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亭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好一阵儿,耸了耸肩膀,直接朝后面的别墅里去。
季文慧今天早上没下来吃饭,所以季墨亭把桂花留在了她门口。
如今,桂花的睡眠时间有一半是在季文慧的门口度过的。耳朵灵敏的它一听到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就晓得是季墨亭,顿时喵呜一声翻身爬起来,直接从楼梯扶手上跳下去,坠入季墨亭的怀里。
季墨亭接住它肥胖的身子:“你该减肥了。”
“老大,我跟你说,你三妹在屋子里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说不敢,说会被发现的,然后又说不行的,她下不了手。”
这些话断断续续的,但是刚才季墨亭才从季青眉那里得了个消息,让自己晚上关好门窗。
所以一听这话,心想季文慧连妈妈都要害,何况是自己呢?毕竟她素来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
可是也知道季文慧没那胆子,所以这事情八成后面是季青眉指使的。
但是动机是什么?不会真那么眼皮子浅,为了季家的钱?她瞧着季青眉不像是那种爱慕钱财的人啊。
她这里猜测着,桂花却着急得很:“你说她想干什么啊?为什么不敢呢?”
“不用管,晚上你回房睡。”季墨亭见桂花还在嘀咕,便开口说道。
能回房睡,睡在青苗给它用毛线编织的小窝里,还有毛线球玩,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真美好。
外面闹□□,季墨亭也不愿意出去,就在家等着季太太回来。
整个白天都平静得很,等吃过了晚饭,才真正的到了季墨亭所满怀期待的夜晚。
不晓得季青眉要干嘛?真的是让季文慧来自己房间动手么?她怎么觉得还有些小雀跃……
果然,一点二十分,房门外面终于传来了响声,紧接着就有人在撬锁。
于是季墨亭安静的等着,直至那人无声无息的到自己面前,高高的举着匕首,她才睁开眼睛。
窗外一轮明月,微微挑起的窗帘下面,月光尽数穿过玻璃落在季墨亭的脸上。
那双忽然睁大的眼睛,当即就把欲朝她动手的季文慧吓着了。
“哐当”一声,匕首落在地板上,砸出清脆的声音。
季文慧身上穿着校服,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连鞋袜都穿得周正。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在她被吓傻的这会儿,季墨亭已经起身捡起了季文慧掉的匕首,一面淡淡的扫视了她一眼:“打算杀了我,然后连夜跑路么?”
季文慧此刻已经被吓傻了,哪里还能回她的话。杀人的事情她也是头一次干,所以眼下被抓个正着,嘴唇一直抖个不停。
季墨亭见跟她这模样,笑着将匕首在手里转了一个好看的圈儿,才将匕首拿在手中:“看我,匕首要这样拿,快捷方便,还不易掉落。”
“你……你不是季墨亭?你不是她?”季文慧下意识的尖叫着想要喊出来,可是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好生荒唐,而且叫爸妈来做什么,看自己如何刺杀季墨亭么?
不,所以她闭上了嘴巴,将声音压低到最小。
“是,也不是。”季墨亭回答得模棱两可。
其实也对,她也是季墨亭啊,只是不是从前那个季墨亭而已。
但是季文慧明显是会错她的意思了,那紧张得发软的双膝也坚持不住,身子蹲了下去,抱着双膝似乎有感悟一般:“我晓得,从前的那个你已经被逼死了。现在活着的你因为上帝的仁慈而得到了新生……”抱着膝盖的手慢慢的往上,最后插入头发中:“可为什么,我不能得到新生?主,我这样虔诚,您为何不愿意给我光明?给我新生?”
季墨亭是无神论,对于季文慧所信仰的上帝自然也无感。
不过从季文慧这些话里,大概可以判断出来,她遇到了什么事情,而且陷入了穷途末路,才会选择这一条路。
一面盘膝坐回床上,看着季文慧这癫狂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晚上的,你的主也要休息,你现在哭也是白哭,他看不见的。”
她这话分明是亵渎了季文慧的信仰,所以立刻就被季文慧一记眼刀看过来。
季墨亭撇嘴,并不在乎,“人生可以走的,除了生路和死路,还有三条———海陆空!你随意选。”
“你……”季文慧听着这话,有些诧异,她怎么晓得自己走到绝路了?
