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越说越认为，自己说的就是真相，看看，全柳家村也找不上她女婿这么招人稀罕的人了，一说起来，她都能偷着乐好久。
“还有啊，闺女，郑军要高考这事，你还不能瞎说，你要说了不愿意让考，郑军未必会听你的，他既然要高考，肯定是下了功夫做了设想的。绝不会因为她人一句不愿意的话就放弃的。”柳母也不忘说出这点最重要的。
他们赵家也没出个大学生，要是女婿成了，也能略微有点安慰。
果然，赵母还是最了解自己闺女的，这么一说就说到了点子上。得了安心的赵珍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第四十九章
作为柳家村唯一的高中生, 郑军心里的优越感一直都在, 再加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大娘大爷们的夸赞声也是不绝于耳, 这更膨胀了郑军那颗原本就不太淡然的心。
从前，他在柳眉画面前可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直到现实教会了郑军做人。姐姐虽然嫁了个城里人，可那一家子都抠门得很, 别说会有什么好处了, 不从家里拿东西就该谢天谢地。姐姐未出嫁时对他可是没话说, 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念着他, 郑军也觉得自己为家里人争光了，这些都是应得的。
可是, 嫁人后的姐姐完全变了一个样, 话里话外都是丈夫、孩子。刚开始郑军也习惯不了, 可时间长了, 不习惯也得习惯, 让他安慰的是, 父母还是把他捧在手心里。
可是，没过多久, 他那个小学老师的职位有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那是一个留在他们村的女知青, 来柳家村多年了, 人踏实勤快, 学问也好, 他俩最后只有一个人会成为正式的、领国家工资的教师。
郑军是不太能瞧得上这个教师的位子，可对于目前的他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在教室里给毛孩子上课总比在地里和土疙瘩较劲要好。郑军急了，这时候赵珍珍还在他后头烦人，郑军心里念头一动。
回了家，跟爹妈说了这事，她娘挂着个做饭的围裙，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当家的，你说这可咋办啊，你说，这些知青来干啥啊，干不了活还得抢咱儿子的饭碗，闹心啊！”郑军是让他爹妈来出主意的，不是让她娘抱怨的，心里一阵厌烦还不能说，只好转头看着他爹，他爹靠在炕桌上，悠悠地抽了一口旱烟，缓缓地说：“军子，你觉得大队长家的那姑娘咋样，合你心意不？”
这话一出，郑军她娘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移到儿子脸上。
郑军低着头，略感失望，他以为自己家人还能再想一条别的路呢！唉，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啊。
他看向他爹，面无表情地说：“爹，都一样，您看着行就行。”郑父在桌沿磕了磕烟袋子，点了点头，又感慨道：“唉，还是家里委屈了你啊，要不然，咱们军子也能娶个吃商品粮的城里姑娘。”郑军和她娘均是一怔，随即表情暗了下来。这个愿望恐怕不能实现了。
“好了，别想了，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老婆子，你去准备准备，咱们过两天去大队长家提亲。”郑母“哎”了一声就走了。那次，赵家提出的条件他家都应了，就是赵珍珍她娘让婚后小两口单独住他爹也妥协了。不出意外，那个位置最后也归他了。直到今天，郑军也没忘了那个场景，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他熬到现在了，这次高考这个机会他一定得抓住。
***
赵珍珍解决了心口一件大事，满心欢喜地回家了。一看，正好公公婆婆都不在，就丈夫在看书呢，赵珍珍窃喜着，从厨房挖了一大碗白面，做了个面疙瘩汤，还打了两鸡蛋，两碗面疙瘩鸡蛋汤出锅了，香喷喷的，赵珍珍闻了闻，喜滋滋地端到房间，想和丈夫来一个久违的两人世界，一人一碗，看一眼丈夫，吃一口，想一想就甜的不行，赵珍珍小心地端到屋里：“郑军，快，看看我做了啥，赶紧来帮我端着。”
郑军强忍着心里的厌烦，从赵珍珍手中接过了那个搪瓷大碗，“这还不到饭点呢，你做啥饭？”
“我不是怕你学习饿了吗，正好我娘上次给的白面和鸡蛋还有，我就给咱做了两碗。”赵珍珍将筷子给了郑军，笑着说。郑军有心想说为什么不等他爹娘回来一起吃，又意识到：万一四个人吃，他不就得少吃几顿了吗？这么一想就闭上了嘴，不过，相处时间越长，他越能觉得赵珍珍根本不是她表面的乖巧懂事，自他爹娘来了，也不知道发了多少次脾气了，哪里还有刚结婚时的讨人喜欢呢。
郑军吃着汤汁香浓的疙瘩汤，暗暗想着赵珍珍惹人讨厌之处，企图让自己心安。
