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钱恒已经被几个校友围着了。一行成功人士,倚靠在吧台上,姿态放松地说着什么, 而梁依然拿着酒杯,也正目光难测地盯着钱恒。
几个人本来正在聊着另一位老同学喜结良缘, 也不知怎么的, 话题转到了钱恒身上:“钱恒, 你和你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个话题,让梁依然的表情果然黯然了下去。
这间会所很有设计感,每个包厢都有独立吧台,吧台外还做着隔离开视线能彻底保护好隐私的木质移门。成瑶此刻站在移门后,总觉得梁依然要作妖,她顿了顿,下意识地没有走进去。
“结婚?”只是一门之隔,门内的钱恒声音却淡淡的,丝毫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致的模样,“我是不婚主义,也是丁克,不会结婚的。”
门内,梁依然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一扫此前的灰败,望向钱恒。
门外,成瑶扶着移门,脸都黑了。
没想到这作妖的不是梁依然,是钱恒自己。
成瑶一张脸上又火又辣,昨天自己刚在梁依然面前胡诌了钱恒跪求自己结婚的版本,结果今晚就惨遭钱恒本人强势辟谣打脸。
这他妈的……
又有别人的声音响起——
“你这样,你的小女朋友知道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啊,钱恒,光和人家谈恋爱不结婚也不愿意生孩子,人家能接受?”
“她知道,我一直是这个原则。”钱恒的声音很轻又很重地钻进了成瑶的耳朵里,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梁依然得逞的嘴脸。
“我没有隐瞒过,她既然知道还答应和我交往,当然是接受了我这个原则的。”钱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傲,“我钱恒怎么可能用欺骗的方式来找人谈恋爱?你是不是对我的人格魅力有什么误解?”
……
这之后他们聊了点什么,成瑶一概听不进去了,既有失望,又有难堪。
慌乱间,梁依然却正好从包厢内走出,迎面撞上了门口的成瑶。
此刻梁依然的脸上果然是灿烂开朗,她看了一眼成瑶的表情,很快明白了一切,她笑笑看向成瑶,语气淡然,却字字诛心:“年轻真好呀,总是爱做梦。”
——
后半场聚会,成瑶心不在焉,只是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杂乱情绪,忐忑、难堪、失落、无所适从和茫然。
成瑶并不是不知道钱恒号称自己不婚且丁克,但心理上,她并没有当真。毕竟和自己在一起前,钱恒还有乱七八糟一堆龟毛的择偶标准和原则,自己几乎没有哪点符合,但钱恒还是选择了自己。她没想到他仍会坚持不婚和丁克。
不过如今,不管他是什么原则,也就算他不知情,今晚这脸把自己打的,可真是肿的不能看了!
回去的路上,只剩下她和钱恒的时候,成瑶终于没忍住。
她状若自然地引出了话题:“你说很多情侣,恋爱到一定阶段,自然而然就想永远在一起,彼此共度余生,所以才结婚吧。”
“那是他们脑子不清醒。”钱恒不疑有他,嗤之以鼻道,“结婚没什么好的,百害而无一利。”
成瑶佯装随意道:“总觉得一段感情,始于爱情,日渐成熟,终于婚姻。你看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尾,不都是公主和王子最终也是相爱着结婚,快乐地住在城堡里吗?”
钱恒冷哼一声:“你都说了是童话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这话没听过?一段感情,只会始于爱情,死于婚姻。”
成瑶忍着心里的情绪,赌气般道:“你现在这么说,未来说不定会求着我和你结婚呢。”
“不会。”钱恒抿了抿唇,语气果断,“这一点原则,我不会改变。”他看向成瑶,“你放心吧,我不会逼着你和我结婚的,更不会要你生孩子。”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成瑶内心简直想要咆哮,你不想结婚生孩子,我才不放心!小孩子那么可爱,为什么不要生?!你不想结婚,老子还幻想有人跪地求婚来一场盛大婚礼呢?!
成瑶忍着内心的窝火,努力平静道:“未来还长着呢,你也不要说这么笃定呀。等你跪下求我结婚的时候,希望你也能这么嘴硬。”
结果钱恒一点求生欲也没有:“你还年轻,等你像我一样再多做几年家事案件,看透了婚姻的本质,看多了男女最终撕逼的丑态,你就不会对婚姻有任何期待了。”他理所当然道,“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一旦进入婚姻,男女之间那种吸引力都被契约给束缚死了。何况只要相爱,有没有结婚证,根本无所谓。生孩子就更是找死了,两人世界不好吗,有了小孩这种麻烦的生物,连事业都没法好好发展,人生更是没有自由可言,都不能再单纯的为自己而活,一毫无意义,完全找死。”
说完,他好奇地看了成瑶一眼,略带惊疑道:“你不是也赞同我不婚和丁克的原则吗?怎么了?难道你想和我结婚?真的想和我生孩子?”
