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倒奇,不接佩玉,反愣着看我,“你是……”
“我?我是这酒肆的杂役啊!”我不解其意,只报上自己来历。
“你是赵逸卿?”他忽道,“越人赵逸卿!”
“客官你……你认识我?!”我一惊,想自己在长安何曾结识过他这般人物,一时满头雾水。
“哈哈……”他朗声大笑,说道:“你小小年纪忘性却大!大约半年多前,皇城,四方馆,你再想想?”
“哦!你是那位……那位帮过我的官人!”他一提四方馆,我的脑中猛地一闪,再细看他的形容样貌,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惭不已,“难为官人还记得我,我真是太失礼了!”
他点点头,笑容依旧,倒不在意,又问:“只是你不是太学生吗?何以到这酒肆做了杂役?”
“学生还是学生,可学生也需要用钱啊!”我看他一片慈眉善目,又算是故人重逢,便无意瞒他,“如今学里放了年假,也无事可做,我就出来挣点钱。”他听罢发出赞赏的目光,倒一时无话,我便又将佩玉双手递了过去,说道:“官人你的佩玉,请收好!”
稍待,他却还是不接,神态凝滞,似是走了神,竟不知是怎么了。我忖度着也不好贸然打扰他,便将佩玉送到了他身旁的随从手里。
“孩子,你这项上的玉羊吊坠是从何处来的?”
我送玉的双手还未及收回,这官人却突然直直地问了一句,眉头紧皱,眼神忧恐。我便低头一看,果见自己的吊坠露在了衣领之外,许是干活时动作太大所致。
“这玉羊我从三岁就戴在身上了,是家父的一个友人相赠。”我抚着吊坠说道,“官人这是怎么了?”
“那你……”
“赵逸卿!东西还给客人就赶紧回来,忙着呢!”
官人又想再问,却被店主远远的一句喊话打断了,我也知自己逗留太久,顾不得他的态度,急急拱手一礼转身离去。此后不提,不过几日也便淡忘了。
复课之后,我也攒了几十钱,便开始思考买什么礼物,可我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总也定不下来。这日课前空闲,我索性直接问起仲满。
“仲满兄,先别看书了,问你一句话。”我伏在他的案前,抬手戳了一下低头的他,“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吃的用的都行。”
“玉羊,你的脑袋里又在琢磨什么呢?”他抿嘴一笑,口气倒有些觉得我在逗他似的。
“哎呀!我是认真的,你想一想告诉我啊!”我恳求道。
“我……”他顿了顿,作思索状,却又很快摇头,道:“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怎么能没有呢!人总有个爱好啊!”我急了,皱眉看他,想他虽是出身富贵,从小衣食不缺,莫非真就不食人间烟火了?
“那这个吧,我很喜欢。”他忽然举起方才看的书卷,一副笃定的神情。
“呃……”我被他这个举动噎得说不出话来,终究轻叹一声,对他摆了摆手,放弃询问,“打扰了。”
我在仲满那里找不到答案,自己也更没了主意,只得继续以赚钱为主。展眼已是一月末的旬假,离他的生辰越发近了。
我早起往东市去,一路左顾右盼,希望能在路边各色店铺里得到些许启发,可当我路过升平坊的一条横街时,无意中一眼,却看见了我最不愿见到的一幕:仲满与楚娘子正相对交谈。
我心里顿时一灰到底,眼泪差点掉出来,可又不甘心,便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就躲到路旁停靠的一驾马车后观察。
来往车马声嘈杂,我又不能凑得太近,也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只道楚府就在附近,仲满一定又去做客了,说不定还留宿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书吗?!我看你更喜欢和美人聊天!”
我狠狠地埋怨了一句,双手握紧了拳头,但也就是这一时的分神,再抬眼时,却瞧见他二人当街抱在了一起。我再也没有耐心了,扭头而去,做工也免了。
回到学馆宿舍,我终于忍不住大哭了一场。他们相拥的画面一遍遍在我脑中闪现,我觉得自己一年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羊:我好想打死你啊!
仲满:要讲文明!
玉羊:等老娘磨完这把刀,希望你还笑得出来
仲满: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玉羊:(您的好友向您扔出了一个□□)
……
小满:我说句公道话,仲满你以后会加倍还回来的!
