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引——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9-02-11 10:59:45

  小小的人小小的身子,不拘哪处一遮便寻不见,因着这般,小丫头竟慢慢地甩开了跟着的人,溜到了王府后院。
  平素宝贝着的皇宗县主,几时到过这僻静之处,又见院墙上开着一个旧门,当中缺损一块,似乎可以钻出去,顿生好奇之心。于是,这小人儿便当真没有放过这个缺口,头手一伸滚团似的越了过去,而这由门外小巷出去就是长安热闹繁华的街市。
  小丫头常随父母出入宫禁,小小年纪见识过大场面,但似这般市井坊间的景象却是头一回入眼。孩童的好奇心一旦生出,便是什么都不顾的,小丫头竟此一下溜出去四五条街之远,她是什么都觉好看,哪里都觉好玩。
  约莫过了一二时辰,小丫头终是耗光了精力,在街角蹲坐下来,没了先前那份兴头,心中恐惧渐升——不认路,更不知身在何处。
  “她是谁啊,她的衣裳可真好看!”
  “她长得也好看,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小同心虽感到害怕,却也一时没哭,而过了半晌,倒有几个岁数差不多的孩子向她围拢过来。这原是附近百姓家的孩子,常年游戏市井,与同心贵贱有别。他们见同心生得粉雕玉琢,又穿着锦缎丝绸之衣,与自身一比天差地别,不禁无比羡爱。
  “你们是谁呀?为什么盯着我看?”同心从来没被人这么盯过,心中只是疑惑,便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回。
  这几个孩子原是野惯了的,虽无恶意,但总不比成人之间顾着礼节,又非官宦子弟,失之教养,便大胆起来。他们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一个稍大的男孩便竟伸手抚了一下同心的小脸。
  “别碰我!!”小丫头虽年幼,也是喜恶分明,且生来也没有人敢冒犯她,自是有脾气的。
  “哈哈哈……”男孩哪里怕这小丫头的吼叫,只更觉好玩,像逗个猫狗似的,便连带其他孩子也都哄笑起来。
  “你们这些坏家伙,我阿爹可是宋王!他知道了会把你们都抓起来的!”小同心两手叉腰,皱眉噘嘴地又凶了一句,但这群孩童哪里知道宋王是谁,更不解“王”是何称谓,便丝毫不起作用。
  “我觉得你长得漂亮,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跟我们回家吧!”
  孩子们听不进同心的话,又见她似是无处可去,越发地大胆起来,说着说着便去拉扯小丫头。小丫头终于慌了,一边推打喊叫,一边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走开!快走开!阿娘,阿娘,同心害怕!你在哪里啊!”
  原是些不经事的儿童聚在一处,便是有些哭闹声,却并不引人注意,有路过看了一两眼的,也只当是小孩打架,一笑置之。于是,同心挣扎了许久也未得救,竟几乎要被人拖走了。
  “散了散了都散了,几岁的奶娃娃倒知道欺负女孩子了!”
  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叫终是没有淹没在喧嚣的街头,男孩们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双大手,将他们挨个一拎,轻轻松松提到旁边去了。这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健壮男子,身着袍裤,随从模样。
  同心见有人解了围,瞬时停了哭喊,但抽抽搭搭的不免还是惊魂未定,只抬眼默默看着这男人。
  男子一笑,未对同心多言,却是先转了身——原来,几步之外停着一匹骏马,马上骑着一位清俊少年,便就是年才十岁的楚天阔。男人是楚家仆从,方才搭救同心正是受了天阔的差遣。
  “公子,我看这小丫头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许是与家人走散了才被那些小子欺弄,是否送她回家?”男子向天阔请示道。
  “待我先问问她。”天阔一时并无主意,只先下了马走到同心跟前:“你别怕,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欺负你。我叫楚天阔,家住升平坊,今日是下学路过,你叫什么?是不是迷路了?家在哪里?”
  同心听他言语轻柔,面容和善,盯着看了许久,眼里泪水渐渐收干了。小丫头对天阔生出好感,觉得她和自己的兄长们一样,是可以相信,可以依赖的。
  “我叫同心,我阿爹是宋王。”小丫头年不及六岁,并不知王府所在,搜遍肚肠也只晓得这些。
  天阔是已经上了学的,知道“宋王”之称并非等闲,但到底年少,不通官场朝事,故也没有半点头绪。
  “嗯……你可知宋王?”天阔转脸问仆从。
  这仆从已是成人,况在楚家日久,先前原是楚父的随侍,如今不过派来接送天阔上下学,是有些见识耳闻的。他很快想起来,答道:“宋王不就是当今陛下的长兄吗?那可是个大人物!”
  “那宋王的府邸在何处?”天阔又问。
  “公子可别说笑了,这个我可不知!”仆从连连摆手,想自己这样的身份,能听说过宋王名号便是难得了,断不敢过多涉及。
  天阔闻言略略点头,但头一回给他碰见这样的大事,也不懂得深浅,便又问同心:“你不记得自己的家了吗?”