“郑军，你接下来好好学，我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别的你别担心，有我和爹娘呢。”赵珍珍看着郑军不高兴，只顾埋头吃，只以为他担心家里生计呢，当然，她做的饭也是不错，要不然咋会吃那么香。赵珍珍吃了一口鸡蛋白，自以为体贴地说。
郑军顿了一下，看了看赵珍珍红扑扑的脸颊，又垂下了眉眼，继续吃。
郑家老两口回来时，厨房里还是那样，赵珍珍还没来得及收拾，郑母看着开了的白面袋口子和地上的鸡蛋皮，以及那干干净净的锅底，就什么也知道了，她扫着地，心里想着儿子和儿媳都吃了好东西，儿媳妇不说就罢了，儿子也没啥表示，有些不得劲，她也不是想吃那些东西，就是有了她也会让给儿子，可儿子这表现，她的心闷闷的。
***
高考的消息让乡下城市几千万人心里燃起了火苗，柳家村只是全国小小的一个乡村罢了，大家起早贪黑，生怕比别人落后几步，就在这紧张又欢喜的气氛中，迎来了1977年11月的高考。
考前，柳母比家里那三个高考生都紧张，一会问问这个拿了没有，一会问问那个，这让柳眉画哭笑不得，“娘，都拿了都拿了，我们三个人呢，你别操心了，赶紧回家去吧。”两老人这才回家去了。
柳志勇这个学渣，看着他妹子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羡慕极了，柳眉画一看他哥脸色就知道他想什么，“哥，你怕啥，你认真学了那么长时间，肯定有碰上的，就算考不上了，也没什么损失啊，是不是。”果然柳志勇这么一想 ，就放心不少。柳眉画感到有一道目光怨念般朝她射来，她转头一看，果然，何毅瞅她呢，“何毅，你也是，别怕。”还拍了拍何毅的肩膀，状似哥们般说笑：“咱两可是订过婚的，我不会抛弃你的。”那揶揄的声音，何毅听着却很舒坦，柳志勇看着那两人又黏上了，果断走前面，拒绝吃狗粮。
“要是咱两都考上了，一定要报一个学校，要是我分数低，那也要在一个地方。”何毅已经知道有报志愿这回事了，不得不提前做准备。
“哎呀，我相信你，不要婆婆妈妈的了。成不？”何毅看着想往前面跑的柳眉画，直接拉了过来，再看看前面就一个柳志勇，果断把人固定在他胳膊上。
“你放开，万一有人看见了，多不好啊。”柳眉画很满意自己对象的霸道行为，不过可不能让人看见了，那多羞人啊，虽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有人吗？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何毅假装环视四周，笑眯眯看着柳眉画说。
柳眉画气急了，这人怎么越来越大胆了，哪里还是刚认识时的沉默样，她哥不在前头呢，睁着眼说瞎话还这么一副样子，都不像他了。
“你妈看得那么紧，我都想你了，没良心的，一点也不念着我。”柳眉画被他箍着胳膊，握着手，又是在她哥后头，心跳的飞快。耳边又响起了这样戳人心思的话，当真是又羞又恼。
“快说，想不想我？”何毅凑得更近了，声音低低沉沉，却格外蛊惑人。
又轻又暖得气息和惑人心思的声音，让柳眉画耳朵酥酥麻麻的，她都快忘记了今天是多么重要的一个日子，剩下的只有发红的耳垂和颤颤的心尖。
柳眉画从不知道，她对象也能发出这样迷人又直抵人心的声音。
“嗯？”略带威胁的音和腰间骤然发紧的大手让柳眉画的思想迅速归位。
“别这样，好不好，我肯定也想你啊，等以后咱们上了学，我爹娘不在身边，肯定能天天见面的。”何毅一听这软软的哀求，心也跟着软了。
他本就不是这样无所顾忌的人，可是日日见不着心上人，见了也只能浅浅看一眼，何毅快憋死了，他多想亲亲她、抱抱她啊，可柳母只要一眼，就能让他有话不敢说，有心不敢动。
这次见了人，可不得好好说一说，让这个没心没肺的也知道他的难受。
“你说你也想我了，真的？”何毅控制着自己已经发软的心，手臂紧紧地抱着那把纤细柔软的腰身，越发靠近了问。
柳眉画真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何毅还不放人，她在他怀里扭着身体，想要挣脱人，“你放开，要是窜出来一个人，你羞不羞啊。”
“我男子汉，怕什么，我不怕。”
“那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好不好？你先松开。”柳眉画没辙了，割地赔款般商量道。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你亲亲我，这儿。”说着，还空出右手没羞没躁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前面柳志勇头也不回，生怕看见什么扎人眼的画面。何毅松了手，想让柳眉画亲她。
“哈哈，才不呢。”柳眉画挣开人，嚣张的笑着说。还没跑两步，就被拉回去了。
“唉，我这孤家寡人，没人疼啊。”柳眉画听着何毅伤感的轻叹，自己也不舒服。
何毅见还没动静，就要松开人，柳眉画看着何毅转身，以为他要走，就伸出手倾着身子去拉人。
猛地，何毅转身，俊脸凑了上来，冷不丁就被堵了唇，还报复似的咬了咬唇角。
柳眉画想要往回咬呢，何毅又一次痞痞的笑着朝柳志勇跑去了。
柳眉画那个气呀，还以为他生气了呢，结果人家开心得很。她“哼”了一声，跺跺脚，跑到了她哥另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何毅一眼。何毅回了个傻笑给她，柳眉画更气了：有本事，以后也别靠近我，看谁不行啊。