成瑶忍着内心的火,倔强道:“我没有!”
钱恒揉了揉成瑶的头,愉悦道:“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和我特别合拍。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喜欢错人。”
“……”
“何况设身处地想想,和我结婚没有任何好处,离婚不仅真的一分钱也分不到,还得倒赔我钱的。”钱恒自我感觉良好道,“毕竟这个世界上有谁家事官司能打得赢我?”
“……”
“生了孩子更惨,我爸妈喜欢小孩,为了防止他们和我烦,一旦离婚,那小孩的抚养权肯定是要争的,应该也没人争得过我。”钱恒露齿一笑,“所以不结婚不生孩子最简单,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就好了。”
钱恒还在讲着,这个宇宙级直男癌根本没有注意到成瑶细微的情绪变化和她的咬牙切齿。
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卖力宣扬和自己结婚生孩子会有多惨的男人?
这种人竟然都能脱单,肯定是自己瞎了!
成瑶只觉得自己脸上又热又冷,梁依然那个嘲讽得意的笑让她如鲠在喉,而钱恒笃定的回答又让她心烦意乱。
她沉默着走了一段,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是不是把婚姻预设的太差了?”成瑶抿了抿唇,“还没结婚就想着以后离婚了怎么处理纠纷,所以说要不婚主义,可也有很多婚姻白头到老相互陪伴的啊。”
“我们是律师,律师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谨慎思考,分析利弊,有风险思维,应该想好一旦面临最差的困境能如何处理把损失降到最小。婚姻是种责任,责任就意味着束缚和制约,两个人在一起长久的生活,不过是因为爱所以愿意主动去磨掉自己的棱角,压制自己的天性,收起自己尖锐的一面,把自己拗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去彼此适应、磨合。可人是独立的个体,为了别人去限制自己,就像是亲手去砍掉自己的翅膀一样,爱的时候心里觉得自己的牺牲伟大,可柴米油盐早晚会耗尽这种爱意,那时候,就是不甘和怨恨了。”
钱恒的声音很冷静,他看了成瑶一眼:“我不希望我们变成这样,为了婚姻失去自我。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没有必要为了彼此去牺牲以适应一尘不变无味的婚姻生活。”
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只是成瑶却很快找到了漏洞:“难道恋爱就不用彼此磨合吗?”
钱恒微微一笑:“至少不结婚,那我们的感情不会掺杂任何别的因素,不会因为家长里短而吵架,不会疲于应付孩子而忙碌,也不会有婚姻里那些兜兜转转,只会有纯粹的爱情,还有自由。”
“婚姻虽然听起来很麻烦,但法律保护婚姻关系,保护婚姻财产。因为没结婚,李梦婷财产分割上就非常被动,而蒋文秀就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
“我们都是家事律师,不存在会像李梦婷那样不警醒保护自己的情况。”
“但你不是没人打得赢吗?我就算保护自己,也保护不过你吧。”成瑶垂下视线,“何况如果我们现在谈恋爱谈了好几年,后面发现不适合,要分道扬镳,那时候你三十多岁的男人继续一枝花,我三十多岁别说结婚,可能合适的恋爱对象都找不到了。”
钱恒皱了皱眉:“我们怎么会分手?”
“不是你说的,我们律师,思维要缜密到考虑到最差的情况?”成瑶这次是打算正面刚到底了,她理智地分析道,“所以我们来做一下恋爱期间可能涉及到的财产分割方案吧,这样等过几年我们要分手了,就按照这个分割方案来处理就好了,这就和婚前协议一个性质,省的到时候感情破裂了还要有纠纷。”
“另外,就像我说的,女生二十岁到三十岁这十年青春比男人这十年值钱,一旦分手,是不是你应该对我有所表示有些精神补偿?毕竟因为不婚,女生的风险更大一些,你们男人任何时候改变主意想结婚了,就算四十岁了,只要条件好,找个二十多的接盘都没问题,女的就不行了。”
钱恒的表情不太好看:“我国法律不支持这种精神赔偿。”
成瑶笑笑:“我知道,我想好了,我们换个形式就行了,写成借款。可以设定一笔金额,参照欧美婚前协议里离婚时抚养费那块,在一起越久,分手的话这笔借款金额就写的越大。毕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分手时我作为女性,成本就越高,获得更多的补偿也合情合理。”
成瑶说的头头是道,钱恒的脸却是越来越黑,然而成瑶一点不在乎。
“恋爱期间财务独立,应该不会有别的纠纷。那下面我们理一下丁克的问题。”成瑶条理清晰道,“丁克和不婚,女性面临的风险其实也大同小异。婚姻和生孩子这种涉及人身关系的事,就算现在我们一起签协议说坚定不婚和丁克,否则违约者赔款,这么做也是违法的。那万一以后我们要分手,或者你改变主意,怎么的我的风险也很大。”
钱恒一张脸上风雨欲来:“我不喜欢小孩,我不会改变主意。”
“话不能说太满,等你老了,变慈祥了,可能就喜欢小孩子了,而且老了嘛,人生可能就靠新生命注入活力了。”成瑶气死人不偿命道,“我们继续啊,男人的生育期比女人可长多了,过个七年八年的,你想生孩子了,那我可能已经高龄产妇不孕不育了,这时候你肯定又会和我分手,出去找个年轻女孩生孩子,我呢,就只能凄风苦雨里一个人坚强了,等老了也没老伴也没孩子养老,没准闹出那种‘独居老人死去多日无人发现’的社会新闻。太惨了,所以这一点上,你也应该对我有所表示和保障,分手的时候你说怎么整?”