  同心努努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天阔,娇滴滴道:“我走了很远,我不认识了。”
  天阔也没办法,眼看天色不早,即将宵禁,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不然你先跟我回家吧,我阿爹一定知道宋王府!”
  同样是让同心跟着回家,这话从天阔口中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小丫头想也不想,瞬间就笑出来,且去主动牵住了天阔的手:“好!”
  天阔一片单纯,见这小妹妹笑得可爱,心中也欢喜起来,即刻要仆从抱了同心上马,自己则甘愿步行。
  “你别怕,我家是好人家!我还有一个姐姐,假如我阿爹也不知道宋王府,那我明天再陪你去找,今晚你可以和我阿姐作伴,她很漂亮,会对你好的,还有我阿娘,她也会照顾你的。”
  天阔生性憨实纯厚,况又才十岁的年纪,半大小子,童真未泯,既要将人接家去,便一路掏心掏肺地安慰着同心,直把这小丫头哄得咯咯傻笑,又开心得忘乎所以了。那仆人见状亦不禁暗笑,觉得自家公子小小年纪,倒是个会讨女孩欢心的。
  然而,这一切并未像两个孩子想得那般简单。
  且说天阔带着同心到了升平坊家中,便要去向父母禀告,可才一至中堂,话还未及出口,楚母便先惊了一跳——不是别的原因,楚母认出了儿子身旁站着的这个小丫头。
  楚母王氏,是天子发妻,当今皇后王氏的亲族,因着这层关系,常有出入宫禁,而同心也常随元妃入宫。所以,楚母数次见过同心,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女孩。
  于是,天阔这好事也白做了,父母也无暇听他解释,便拎着这傻小子,命仆妇侍女护着同心,即刻往宋王府谢罪去了。毕竟,王府贵女被儿子“拐带”回家的罪名,楚家承担不起。
  那一头,宋王府里也翻了天,同心之父回府后听闻女儿不见,险些要了那些乳母仆妇的命,便是远在仪坤庙的元氏也哭着赶了回来。众人原不觉这孩子能跑出府,直是寻了一下午也未找见才信了,可这毫无头绪地四散出去寻个孩子,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正是这焦心如焚的时候,王府家令忽禀宋王,小县主回府了。这消息真如久旱甘霖一般解了困局,宋王夫妇即刻往前院去接女儿,可入眼情形倒是吓了他们一跳。
  同心自是无恙,见到父母很快便跑跳着依附了过去,而其身后还跪着一排,便就是楚府的三口人了。楚父虽是朝臣,但为人谨慎刚正,不喜攀附结交,便从未在宋王跟前露过脸面,因此互不识得。如今为儿子的事上门请罪,直是自责内疚不已。
  “阿爹,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看她不认识家,我也不认识宋王府,才不得已带她回家的!”天阔听着父亲声声告罪,且父亲又不知详情,心中很是不服,便倔强地抬头解释。
  “如此场合岂容得你胡言,还不闭嘴!”楚父怕更加得罪宋王,当即怒责了一句,将儿子的昂起的头又按了下去。
  宋王这一时看女儿平安,心情早已平复,但听这父子俩言语不合,心中又觉得奇怪,便要询问天阔时,一旁趴在元氏怀中的同心却忽然拉住了父亲的衣角。
  “怎么了?”宋王满心慈爱,从王妃怀中抱起了女儿。
  “阿爹,是我自己不认识家了,楚哥哥是好人。”同心蹭在父亲额头甜腻腻地撒娇,一双圆圆的眼睛不时瞥向地上的少年。
  宋王本就溺爱女儿,一听这话哪里还想多计较,便道:“好,我不惩罚他,你啊,真是太调皮了!”
  一时,宋王命家奴将楚家人一一扶了起来,又看在搭救爱女的份上要赏赐天阔,可楚父惊魂甫定,哪里敢让儿子受赏,连连谢辞之后便要带妻儿告退,再不敢多叨扰。
  “阿爹,阿爹,我要下来!”眼看天阔要走,小丫头着急了,她太喜欢天阔了,这数个时辰的相处已有些舍不得。
  宋王自是顺从女儿,只以为女儿是要回到母亲怀里,可这小人儿的脚一落地,却是蹦跳着向那楚家少年追了过去。
  “楚天阔,你下次还会和我一起玩吗?”小丫头天真地问道。
  天阔此刻虽解了冤屈,但到底挨了父亲的责骂,心情不好,可望着小丫头可爱的面容又不禁心软,忖度着只道:“外头危险,你下次不要跑出去了,你爹娘会担心的。”
  “好,我听你的话,那你还会带我骑马,和我一起玩吗?”小丫头有些渴望地看着天阔,语气很是认真。
  “我会和你一起玩,但我不能随便来宋王府。”天阔终是不忍拒绝,却也答得实在得不能再实在。
  同心看见天阔点头立马笑出来:“那我可以去你家呀!你家在升平坊,我记住了!”
