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报警，就只能去T县所属的A市市公安局报警，但即便是这样，从A市的市公安局报警赶到T县需要将近三个小时，还不能提前报警，必须要等到他们进山，并且找到方思雅以后才可以报警，因为A市总共分为四个区六个县，不排除A市的市公安局有没有T县的人，会不会提前通风报信。
一旦提前通风报信，山上的村民很有可能会把方思雅给藏起来，甚至为了害怕被查到，逼急了村民有可能直接对方思雅痛下杀手，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沈宵等人选择第三种方案的话，就意味着找到方思雅后，在等待市公安局警方过来的三个小时当中，势必要和当地村民发生冲突，并且必须正面坚持三个小时。
这三种方案其实无论哪一种，全部都取决于当地村民的态度，如果他们并不强势，那么一切都好说，营救也会比较顺利，相反，如果当地村民强势而又有恃无恐，那么只要发生冲突，势必会有伤亡。
而且根据沈宵他们的调查发现，但凡是这种敢买卖人口的村庄，都有一个相同点。
他们贫穷落后，但全村非常团结，不，用团结来说或许不大准确。严格来说，这些村庄的每一户人家都是共犯，无一例外的参与了人口买卖，所有人都被绑在一根绳子上，所以才会非常团结。
这两天沈宵他们查找类似案例的时候发现，一旦与当地村民发生冲突，在冲突当中重伤的就不说了，单说死亡率都是个非常令人惊悚的数字。
这种营救非常困难，沈宵原本不想接的，但是也不知是因为出于军人的本能，还是对那个家庭的同情，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他同意了。
华夏规定安保公司除非是押运类，否则不允许配枪支，在这条规定之下，他们的危险自然更大，一旦打起来，连个能够震慑的武器都没有，若是当地村民有些理智或许会顾忌着人命，但若是完全失去了理智……
目前暂定的就是这三种方案，不是没有想过智取，可问题就是，T县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在山上的村落，基本一年到头都未必会有外人来，而同住在山上的村民之间彼此大多都认识，哪座山上哪个村子的人，基本是张口就能说出，乍一下多出了外人，哪怕只有一个也非常引人注目了。
智取是不可能智取的，尤其是现在时间仓促，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让沈宵去布置什么。
方案虽然定下了，但具体到了T县执行哪一种，必须根据当时现场的情况才能做出决定。
除了方案之外，为了这次的单子，除却防具和武器以外，沈宵还特意购买了三支卫星电话，为了在山里与大家联络和沟通，及应对突发状况。
时间就这么匆匆而过，陪着江子溪和沈锐吃完了最后一顿早餐，沈宵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公司与众人汇合。
他到的时候，方思雅的父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车子一共开了六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了远在一千一百多公里外的L省。
早上八点出发的，一直到晚上六点才总算进入了L省内，夜幕低垂，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晚上九点钟左右，一行人总算抵达了L县附近，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沈宵等人在靠近L县边缘找了一家破旧的小面馆走了进去。
既是为了打探消息，也是为了吃一碗热乎饭，今天一路过来为了赶时间，除了早上吃的那点东西以外，中途也就随便在车上吃了点零食对付了一下，进入了L县以后肯定也不会再留给他们吃饭的时间了。
这家小面馆的老板是个大约五十多岁，上了年纪的大婶，沈宵他们进来的时候，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他们那一群人很快就把这家不大的面馆给挤的满满当当的。
大概是因为平时生意不大好的缘故，见到店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老板娘顿时眉开眼笑，非常热络的上前招呼沈宵他们。
老板娘很是健谈，沈宵又特意挑选了距离她最近的位置，自然就成了老板娘最好的搭话对象了。
“你们这么多人是来这里做什么的？”老板娘看着坐的满满当当的小店，手里一边擀着面一边笑着随口问道。
听老板娘提到这个问题，沈宵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难过，他沉默了片刻后，在老板娘挂不住面儿准备岔开话题的时候，这才开口道：“战友不幸牺牲了，我们来探望他的家人。”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没有什么起伏，但是任谁都能够听得出来他平静外表下的悲伤。
老板娘擀面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小店里坐着的这些人确实一个个看上去都孔武有力，即便是坐在小马扎上脊背也挺得笔直，看上去完全是当过兵才有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嗨我这张嘴真的是……”
沈宵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能请问您一件事情吗？”
大概是出于想要弥补自己刚在口快之失，沈宵刚说完老板娘就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你随便问，只要我知道，一准儿全都告诉你！”
见老板娘这么说，沈宵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递到了老板娘的面前：“您能告诉我，这个地方要怎么走吗？”
老板娘放下手里的擀面杖，去接沈宵手里的纸条，边接还边打包票道：“你放心，我打小就在这里长大的，A市我熟得很，肯定……”
只是保证的话还没说完，却在看清楚那张纸条上的字后，声音渐渐消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愣愣的看着那张纸条，良久后，才皱着眉开口道：“你战友的家人住在这里？”