“我要睡觉,你继续么?”她打着哈欠看了季文慧一眼,直接躺下来。
季文慧也不傻,怎么看不出来自己此刻在季墨亭的眼里如同小丑一般,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而且她也许还有别的路可走,所以转身离开房间。
一直装睡却趁着夜色悄悄躲在窝里玩毛线球的桂花探出胖乎乎的身子:“她要跑路么?”
“鬼知道,不管,睡觉。”熬夜对皮肤不好。
当初还以为解决了谢允安和张玉珍这对狗男女后,自己也应该是替原主报仇了,然后安安心心的当个娇娇.小姐就是了。
可是如今看来,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季家这些女儿们,没正常的。虽然没有见过季安娜,可是看到季青眉和季文慧这个样子,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接下来几天很是平静,季太太每天都精神抖擞的,人似乎一下年轻了许多,整日都能出去玩半晌。
第29章
季墨亭看着, 觉得可能是自己多疑了, 妈妈的药爸爸已经拿去找人检测过了,自己就不该有疑了。
可哪里晓得, 才十一点的时候, 马太太家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季太太忽然昏死在牌桌上,而且鼻子里全是血。
都是些身娇贵养着的太太们, 当下见季太太这副模样,都吓慌了。又听老人们常说,这昏死的人若是流鼻血,一不小心就会被咽下去, 堵在喉咙里成死血。
所以马太太不敢动她。
季墨亭接了电话,立即叫上一辆黄包车, 便往马局长家的公馆去。
虽说不算太远, 但是季墨亭脑子里盘旋着季太太如今的状况,心里焦急万分, 就怕是个脑溢血什么的,那就真的完了。
不过转头想又觉得不可能,季太太生活十分有规律,极少熬夜, 身体又不错,即便是有丁点的压力, 但怎么可能忽然脑溢血?
十五分钟后, 她匆匆忙忙的到了马局长家, 也顾不得和其他太太们打招呼,确认季太太只是昏死过去后,心头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立即有条不紊的吩咐小六将季太太抱进车里,一面同马太太询问:“伯母可是给我爸爸打了电话”
马太太此刻还是慌里慌张的,生怕季太太死在自己家里,晦气不说,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啊。“打了,可是他没在,是秘书接的。”
她话音才落,电话忽然叮叮的响起,此刻莫名叫人觉得烦躁,一如那催命符一般。
佣人接起,随后朝季墨亭看过来:“是季先生打回来的。”
季先生在那头已经从秘书口中得知了消息,给了季墨亭一个私人医生的地址,让她赶紧送过去。
而不是选择去釉南最权威的博安医院。
这个私人医生是个德国人,算得上是季先生留学时候的校友,他到华国后,一直和季先生来往。上一次季先生拿去检测的药,就是他帮忙检测的。
他就住在法租界,赶过去也就是十分钟的样子。
雷奥已经早接到季先生的电话,所以季太太送过来时,他已经和助手做好了准备。
一检查,立即就得了结论,季太太中毒了,而且这种毒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的中文并不好,所以习惯性的说德语,说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季家这位小姐没有留过洋,可能听不懂。
于是抱歉的和助手一面比划,一面用磕磕巴巴的中文说:“太太,中毒?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食物?”
季墨亭心里着急,听着他忽然换成中文,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也顾不得许多,直接用德语回答:“我妈妈自从扭伤脚后吃了药,身体就恢复得很好,而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况比她的实际年纪要年轻很多。”
她现在还是怀疑那药有问题,不然怎么中的毒?
家里一起吃饭,自己不是没事?马太太家也不可能,马局长如今有求于爸爸,不会那么蠢的让马太太给妈妈下毒的。
所以季墨亭最后只能怀疑到药上去。
雷奥本还吃惊于季墨亭流利的德语,甚至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了久违的乡音。可是随即听到季墨亭怀疑药的问题,连连摆手:“这不可能的,你说的药我知道,你爸爸专程拿过来给我看过,我可以向上帝起誓,药没有问题。”
“很抱歉,我并没有要怀疑先生医术的意思,只是一家之言始终不能让我安心。”又看了还在昏迷中的季太太,“不知道先生现在有什么办法救我妈妈?”