  升平坊,这三个字天阔只对小丫头说了一次,而宋王夫妇见女儿这般也甚是惊奇,毕竟,小丫头连自家王府在哪一坊都是不知的。
  ……
  十年之后,同心与天阔成婚了,天阔将同心迎至升平坊府邸,趁着温柔的月色在小丫头耳边轻轻告诉她,“我们以后一辈子都一起玩,生生世世都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不定时更最后一章番外就完结啦!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123章 番外五
 
  小随意年满三岁了, 父母带着他随天子圣驾返回了长安。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真正的家, 兴奋得满院里疯窜笑闹, 路途的疲倦也不知。晁衡原是要管教的,却看玉羊脸色不佳, 默默先回了寝房, 便暂叫乳母看着孩子, 只一心先顾玉羊。
  “可是累着了?这孩子太顽皮,你一路照看, 没有一日休息好的。”晁衡追进屋, 见玉羊扶额撑在案上, 眼帘低垂, 着实不是好受的样子,不免十分心疼, “玉羊, 我去请医官吧?”
  一路颠簸,操心劳力, 玉羊是觉得不大舒服,头昏脑涨,胃中翻腾,可这感觉不像寻常疲累, 却像是……玉羊一时摸不准。
  “不必, 我就是被这孩子闹着了,休息片刻就好。”玉羊吃力地笑笑,向晁衡肩头靠过去, “他的性子怕真是随了我,从小便如此闹腾,不过这也是孩童天性,你就别总想着给他立规矩了,等他大些再说,好不好?”
  晁衡展臂抱持住妻子,抚了抚她的脸颊,显得疼惜又无奈:“我也知孩子天性如此,只是你当年生产受了太多苦,就算如今过了三年,我也不能放心。玉羊,既已到家,便扎实修养些时,要听话。”
  玉羊见晁衡又提当年产子,心中忽生一问:“满郎,你看公然和同心,昭节不满两岁时就又添了安节,如今哥哥带着弟弟,他们膝下多热闹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也有了第二个孩子,你高不高兴啊?这样随意也有了玩伴,他……”
  玉羊知道晁衡心疼自己,怕他不肯或至生气,不过是一片小心试探的口气,可一语未了便被晁衡急急打断,这反应比想得强烈多了。
  “随意缺玩伴吗?家里有阿翼和阿翔,隔街便是楚府,这五个孩子在一处,怎样还玩不得?你啊,不许再提此事了!”
  玉羊倒真没把孩子们都想在一处,这似乎也让她没了理由,不好再说什么,但玉羊默默忖度着,手不觉暗暗抚向自己的小腹——也许,天意已为他们做好了安排。
  此后一段时日,玉羊再未刻意提及孩子的事,也依从晁衡所言好生调养,但身体上的异样越发明显,不得不让她有所计较。一日思量定了,她带着随意去了楚家,同心无事,也不过在府里弄子为乐。二人见了面,放孩子们面前游戏,玉羊便将缘故道明了。
  “也难怪晁衡不想要孩子,姐姐为生随意险些丢了性命,这哪里是开玩笑的事?”同心却是十分理解晁衡,忆及当年,仍觉后怕。
  玉羊微叹一声,又不觉发笑,缓道:“他不想要,可万一孩子自己来了呢?不瞒你说,从东都返回的路上我便觉不适,且算来,月事也迟了许久。我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了,这感觉应该不差。”
  “真的啊?”同心立时一惊,目光不由地看向她的腹部,“所以,姐姐今日是来找我想对策的?还没告诉晁校书是吗?”
  玉羊一笑颔首:“我是想借你这里请个医官来看,若果真是了,再回去细细告诉他,也不至先惊动了府里,吓着他。”
  “这倒简单!”同心明白了玉羊的心思,转而便遣了小婢去请医官,又安慰道:“姐姐安心,倘若真是有孕,第二次生产总比头一次顺利些。”
  为母三载,玉羊成熟了许多,便是那般裂骨剧痛,也不觉得是什么难关了。况且,与心爱的人生儿育女,玉羊深感幸福。
  ……
  应着晁衡日常下职的时辰,玉羊牵着小随意缓步返家,可这孩子许是玩累了,没走多远便闹着要抱。若在往常,疼爱孩子的玉羊早就将他抱起来了,但这次却只“无情”地摇了摇头。
  “阿娘,抱抱!”随意尚幼,见玉羊不依从便嘟嘴撒娇,面上要哭似的却无眼泪。
  玉羊无奈,蹲身先揽抱住儿子:“随意,你大了,要做兄长了,不能随便耍脾气了。”
  玉羊不知道三岁的娃娃能不能听懂,但方才在楚家,医官已向她确定了这个喜讯,这第二个孩子当真来了,且已近两月。
  “嗯嗯……嗯,阿娘,抱抱,我要抱抱。”随意果是未能明白,哼唧唧地还是张手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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