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引——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9-02-11 10:59:45

  “四位公子先请入座用茶,我家公子马上就来。”
  进得正堂,见已摆好几张几案,那带路仆人语罢招手便又进来四个穿戴一致的奉茶侍女。奉茶之间,仲满他们开始献上礼品,我却只好默不作声,假装四处看风景,然后很自觉地坐到了末尾的席位上。
  “你们都到了!”
  仲满他们尚未入座,天阔便风一阵似的跑来了。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月白襕衫,丝缎光亮,形制挺拔,一改他平素的顽皮相,整个人竟英俊不少。
  “除了仲满,你们三个都是第一次来我家,千万不要拘束啊!我姐姐在后园准备酒食,等下我就带你们过去,先歇歇吧!”
  天阔高兴极了,一边说着又亲自接替侍女端上果盘零食,忙来忙去,唯恐招待不周的样子,而我听他这话,也才知道刚才真成为何那么好奇,原来只有仲满来过。仲满与楚家似乎更相熟一些,那次我去四方馆,楚娘子也在,他们之间……
  “咩!”天阔猛地一声唤将我从思绪中拉回,“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没睡醒啊?”
  “公然,我问你件事情吧。”我摇了摇头,将天阔拉到一旁,还是沉浸在方才的思索中,“田假时你不是和姐姐去洛阳祝寿了吗?你们是几时回来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是月底才回的,阿姐没去。临走时她突然染了风寒不宜远行,我就一个人去了。”
  “哦,是这样啊。”
  我这才想通了一连串的问题,心情瞬间低落下去。那时去四方馆偶见楚娘子,我还没意识到她不该出现在长安,可按照天阔所言,她没去洛阳,则当时应该还在病中或刚刚病愈。
  如此情况下,她还能去找仲满说话,便可见她的一片情意。我记得他们当时的交谈,好似是她帮了仲满一件大事,两人的神态是那般融洽喜悦。还有,那四方馆并非随意出入的地方,楚娘子能进入,想必也是与仲满约定好了,仲满去接她进来的。
  他们的关系,都到了这般地步了,我竟还觉得楚娘子是远山遥岑,真是可笑。
  是啊,我拿什么比楚娘子呢?认识仲满不如她早,样貌身段不如她美,举止性情不如她温柔,门第家世不如她高贵,更荒唐的是,我在仲满面前还是个“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玉羊:去她家很开心?
仲满:应该是吧,2333
玉羊:拔刀吧!
小满:早点回来,我还没吃饭。
 
  第14章 朦胧淡月云来去(三)
 
