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步行到镇上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说是个镇，其实小得只有一条街。而且这镇上的人都姓苏，和苏圆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乡。
凭着记忆来到街上一家小商铺，刚走进去老板娘就热情地招呼起来：“苏家老二的闺女是不，好久没看到你嘞，你奶呢？身体还好不？”
苏圆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黑瘦女人，在脑海里搜寻好久才想起关于她的记忆——苏家一个远方表亲的媳妇，以前还在农村里时，和他们是邻里关系，按照辈分她该叫声嫂子。
“二嫂子好。”她乖乖巧巧叫了声。
苏二嫂眼睛一亮，倍感惊奇：“老二家的闺女倒是懂事儿了，今儿帮你奶奶来买东西的？”她眼睛瞟到苏圆身后的苏玺，顿了顿，“哎？这个小娃娃哪儿来的？我记得你们家没超生啊。”
这个年代还在实行计划生育，苏二嫂家里就超生了好几个孩子，苏圆也正愁不知该怎么安排苏玺的身份，便老实道：“是奶奶捡来的，家里人都没了，正好又是在爸爸去世那段时间，奶奶看他可怜，也觉得是跟我们家有缘。”
“哦……”苏二嫂子呐呐点头，倒是十分理解，“也对，你们家缺个男丁。”
正说着话，就见三个小孩从小卖部的里屋走出来，前头两个是五六岁的小姑娘，后面一个才刚会走路。
呼呼啦啦地你追我赶跑出来，苏二嫂立即黑了脸：“你们两个就知道带着弟弟疯跑，家里来生意了，还不快带着弟弟出去。”
转而对着最小的那个态度却很温柔，还拿了包糖给他：“幺儿乖，去和姐姐到外面玩，注意安全，别跑马路上去了。”
两个小姑娘被骂得灰溜溜地带着弟弟出去了。
苏圆看着几个孩子的背影，倒是想起一件事。
苏玺的身份还没落实，以后上学都是问题。他如今的户口肯定是在苏家的，如果要走正大光明的途径肯定要被他那个恶毒的后妈知道，万一找到苏圆家来想以绝后患就糟糕了。
可如果要走黑户她又不知道途径，今天正好碰上超生游击队的苏二嫂子，倒是可以问一问。
不想让苏玺多心，苏圆准备支他出去单独问，便转身道：“小玺，姐姐要跟二嫂子进里屋拿米，你先出去和刚才那几个小妹妹小弟弟玩一会儿好不好？”
她想松开苏玺的手，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牵着自己，轻轻往外抽了抽，他反而抓得更紧了。
“小玺？松手，你出去透透气。”
苏玺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神情执拗。
见他十分不愿意的模样，苏圆又换了一种方式：“那你帮姐姐一个忙，去问问二嫂子家的小妹妹是在哪个学校读书。”
这回苏玺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出去了，见苏圆的手收了回去，顿觉掌心空落落地，暗自捏了捏，又拉开衣服拉链摸到手感熟悉的布料才安下心来。
看着苏玺清瘦的背影，苏二嫂子愣了愣：“这孩子……”
“嗯……他不爱讲话。”苏圆露出怅然的表情，“二嫂子，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嗐，跟嫂子你还这么客气干嘛，直说。”
……
苏圆买好米和盐出小卖部的时候，苏玺已经从二嫂子三个孩子口中套出了学校的信息，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卖部的长凳上，晃悠着双腿。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统率者，即便只有一会儿的功夫，这三个小孩已经成了苏玺‘鞍前马后’的小尾巴。
最小的那个男孩把糖递给他，想讨好讨好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可惜对方全程冷脸似乎不大领情。
“不要。”他低声道，对于不关心的人和事，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可两三岁的小男孩哪儿懂得这是拒绝，献宝一样地把自己的零食递上去，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糖糖、糖糖……”
眼看着零食上的糖精就要沾到苏玺的衣服上，他脸一沉，彻底火了：“拿开！”
右手一挥，就把男孩的糖给打散在地。
谁能想到他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就突然这么凶。另外两个都看傻了，只有小的那个哇的一声哭起来。
正巧苏圆和苏二嫂出门看看到这一幕，连忙围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两个大的当然指着苏玺告了他的状。
第一次当家长的苏圆可真是尴尬，刚还麻烦了人家苏二嫂帮忙，结果转眼就欺负了别人的心肝宝贝，她窘得连连向他们道歉，又掏出钱想买袋糖赔给小男孩。
苏二嫂也是个实诚人，连忙摇头让苏圆把钱收回去。
