她,真是捧在手心怕化了。导致她也习惯了什么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一旦有什么自己没法左右的,完全没法接受。”董山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无奈却带着宠溺地摇了摇头。
  看得出来,他是相当宠爱自己女儿的,然而即便女儿痛苦崩溃,也无法改变他要离婚的心。多数女人会为了孩子而忍耐着不离婚,然而这种事,成瑶鲜少看到在男人身上发生。
  “这次钱律师让我约您,是想和您沟通下诉讼的方案。”成瑶甩开了脑海中的想法,进入到了工作模式,她拿出了一份清单,“这是我们整理出来的您与您妻子目前的共同财产部分。”
  “这份则是按照目前《婚姻法》,这些共同财产可能会被分割的比例,包括您在真味餐饮中的股权,同时我们也整理了离婚财产分割对您企业可能造成的影响。”成瑶一份份地拿出自己整理好的表格和资料,娓娓道来,“我们想看看您对此有什么想法?”
  然而对于成瑶辛苦整理出来的材料,董山却只翻了翻就放回了桌上:“我没什么想法。”他低下了头,“是我对不起文秀。”
  虽然钱恒说过,董山为了离婚愿意对财产分割让步,然而只要是人,就总有需求,成瑶试图循循善诱:“您不用不好意思,我是您的代理律师,就是为您争取权益的,即便在婚姻中有过错,但您对真味餐饮的成功,也付出了精力,在共同财产中进行主张也很合理。”
  “成律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知道我在这个离婚案件里对财产分割比例的心理底线是吗?”虽然看着憨厚,但董山毕竟是个老辣的生意人,一眼看穿了成瑶的目的,他换了个坐姿,“我是真的对这个没有想法,就算多分割点给文秀我也甘愿。我只想尽快离婚。”董山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虽然说起董敏,董山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失落和愧疚神色,然而一提起离婚,他身上那种快乐和期待却是即便掩藏也能从身上泄露出来的。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尽快离婚……
  成瑶的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猜测:“您、您那位,怀孕了?”
  董山的眼睛亮了亮:“这么明显?”大概是被成瑶看穿,董山也不再端着了,他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一扫刚才的阴霾,整个人像是放着光,“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是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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