第五十章
全国几百万的人奔赴高考考场, 他们有的已经结婚生子, 成为父亲或母亲, 有的还未谈婚论嫁, 怀揣对未来的希望，不管他们是何种人，今天的他们为了梦想来到高考考场。
柳眉画原本经历无数次考场的洗礼，应该是淡定的, 然而, 看着那些不同年龄不同行业的人聚在一起, 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笔疾书, 她顿生敬意，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考试应当严谨对待。她明明来这里不久, 可是那些曾经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从那个梦之后就慢慢淡化, 连最为深刻的考试记忆都在脑海里慢慢逝去。她曾经的紧张仿佛都不见了。
考场上只能听见“沙沙沙”的书写声, 这些题目对柳眉画来说很简单, 除了数学稍有难度, 别的科目柳眉画都是一口气直接从头写到尾的, 因为是第一年考，出题人也担心考生水平参差不齐, 因此, 题目有好多都是靠记忆力的, 尤其是语文和英语, 这对柳眉画来说就是小儿科, 她的记忆力一向都很强, 数学开头到中间，做的都很顺利，到了最后几道，就有点难了，柳眉画强迫自己震惊下来，按平常心对待，脑海里一道道公式，一种种方法，慢慢回忆，套用，虽然过程艰难，但最终还是做了出来，当然，那些小的部分实在做不出来的也只能放弃了。
两天时间很快也很慢，等真正走出考场的那天，有人欢喜有人忧，好在柳眉画一问，她哥和何毅答的都还行。至少他俩自己觉得还满意。
考场外也有人对答案，这是所有考生的通病，没考完害怕影响下一门，考完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三人也没那心情，都急匆匆回家了。高考这天，何雨他们学校放假，所以，何雨早已回家了。柳母早早的就把何雨叫到了柳家，就等着家里三个考生回来了。临近高考的日子，三孩子没日没夜刻苦的复习，柳母都记在心里，这回终于解放了，可不得好好犒劳一下。
柳母提早割了肉，攒了鸡蛋，换了些细粮，就等那天晚上做一顿让大伙乐呵乐呵。何雨自从他哥和她的柳姐姐定亲之后，来柳家更自然了。
“伯母，您看看，我能帮您干啥？”何雨一来柳家进了厨房就问。
“小雨，你把那个菜洗一下，然后肉切一下，剩下的我来就行了。”柳母提前已经把那块猪肉中的肥肉炼过猪油了，这次把瘦肉切好就成。
柳母自然是盼望孩子们都有出息，可看着他们没日没夜学习，就连油灯都废了好多油，她也知道这学习呀，不容易，否管结果咋样，这能解放总是好的。
今天柳家四口加上何雨和何毅，一共六个人柳母做了四个个菜：猪肉炖粉条，西红柿炒鸡蛋，黄豆芽蘸大酱，野菇汤，还有两盘饺子，一盘肉馅的，一盘素白菜馅的，没办法，细粮太少，做不多，一人两三个只能尝尝味儿，剩下的就是杂粮饼子了。
菜一出锅，何雨就饿的不行，她在学校也交了食堂粮食，可人多，缺粮，大师傅做得清汤寡水的，没一点油，肉就更别提了。
还有那饺子，看着就香，再闻闻那味，真是忍不住了。柳母看着这孩子一脸馋相，跟她闺女一个样，她索性从厨房拿了个碗，一盘子里挑一点，给装了小半碗，“小雨，饿了吧，来，伯母给你夹了点，你先吃，他们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先垫垫。”
柳母脸色真诚，何雨也看出柳母不介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伯母，别，那怎么好意思呢，还是等大家回来一起吃吧。”
“客气啥，总归是一家人，你柳姐姐也是个小馋猫，别多想，吃吧！。”何雨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接过去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平时也吃不上，想吃也是人之常情。
柳眉画，柳志勇和何毅在三个不同考场，等三人都汇合时已经不早了，人实在太多了，就是没有后世那么多家长来，光这些考生都能挤成一锅粥。幸亏他们约好了在学校不远处的一个供销社边汇合，才没有跟那没头的苍蝇似的乱找。
柳眉画看着她对象和她哥很是满意，这俩人都是受她的影响参加了高考，将来要是考上了，还不得感谢她，想一想自己这丰功伟绩就能叉腰大笑了。
等何毅和柳志勇到了供销社，就看见，柳眉画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儿，一个人傻笑着。
柳志勇心想，他妹子可别被高考吓着了吧 ，他这当哥的学的那么差，还在这儿好好的呢，他妹子一看就是那种学习好的，咋能变成这样子？
“妹子，你这是咋了？考砸了也没事儿，你别怕呀，还有你哥给你垫底儿呢！”
何毅一听这话就笑笑，也不出声儿。何毅一早就发现了，他对象这心里可坚强着呢，哪有那么脆弱，这志勇呀，肯定多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