眼看着小孩还在哭，苏圆哪儿好意思，便让苏玺给人道歉。
苏玺倒是十分顺从，上前给小男孩道了歉，又变回锯嘴葫芦的状态。
“苏二嫂实在对不起，我弟弟他怕生。”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打打闹闹是正常的。米这么重你确定能拎得动吗？要不要嫂子送你？”
“不用了嫂子，您还要守铺子呢。今天已经很添麻烦了，这点东西我提得动。”
刚说完便觉手上一轻，原来是苏玺上前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米袋。
苏圆惊奇地发现，这孩子看着瘦小，力气倒是很大，单手提着十多斤米也不喘气，还能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她。
两人同苏二嫂告了别，往街上走去，苏圆一手提着盐原本想跟苏玺换换，但他执着地往前走着，一点要换的意思都没有。
而且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苏圆的，任她使了劲也抽不出来。
苏圆突然发现，这孩子的性格或许比她想象中更执拗。
第7章
“光明小学，学前一班和一级三班。”
从药店买完膏药，苏玺低声向苏圆汇报结果。
“哦，我知道了。你是怎么问到消息的？”她特地问。
“就是这么问的。”
苏圆挑了挑眉：“两个小妹妹是不是很可爱，你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
她走到一棵行道树下，放了手里的东西，蹲下来与他对视。
意识到她即将要说什么，苏玺很快把脑袋埋下去。
“既然那三个小朋友都没有恶意，你为什么要欺负小弟弟呢？”刚才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他是碍于孩子的自尊，现在只有两个人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借此教育教育一下的。
苏玺仍旧不做声，既不解释也不承认错误。
“跟姐姐说说为什么要把那个小弟弟的糖撒到地上，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欺负弱小的人。”
苏玺摩挲着衣服上的拉链，心想这还能有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呗，不喜欢和人接触，也不希望被人弄脏了衣服。这是他穿过最干净最好看的衣服，这是苏圆送的衣服。对于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但又直觉这么说苏圆会生气，话在嘴边一转，说：“我怕。”
苏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愣了一愣：“为什么要怕？他们都是友好的小朋友啊。”
苏玺摇摇小脑袋：“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糖纸里包的是什么，可能是小石子，也可能是樟脑丸。我吃过，很苦……现在不喜欢吃糖了。”
他说的是实话，这些年在苏家和流浪日子里，他经历的事情远比苏圆想象中可怕。
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却被活生生地扼杀了天性，导致如今看到糖纸都产生恐惧心理。
任是再无情的人也不禁为苏玺凄惨的过去感到心酸了，苏圆沉默良久，脑海中闪过那些原著中关于他的片段，鼻子一酸。
最后抬手摸了摸苏玺的头。
“现在你不用怕了，姐姐会给你买真正的糖，甜的，很好吃。”
拉起苏玺的小手，又带着他往回走。
这次他们没有回苏二嫂的小卖部，而是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大超市，这里东西应有尽有。苏圆摸了摸口袋里那天外国游客给的小费，铁了心要好好犒劳小苏玺。
货架上的零食包装花花绿绿、琳琅满目，苏圆看着都想吃，可苏玺却不为所动，带着他溜达了一圈，最后却指着一个玩具问她：“那个可以吗？”
苏圆看了看：“你想玩魔方？”
“嗯。”
“好，姐姐给你买一个。”有这种聪明的弟弟就是省心，不吵不闹不吃零食，要买也是买益智玩具，苏圆当然喜闻乐见。
付钱的时候，除了魔方玩具，她还大方地给苏玺买了个波板糖。
是超市里最大的那个，比苏玺的脸还大了两圈，她小时候就特别喜欢这种糖，觉得拿在手上很拉风，所以以己度人便觉得苏玺应该也很喜欢。
苏玺倒是没表露出过多的欣喜，但回家路上见到好几个小孩儿都目带羡艳的看着自己，他也对这糖有了全新的认识。
“想吃吗？撕开包装纸就可以吃了，很甜的。”苏圆柔声道。
苏玺乖顺地点点头，却没有立即撕糖纸，而是跑到行道树下，把糖往上一磕，眼看着漂亮完整的波板糖瞬间就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苏圆正纳闷，就见那小小的身影又蹬蹬蹬地跑回来，把最大的那块糖扣下来递给她。
“给我的？”
“嗯。”
苏圆呆呆地接过糖，有点受宠若惊，这大概是苏玺第一次主动向她示好。
“你也吃呀。”她说。