  已而随天阔去到楚府后园,又见是一派绮丽风光。后园之广,五倍于前庭而不止,其间池馆台榭,梯桥楼阁,极尽胜概,有花有草,有鱼有鸟,有歌有乐,仿若置身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宴饮之处设在池畔凉亭,我们到时,楚娘子早已候在亭中。
  她今日是隆重妆扮过的。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左右点缀着几支细钗,项上戴着玉宝石项链,上身着一件藕丝薄衫,拦腰系着一条绯色联珠纹长裙,肩上搭的一条天青披帛。一双眼如秋水盈盈,两道眉似远山脉脉,肤若凝脂,形态玲珑。
  她移步亭前笑语相邀入席,大方得体,处处周全,只是我有心细察,倒见她的目光时时盯着仲满,其中情思不需明言。及至落座,我仍旧自觉地坐在了末尾,心中愈发惆怅。
  “诸位公子先净手吧!来人。”
  到底是宰相门第规矩甚多,行将开席,却要先洗手。只见楚娘子话音未落,便有一队侍女端水上来送到各人身侧。水是温的,还带着一股清香,也不知放了什么。洗罢擦干,不在话下。
  “啊!”
  身侧侍女刚刚端水站起,便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当头浇下的一整盆水。她不知怎么失了手了。
  “玉羊!”
  我被这盆水浇透了,像刚从河里爬上来似的,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倒是仲满第一个冲了过来。他掏出自己那块帕子给我擦拭头面,又嫌不够,直接用衣袖擦起来。
  “你是怎么伺候的!太放肆了!”
  “你这蠢物还不快下去领罚!”
  天阔姐弟也连忙过来,一个急一个怒,都对着那侍女发作。其实我自己倒丝毫不在意,反觉好笑,觉得也许是戏弄申不欺的报应。
  “她不是故意的,你们别怪她了。”我站起身替那侍女解围,“现是夏天,也并非滚开的热水,过一会儿就干了。没事的。”
  “衣服上还滴着水呢,怎能无事?赵公子宽容,我们却太失礼了!”楚娘子满脸愧疚,脸色都红了,转又对天阔道:“弟弟,你就留在此处照应其他几位公子,我带赵公子去换身衣裳。”
  “换衣裳?不用不用!”我一听如此麻烦,脱口便拒绝。
  “玉羊,虽是夏天,风口上吹久了也要生病的,还是去吧。”仲满上前劝我,目光忧虑,一片关切态度。
  “是啊,咩,快去吧,不然我们都不安心!”天阔紧接着仲满又添了一句。
  我哪里有这么娇气?可如此众口一词的境况,倒不由自己做主了,只便点了点头,跟随楚娘子而去。
  她将我带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命人送来几块汗巾,便先出去了,此后许久不闻动静。
  我解了幞头,散开长发用帕子拭干,目光四处张望屋内陈设,不经意间,却瞥见坐榻上摆放着一身女子的衣裙,颜色清丽,花样新鲜。
  我不由地走近,伏在坐榻边细瞧,天性中的女儿本色也一下子跳脱出来。慢慢地,眼见是四下无人,门窗紧闭,我就放大了胆子,拎起那衣裙比在身上验看。
  “哇!真好看啊!我要是能穿一天就好了!”
  我越看越喜欢,连连感叹,忘乎所以,可就在这时,房门竟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两个侍女。
  “奴婢们侍候公子更衣。”
  我被惊了一跳,未及收场,只好迅速背过身去,胡乱折了衣裙扔在榻上,也不知她们看见没有,“我……你们放在案上吧,我自己换就好,多谢多谢!”
  有惊无险,她二人未曾多说,放下衣服便离开了。我吸取教训再不敢迁延随意,只忙慌慌地将衣袍换了,头发束好,临去前又将那衣裙整齐摆好,复归原位。
  回到后园,他们都已笑闹谈论开了,见我过来便问候了几句。我是心有余悸,入席后只埋头吃东西,也不想插话。
  “玉羊,你吃慢一点,小心噎着自己。”
  我塞了满嘴的美食,正吃得专心,仲满倒忽然关注起我来了。我侧脸看时,他满脸笑意,目光深远,似是盯着我很久了。
  “哦……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点了点头,但四目相对,心中一转,却又延续了先前的惆怅,暗自轻叹了一声。
  “哦!阿姐,你怎么才来!”
  随着天阔的一声唤,我才发觉楚娘子原来一直不在,可她的再次出现却着实让我紧张起来:她换了身衣裙,就是方才我在厢房里验看的那身。
  这衣裳是她的吗?她应该不知道我碰过了吧?却又为何会留在厢房?厢房常为客用,何以会摆放女主人的衣衫呢?是侍女放错了?还是她不小心将我带错了房间?或者……一大堆无从解释的问题向我袭来,我也才感觉到,方才经历的一切并不寻常。
  “赵公子,这身衣袍可还舒适?”
  正沉浸思索,楚娘子却首先走向了我,态度倒还是那般温和有礼,似乎也未察觉我动过她这件衣裙。
  “这衣裳很好,劳烦了。”我藏好心事,起身回了一礼。
  她轻轻一笑,未再多言,坐到了天阔身侧的席位上。
  这场风波频生的聚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可就在我以为终于要结束此番忐忑之行的时候,天公又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等了一会儿,以为大雨会停,但直到宵禁鼓声传来,雨势才渐渐收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于是,留宿。还是换衣的那个安静小院,相对四间厢房住下了我们四个人,我就在原来的屋子。戌时过半,侍女送来洗漱的水,用完之后却毫无倦意,便借着屋内透出的烛光,走到门外廊庑间透气。
  “就是这个姓赵的公子啊,也不知什么来历,竟连个礼数也不懂,到我们这样的门庭做客,却是空手来的。”
  “呵呵呵,就是啊!席间我看他吃东西的样子,没见过世面一般,狼吞虎咽的,一副穷酸相,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呢!”
  “唉,真不知我们公子怎会和这样的人交往……”
  不过刚刚站了片刻,倒听了满耳朵的闲言,也不知有几个丫头站在院墙那头,说得一句比一句刻薄。我觉得心里发堵,又觉得很委屈,但不得不承认她们说的都是事实。
  我大概不该赴约而来,从踏进楚家正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格格不入的。
  “玉羊,怎么还不休息?”
  仲满来到了我的身旁,步伐悄然,听他唤我,我才发觉。
  “哦,还不困。你也不想睡啊?”我勉强一笑,问道。
  “我就在你右手的屋子,方才关窗见你在此就出来看看。刚下过雨,地上湿气尚重,夜风又凉,若是无事,还是早些进屋吧。”
  他脸上带着常有的淡笑,温情脉脉,关怀备至。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一侧脸颊,将他的脸廓凸显得愈加深邃分明。我不觉看呆了,神思缭绕,意态朦胧。
  “玉羊,你怎么了?”许久,他又问了一句。
  “仲满兄,你有喜欢的人吗?”我凝望着他的双眸,似是冲动,却又很清醒,“并非上次在四方馆我说的那种同窗之间的喜欢,而是心爱之人的意思,你可有吗?”
  “玉……玉羊,你到底怎么了?”他惊着了,神态变得不自然,眼神也慌乱起来。
  “呵呵……”我笑了,不是开心也并非觉得他好笑,而是由心底发出的苦笑,我还是要继续伪装下去,“同你开个玩笑,别紧张了!”
  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松开来,说道:“你啊,小小年纪,怎么喜欢开这种玩笑?”
  “对你是玩笑,对我自己可不是!”我抱起双臂对他摇了摇头,心态郑重起来,“我啊,一年前就有喜欢的人了,那时年纪更小,可没办法啊,喜欢一个人,只有日久情深,不论年龄长幼。”
  “你……这是……”我这番惊人之语怕是又将他吓着了,此刻结舌难言,倒比方才更显窘迫。
  “仲满兄,去睡吧,我也回房了。”
  我愈发坦然,向他走近一步拍了拍他的肩,可直到我推门前最后回望的一眼,他还是愣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所想的唯有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玉羊:你傻?还要我怎么解释?
仲满:我……¥%#@&……
玉羊: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仲满:好怕。
小满:就夜不归宿了?那我呢?我的饭呢?
 