沈宵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声音非常笃定道：“对，就是在这里，您也不知道怎么走吗？”
“那倒不是，但是……”老板娘摇了摇头，声音却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沈宵观察到老板娘的表情后，心下一沉，事情可能真的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还要糟糕了。
这里距离T县还有一段距离，而T县虽然落后，但是因为四面环山，位置却很大，可现在连T县外的面馆老板娘都知道他给的纸条上的地方不对劲，那么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T县拐卖人口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刻意遮掩。
而不遮掩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根本不怕有人来查。为什么会不怕有人查，当然是有所依仗。
搞不好真的如同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这里的村民与执法人员沆瀣一气，以至于村子里的村民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报警，因为警方就是他们的人，报警不但无法帮上忙，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沈宵已经想了很多，但脸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皱着眉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老板娘看了眼沈宵，见他脸上神色不似作伪，只当自己想多了，她轻咳了一声，尴尬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那地方太偏了，一年到头连下山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没想到你们居然是去那里。”
将具体怎么走的方向给沈宵简单说了一下，就在沈宵以为她不会再多说什么的时候，却见老板娘停顿了一下，又再次开口道：“多嘴给你们提个醒，上了山找到你们要找了人之后，探望完了就赶紧离开。”
“要是，有女的找你们说话啊，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哈，不然……”
沈宵眼中闪过一抹暗沉，接口道：“不然怎么？”
说到这里，老板娘向门外张望了一下，见门外并没有人后，这才再度开口，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不然，可是要出人命的。”
第三十四章
沈宵的眸色随着老板娘的这句话, 黝黑的眸子沉了下来。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终究还是发生了，老板娘这话虽然半是认真半开玩笑一般, 若是换做别人或许可能会对此不以为然，但听在沈宵他们了解前因后果，并且知道一些内幕的人耳中, 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们之前的那些猜测了。
T县山上的村子里, 不仅可能参与了买卖人口，很有可能还因为买卖人口而与人发生冲突，并且最终以暴力血腥的方式将事情平息，这是沈宵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极度贫困落后消息又十分闭塞的村子, 里面的村民大多数甚至终其一生也没有下过山，他们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法律的概念, 打个比方来说, 拐卖人口在华夏是重罪，但这些村民却依然与人贩子合作, 是不害怕被抓到后严惩吗？
不是的，是无知者无畏。
他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法律和犯罪的概念，整个村子, 甚至整座山上和相邻山上的村子中每家每户几乎都会参与人口买卖, 这样的事情在当地村民看来简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何罪之有。
就算真的有罪，那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参与其中，都说法不责众, 难道还能将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抓走不成？
村民的眼中没有法律，不关心法律的分量，他们关心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利益，你永远不要想着和他们讲道理，也永远不要想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不会在乎什么理不理的，他们只知道你过来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
所有参与人口买卖的村子几乎都有一个相似的共同点，发展落后消息闭塞，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思想观念还停留在很久以前，遵循着重男轻女的古老陋习，始终认为女儿是赔钱货，只有男孩才能为家里传宗接代，撑起一个家。
在村子里，没有男人的人家是要被全村人嘲笑和欺辱的，村子里每户人家都想要生个男孩，谁都不想要女孩，就算真的生出了女儿，若是心善一点的或许还会留她一条命，养到十三四岁可以换到别的村子里，换些粮食或者给家里的儿子换个媳妇，俗称换婚。
若是碰上心狠的，早在出生没多久就会被弄死，有些连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能够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到成年的女孩整个村子里屈指可数，在一些比较极端的村子里，甚至直接将女孩定义为不祥之物，为此修建了一些专门用来处理女孩的地方，诸如水池、树林等等，整个村子里都难得见到一个女孩。