苏玺这才在透明包装纸里拿出一块塞到嘴巴里，但也只是拿的零零碎碎的小糖屑，其他大块的都没动。
似乎是怕吃完了，尝了点味儿就把其他的包起来塞进包里。
拿着一大块糖的苏圆真是感到十分羞愧，按理说小孩子都比较自我，别说主动给别人东西了，就是问他要有的人都不肯给的，哪像眼前这个小不点，毫不客气地把漂亮的波板糖砸烂了，还大公无私地把最大的那块留给她。
这么乖巧的弟弟去哪儿找哦……
这块糖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还是掰下一块送到他嘴边：“想吃就吃啊，姐姐这还有很多钱，吃完又买就是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彩色糖果，苏玺愣着没动，最后被她强塞进口中，果然十分地甜。
“虽然不应该把那个小弟弟的糖打散在地，但是你也没做错，的确不应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过如果下次再遇到咱们都认识的小伙伴，姐姐希望你可以放下戒心，多跟他们玩玩好不好？”她循循善诱，想改改苏玺自闭内向的性格。
看着他埋着头，黑黑的后脑勺十分乖巧，没忍住又上手摸了摸。
这次苏玺有了反应，白皙的耳尖红红的，抬起头来，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珠看向苏圆。
“你也是小伙伴，我可以跟你玩。”
苏圆愣了愣，反应过来，竟有些无法反驳，抽了抽嘴角道：“对，也可以跟我玩，但是我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好朋友啊。”
苏玺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嘬着嘴里的糖，眼睛往别处瞟。
性格疏导教育还是失败了啊……
不过好在脑海里响起系统报喜的声音——“恭喜宿主，【摸头杀】系列任务进度提升至（3/10）”
苏圆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任务也是要在特定的情景下才能触发。
而且很奇怪的是没有介绍会获得什么金手指，让她不禁有点好奇。
两姐弟步行回家后，苏圆便给苏奶奶上了膏药，总算把疼痛缓解下来，但往后几日都干不了活，只能由苏圆搭着板凳忙上忙下地煮饭烧菜。
不过好在她现在有个小帮手，办事效率速度都奇高，给苏圆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日子渐渐变冷，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竹炭，苏圆家没有这个条件，只能把厚衣服都往身上堆。苏玺没有冬衣，苏圆又给他买了两身。
再加上之后给苏奶奶买药和家里的生活支出，她赚得外快已经用掉了一大半。
剩下的钱原本是想去投资点能生钱的生意，但一百来块不多不少不上不下，还真找不到有什么门路可以投资。
这时苏圆又不禁埋怨起系统的扣门来，算来算去都是她自力更生赚的钱，还好意思叫什么【飞来横财】，太吝啬了。
面对苏圆的怨言，系统一声不吭……
砖砌的小平房有个缺点，就是容易漏风，一到晚上那夜风呼呼地往屋子里吹，苏家婆孙几个要裹在一起取暖才勉强能暖和起来。
冬月的一天晚上，依旧寒风大作，苏家婆孙正睡得熟，忽听堂屋外传来几声砰砰闷响。
苏圆被惊醒过来，还以为是她放在门背后的啤酒瓶被人撞倒了，心惊肉跳地屏息听了半响，却没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往旁一看，睡在另一头的苏玺也醒了，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正看着她。
“小玺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低声问。
苏玺点点头，声音沙哑：“好像是砖头落地的声音。”
苏圆瞪大眼，他们家可没有放什么砖头，难道是别人扔进来的？她吓得心脏急跳起来。
如果真有人闯进家门，他们三个不就是待宰的羔羊么。可外面堂屋里还有台电视机，如果那人要偷走便偷，这时候起身去查看的话简直就是送人头啊。
苏圆正想着该怎么应对那不速之客，忽见睡在另一边的苏玺坐起身来。
“哎，别出去！”她低声说，想拉住苏玺却没来得及。
眼看着那小小身影踮着脚尖静悄悄地走到门口，然后悄无声息地把门上的锁给扣上了。
做完这些他又悄悄地回了被窝，苏圆松了口气。这屋子没有窗，想跑都跑不了，如果待会儿有人闯进来她便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想必对方还不至于害命。
心惊胆战地躺在床上，却一直没等到外边有什么动静，直到睁眼到天明，外头响起鸡鸣，苏圆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见奶奶还没醒，苏圆却没心思睡什么回笼觉了，前脚刚下地，后脚就见苏玺也坐起来。
多一个人至少壮一份胆，苏圆冲他招招手：“走，咱们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