“……”
钱恒脸色不太好看,但语气却很镇定,他望向成瑶的眼睛:“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成瑶噎了噎。
钱恒移开了视线:“本来想说,除非你要求分手,但想了想,就是你要求也不行。”
“我不会分手,你要想和我分手去找别人,我只能你找一个破坏一个,让你没办法最后只能回来了。”钱恒看着成瑶,眼神能杀人,“反正我们对不结婚不生孩子这个原则没有分歧。别乱想了,走吧。”
什么没有分歧?这才是最大的分歧好吗?
成瑶简直有些无语,钱恒是智障吗?敢情自己说了这么多,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潜台词?难道必须自己亲口说出“我想结婚我想生孩子”这种话才能听得懂?
从这个角度来说,钱恒确实不应该生孩子。他这种愚蠢却还自我感觉良好的直男染色体基因,确实没有传播下去的必要了。让他就地灭绝吧!
第92章
生完气过后, 成瑶也终于平心静气地想了想,她和钱恒面对如此大的分歧,却没能在交往一开始再确认沟通, 可以说都有责任。钱恒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既然成瑶同意了交往,那自然接受了不婚和丁克;而成瑶则下意识认为,当初是钱恒追了自己,当然应该是他认可自己的原则才对。
如今,面对这原则性的矛盾, 成瑶十分迷茫。
好在现实没给她机会多想这些事, 眼下她面对更直观的困境。
如今她尚在梁依然的团队,而梁依然对自己都已经明晃晃亮刀了。只是这种时候直接去和钱恒告状?成瑶一点不想。她一点不屑于以女朋友的身份影响作为君恒合伙人的钱恒, 这不专业, 并且完全没有独立女性的格调。
更何况, 就算真去告状, 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梁依然让自己坐冷板凳吗?在不了解团队成员能力的情况下,不贸然让对方参与核心事务,只先做辅助性工作试手,这几乎放到任何职场,作为老板, 都做得不算错。梁依然表面功夫做得又足够好,在君恒众人面前, 她可是刚正不阿维护成瑶的女par, 对待其余员工, 也是既亲切又温和,但关键时刻能力强,工作突出,长得还好看,一下子便在君恒里人气很旺。如果真要对峙,那对比之下,和老板谈恋爱的小律师成瑶,恐怕反而没有梁依然信服力大。
“职场上,谁不遇到点风浪?谁没遇到两个贱人?成瑶,不要慌,就是干!”
秦沁对自己的鼓励而犹在耳边,成瑶握了握拳,心里充满了斗志。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工作状态终于让梁依然良心发现了,在新的工作日里,她终于给成瑶安排了案子。
“就是个离婚案,标的额不算大,五百万左右,成瑶你来负责,先试试手。”梁依然把材料给成瑶的时候非常公事公办,毫无私底下对她的敌意,她看了成瑶一眼,“之前让你做辅助性工作,一来是为了了解你的性格和能力,二来想磨炼下你的心性,三来也算是为你好,如果你一来我的团队,就有大案独立操办,我怕不能服众,大家私底下还是觉得我因为知道你和钱恒的关系,所以对你有所照顾。”梁依然的语气很坦然,“这是个小案子,但一切也都是从小开始的。”
一番话说得实在滴水不漏,连成瑶都要怀疑自己之前是否神经过分敏感,错怪了梁依然。
只是当她拿着案子材料回了办公桌翻开来一看,那颗反省自己的心,就差不多歇了。
这个案子,确实如梁依然所说,标的额不大,案情也简单,当事人双方都非富非贵,但和简单也完全沾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