第16章 淡月微云皆似梦(二)
次日上课,我再也没有理过仲满,而看见天阔也不禁会想起他姐姐,便连天阔也不理会,独自将座位调到了讲堂角落。他们虽奇怪,问我我也不回答,就这么僵着。
这一日阳光甚好,午后风和,我便打了一盆热水给小满洗澡,可刚把小满放进水里,仲满却提着一包东西向我走来。我瞥了一眼,猜又是什么吃的,不过心意仍很坚定,就算他拿了山珍海味来,我也不会妥协。
“玉羊……”
“让让!让让!没见我正给小满洗澡呢?别遮了太阳,冻着它你负责啊?!”
他带着笑脸刚刚开口,我便不留情面地挡了回去。他则一怔,而后摇头一叹,倒还不走,移步让出阳光,却在我身旁蹲了下来。
“玉羊,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说出来,我也好改正啊!”
“呵!”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但也不好直言,只道:“你这长相得罪我了,看见你就烦!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我……”他彻底语塞,面色也沉了,这才站起身。
我见反击成功,不免生出一丝得意,挑了挑眉,送给他一个大白眼,口中悠闲讲道:“今天天气真是好啊!小满,洗得舒服吧?”
他定在原地要去不去,神情黯然,却忽然将手中一直拎着的包袱放在了我的身侧,“你这些时日长高不少,衣裳都嫌小了,这是一身新做衣袍。”
他说完这话我恍惚了一下,似是心软了,可再度抬头看他时,却又冷静了下来,“我就愿意穿小的,要你多管闲事!我虽微寒,却不贪图别人的好处!”
我说罢将小满从水里捞起来,盆也不要了,回身进了宿舍,紧闭房门,稍待侧耳去听,院里却再无动静。
“若你知道我是个女子,还会对我这般关怀入微吗?”
我沮丧地在心中默念,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袖,果真短了许多,手腕也露在外头,这些事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
此后数日又至旬假,我还是没有与他们和解,彼此相见反更觉生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感觉自己无助又无能。
又是春天了,那片垂丝海棠陆续开出娇嫩的花苞,我早起去公膳所拿了蒸糕油饼就坐在树下边看边吃,小满窝在我怀里,一声声轻叫,好似能体察到我内心的低落。
“赵逸卿。”
也不知几时,我看花看得都发困了,却忽闻有人叫我的名字,糊涂起身左右寻找,才发现人就在我正前方的假山下边,是赵助教,还有……竟还有那位见过两次的官人!
我十分疑惑,也不好拖延,将小满放到肩头便跑过去,拱手一礼道:“赵老师好!官人……也好!”
官人含笑看我,目光炯炯,倒不说话,而平素一向随和的赵助教此刻也变得拘谨起来,眼帘低垂,背部微躬,比官人身后的一个随从还显得恭敬。
这随从我倒没见过,不在前两次官人随员之列,生得眉目端正,身材魁梧,很是不凡的样子,只是看上去年纪与官人相仿,却不似官人一般蓄有胡须。
“老师,你与官人原是朋友吗?”我见他们都不说话,心里又实在奇怪,便主动先问起来。
“臣……不……呃……这个……”赵老师竟一下子慌了,面色发红,言语混乱。
“沉什么?老师怎么了?”我放下小满上前扶住老师,觉得他可能是身体不适。
“哦,是曾,不是臣。”官人这才开口,眼神拂过我又向赵老师望去,显得有些神秘,“你老师的意思是我与他曾是同窗,现在么就是挚友了。那日酒肆前你匆匆离去,我们话还未说完,故而今日托了你老师找你再叙。”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这才明白,便弯腰将小满抱了回来,“官人你竟也认得赵老师啊!”
“嗯,是啊。”他也点头,复问:“你方才在那树底下做什么呢?怎么看上去有些发愁的样子?”
“我……我就是,就是困了,没发愁,春光大好,发什么愁啊!没有没有!”我一边抚猫,一边掩饰。
“赵助教这边请吧。”我说话的间隙,倒见那随从将老师邀走了,二人往值室的方向而去。
“嗳?他们去干嘛了?”我念叨了一声。
“赵助教自然有事要忙,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啊!”官人移步挡了我的视线,神情比方才轻快的许多,“呵呵,你还记得上次我问你玉羊的事吗?听赵助教说,你的字也叫玉羊?”