  第15章 淡月微云皆似梦(一)
 
  夏去秋尽,又至岁末。数月来,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个子长高了半头,声音也柔润了一些,虽然食量依旧,但原本微丰的体型却瘦了下去,渐渐呈现出一点曲线来。
  我知道这是女子长成必有的经历,心里为此感到愉悦,虽然还是个“男子”,但变好看总是一件好事。我和仲满之间还和从前一样,那次夜谈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再未提起,我也因此无从判断他的心思,只是不断默默祈祷,上天还能给我留点机会。
  一日赵助教唤我去他的值室,一来询问我这一年在太学的感受,二来勉励我要潜心勤学。我早将赵助教奉为恩师,长久以来也更添尊敬,师生间一番彻谈,直至日落黄昏才结束。
  临去前,我见老师几案周围堆积了许多书册,显得有些杂乱,便主动提出帮他整理。理至一半,我偶一抬头,看到了一卷记载学生籍属的簿书,一时好奇展开看了几眼,正要合上时,却鬼使神差地瞥见了仲满的名字。
  其它的倒还罢了,只是他的生辰年月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是日本人,生辰有两个纪年,唐历圣历元年,日本历文武天皇二年,日期则在二月十七,距此时倒靠近了。
  想来,我虽自诩钟情于他,却是从未关心过他的私事,如今既已知晓他的生辰,便萌生了要为他庆生的念头。我想送他一件礼物,但还不知该送什么,便决定先去挣买礼物的钱。
  一次旬假,我回到了东市的云来酒肆,时隔一年多,店主也还能认得出我。彼时为了追随仲满上学,匆匆辞了活计,都未及向他说明情由,此刻不免胡编了一通,说自己是回乡去了,他因正缺人手,也愿意再次收我。最后,因还要兼顾学业,不能像从前那般吃住在此,便约定了只做散工。
  国子监的监规,非是放假,学生不得外出,可若只依假期而行,二月十七之前我是挣不了多少钱的,所以我决定每晚都偷溜出去。既是“偷溜”,自然不能走正门,摸索了几日,我发现公膳所后厨有一道矮墙,外侧便是坊街,以我这翻墙的本领,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我每日宵禁前翻出去,次日解禁后再赶回来,先还有些害怕被人发现,内心惴惴,但不到三日便轻车熟路了。
  然而,我虽是挣钱挣得不亦乐乎,可白日在学中却是吃饭都能睡着,他们几次问起我,我只推说天冷好睡,心想左右是这一两个月,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为了仲满什么都值得。
  转眼年考已毕,学中放了七日年假,我便直接住在了酒肆。正值新春,店内生意格外忙碌,连着三天,我从早到晚不断重复着收碗筷洗碗筷的动作,连腰都无暇直起。
  这日午间,我仍在堂前收拾,却见一张案旁的茵褥上放着块佩玉,花纹精细,品质贵重,不似寻常物件,便知是客人身上掉的,问了店主得知这人是刚刚离开,就赶紧拿着追了出去。
  “客官留步!你的佩玉落下了!”我一阵小跑出门,很快追上了那人,他的身后还带了几个随从,似是官宦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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