雷奥一脸抱歉的耸了耸肩膀:“对不起,我暂时没有办法,而且我这里的设备不是很齐全,现在太太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最好立即送到大医院里去。”
又说苏檀,几天前从小六的手里得了季墨亭给他的药,让他去找人查一查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季墨亭吩咐的事情,他哪里敢怠慢,当时就去找自己小时候的邻居。
那老头医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不愿意再继续救死扶伤。苏檀心想自己这又不是要他给人治病,就是看看药而已。
但是老头倔得很,就是不愿意帮忙,苏檀也是一根筋。
你不愿意我就天天来骚扰你。于是老头受不住他的折磨,叫他拿来看。只瞥了一眼便道:“哼,现在的人啊,觉得什么都是洋人的东西好,却不知这些东西,是能要命的。”然后将药扔给苏檀:“药有问题,不管是谁在吃,都叫他断了。”
苏檀一听,生怕是季墨亭在吃,也不敢耽搁,朝老头道了谢,慌忙给季墨亭打电话。
只是电话打到季公馆,却得知季墨亭出门去了。
于是他立即叫了辆黄包车朝季公馆去,也是巧了,正好遇到回来拿东西的小六。
一见着小六便冲上前去拦住他:“你那天给我的药是谁在吃,那药是有毒的。”
小六一听,只叫他赶紧上了车,这才道:“是我们太太,今儿昏死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
“怎么不去医院?”苏檀发现车辆还在租界里转,便疑惑的问。
“先生不让送去医院,还在一位德国医生家里。”
都是在租界里,所以没多久就到了雷奥家中,苏檀一看到季墨亭,立即说起药的问题。
他说的很快,雷奥跟助手那点水平根本听不懂。
只是却也看到了季墨亭的脸色变化,所以好奇的问:“这位先生有什么办法么?”
季墨亭摇头:“我拿去检测的药,被人判定为□□。”
雷奥很是吃惊,可是苦于现在没有那药,不然自己要再检测一回。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判断出来的,但是他看着眼下季太太的情况不容乐观,便建议道:“既然那位医生判断出药有问题,何不请他过来,也许有办法给太太解毒呢。”
季墨亭也是这个意思,转头朝苏檀问:“我让小六跟你去,将那位医生接过来。”
苏檀却是面带难色:“这怕是接不过来。”
“怎么?”季墨亭以为那位医生很忙,或是在手术。
却听苏檀道:“我小的时候就住在他家隔壁,就知道他发过毒誓不再替人看病,不然依他那一身的医术,不可能这么多年了,还过得如此落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他叫什么名字?”季墨亭下意识的问,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应该能救妈妈。
“姓赵,好像叫赵枕。”苏檀其实有些不大确定。
“若真是这人,不用去找了。”季先生推门进来,一身风.尘仆仆,可见是急匆匆赶着回来的。
“爸爸知道这人?”
季先生颔首,走过来跟雷奥问了几句季太太的状况,知道此刻除了不宜动弹之外,短时间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当雷奥劝说他还是将人送到博安医院去,他又再次给拒绝了。然后才得空回季墨亭:“他是前清宫里的御医,当初因为一件案子,被太后娘娘斩了他全家,负责这件案子的正是你祖父。”
要不要这么狗血。季墨亭下意识的问:“如果祖父当时不愿意执行呢?”
“那就会有另外的人来执行,顺带季家也斩了。”季先生下意识的回,不过回完之后,倒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所以,当初赵家几乎被清门,和季家有什么关系呢?不都是太后下的懿旨么?
季墨亭见季先生眼底的愧疚神情,便问:“既然他有这个本事,如今爸爸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无论如何我也要去一趟。”
季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答应。
所以季墨亭还是叫了苏檀,带她去找那赵枕。
赵枕如今果然过得很落魄,居住的这片算得上是釉南的贫民区了,季墨亭还是头一次来。
好在她也不是真的娇娇女,吃不得苦。
赵枕家的院子又矮又破,越过残破矮小的篱笆,就能看见穿着破烂短褂的赵枕蹲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喂狗。
他一看到苏檀,目光旋即落在季墨亭的身上,立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直接问:“你就是吃那□□的人?”
果真是做过皇朝御医的,若是真正的平头老百姓,哪里敢这样问。
季墨亭摇头,一面推门进去:“不是我,是我妈妈,还请老先生发慈悲,救她一命。”
赵枕冷哼一声,不悦的看朝苏檀:“我的规矩你没说么?”
苏檀一脸委屈,“我说了,可是赵爷爷……”
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赵枕打断,“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任何人而破例。”他说着,一边往屋子里进去,然后狠狠的将门砸上。
老人家说这话的时候,大抵没有想过会有打脸的时刻,而且还那么快。
季墨亭见此,觉得可能真的无望了,她又不想用强,所以有些绝望,正想让苏檀别为难了,却忽然听身后传来一个兴奋惊讶的声音:“季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