“是啊,这玉羊又并非什么珍宝,官人怎么如此好奇?今天也是为它来的吗?”
“虽非珍宝,却实在是很好奇,我以前见过一个相似的。”他直言道,“你介不介意将它取下给我细观?”
“嗯……”我先是犹豫,但看他一片真诚,又是老师的同窗,便也愿意,随即将玉羊取下送到他手里,“那你就看一下,不能拿远了,家父叮嘱过行走坐卧都不能离身的!”
“好好好!”他接过连声答应,一边翻转细瞧一边慢慢走到了路边大石上坐了下来,“你说是令尊的友人相赠,那这友人的姓名你可知道?!”不过片刻,他抬起头,眼睛忽变得犀利起来。
“不知,家父未曾明言。”我暗自一惊,心中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便走过去一把夺回了玉羊,“官人的问题也太多了些!”
“哈哈哈……”他仰面大笑,手指对我点了点,“你这孩子脾气倒大,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嘛!”
我不以为然,驳了回去,说:“打听别人的家事是很失礼的,官人想必饱读诗书,却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好,就算是我的错,不谈这个了。”他摆了摆手,神色便又一转,“今日我原是先去酒肆寻你,却听店家说你已许久不去了,连工钱都没去结,这是怎么回事啊?”
“哦!是啊!我钱还没拿呢!”他不说我根本想不到,真是赌气赌糊涂了,再怎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我因有事倒忘干净了,多谢官人提醒!我现在就去拿!”我急急告辞便往外走。
“慢着!”他又叫住我,笑道:“我今日是坐了车驾而来,我送你一程吧,岂不比你步行快得多?”
“嗯……那我要带着小满,也可以吗?”我活了十二年了,记事起便在山中度日,从来也没乘过马车,这时难免心动。
“小满?”官人不解,皱眉相问。
“就是这猫猫的名字,我给它取的!”我拎起小满,以一种期望眼神看着官人。
“呵呵呵……你就带上吧!”他哭笑不得,也不反对。
已而出了国子监正门,果见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候在街边,而方才那个不长胡须的随从也站在车下。他先扶官人进了车内复又回头接我,对我一笑甚是亲切,我便也顺口唤了他一声“阿伯”。
这原是极小的事,可他听了神情立刻一惊,倒有些感动似的,却很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仲满:不理我但是还理陌生人??
玉羊:你不也抱别的女人了吗?
仲满: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耳朵
玉羊:男人都是大□□子,不能信的大猪蹄子
仲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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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有奖竞猜:所以这官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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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淡月微云皆似梦(三)
马车内四围都有软垫铺好,还装饰得各样玉珠流苏,又舒适又漂亮,我手触目观,颇觉新鲜,心情也一片大好。官人一路倒是无话,只温和地望着我,就像是长辈望着自家儿女。
及至到了云来酒肆,我也取了剩余的工钱,想着要好好还一还他数次的恩情,便就在酒肆里做东请了一顿饭。
“你辛苦挣钱这些钱,就是为了这样吃喝?云来酒肆的菜价可是不便宜啊!恐怕这一顿下来,你刚拿的那些就又还给店主咯!”正吃得尽兴,官人忽然停下却向我问起。
“还就还呗,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钱了。”我也不停下,边吃边道,心里也感慨起来:“太学里不是一些外国留学生便是贵胄大族的子弟,个个是有来头的,我惹不起。就说我去岁到一个贵族同窗的府上,一时不察忘了携带礼物,其实也是没钱,便被一群婢女轻贱鄙夷,而我也不好明言,实在是憋屈!他们之间的交往我似乎怎么也融入不进去,我的努力也好像都白费了。”
我不知怎么了,越说话越多,掺杂着酸楚、委屈,倒有些偏离本意了。
“孩子,你难过了?”官人听来面上一片怜惜的态度,“学馆到底是读书的地方,勤学才是要务,何必费心结交一些不值得交往的人呢?我向赵助教打听你时,他对你的评价可是很高的,你要自信一些才是,等将来大比之期得了功名,你远在越州的父母定会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