这么做的报应就是，当男孩长大，到了需要成家的时候，突然发现整个村子，相邻的村子都没有适龄的女孩能够和他们成家，而由于山里贫困落后的缘故，也压根没有外面的女孩愿意嫁过来。
想要成家，想要有儿子传宗接代，只能靠从和人贩子手里购买了，一个女人的价格不便宜，基本上能够抵得上一户人家半辈子的收入了，说是倾家荡产买个媳妇一点也不为过。
现在有人想要将他们倾家荡产买到的媳妇给带走，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会被接受，甚至会跟人拼命。
这就是为什么老板娘刚才说的，会死人的缘故了。
想到这个可能，沈宵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看这个老板娘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沈宵压下心里的怒意，微微侧头给坐在不远处的肖北递了个眼色。
肖北拿着筷子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非常自然的开口道：“出什么人命，这怎么可能？我说老板娘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了，我们在您这店里吃饭，一下子还点了那么多面，无论如何也算是照顾了你的生意，现在不过是问个路而已，您若不知道，或是有什么隐情不方便说的话，只要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能够理解，但您这怎么还恐吓起我们来了？”
说到这里，肖北放下筷子，抬头看向老板娘，眼中满满的都是质疑和不满，大有老板娘若是不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就立刻招呼大家走人的架势。
老板娘本不欲再多说什么，但见他这幅不相信的样子，顿时就不乐意了，而且她这小店由于位置不太好的关系，平时生意也不太好，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大生意，断然不可能放着到嘴的羊跑掉啊！
想到这里，老板娘连忙开口解释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并没有恐吓你们的意思，我说这些，只是想给你们提个醒，完全是出于好意啊！”
可这样敷衍的解释显然不能打消这群人的不满，肖北甚至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眼看他要走，老板娘心下一横，再也顾不得什么其他，将自己心中的顾虑和忌惮抛到了一边，立刻苦笑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你们是来探望已故战友的家属的，可、可你们要去的那地方，是真的很危险啊！”
听到老板娘的话，肖北却是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在座的众人道：“且不说我们只是去探望战友的家属，又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单说我们这么身强体壮的军人，能有什么好危险的？”
老板娘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挣扎，她犹豫了良久后，突然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你们是当兵的，一个个非常有正义感，我才害怕你们会出事啊，不然我也不会多这么一句嘴。”
说到这里，老板娘突然搓了搓手，低下头在腰间的腰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张照片出来，动作轻柔的伸手在上面摩挲了一会儿，声音当中满是怀念：“不瞒你们说，我男人以前也当过兵，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只是退伍回来没多久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姑娘死掉了。”
“我知道你们当兵的都很好心，但是这事情真的不是你们能够管得了的，你们就听我一句劝，上了山以后办完了事就立刻离开，千万不要理会任何人，不要去管她们说什么，只管下山就不会有事的。”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担心这些年轻人不以为意，老板娘又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我不好说的太多，说太多会遭灾祸，我只能告诉你们，前两年T县山里出了件大事，当时来了很多的警察，听说和山上的人打起来了，打死了两个警察不说，最后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老板娘的话很是模糊，但沈宵等人却已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后来肖北又陆续问了一些问题，但老板娘却并未再多说什么了，见状，沈宵给肖北使了个眼色，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他们一行人沉默的等着面上来，安静的吃完了这顿晚饭，离开了这家有些破旧的小面馆。
沈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前，沈宵走到了老板娘面前，将账结清以后，另又拿出了五百的纸币，在老板娘惊讶的目光当中，缓缓道：“您丈夫是个英雄，还有……谢谢您。”
老板娘攥着被沈宵塞到手里的那薄薄的纸币，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直到沈宵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老板娘将那些纸币放进腰包里，可塞到了一半的时候，却突然落了泪。
起初是隐忍的哭声，后来却像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声音当中像是积攒了很久很久的委屈一起迸发了出来，听上去让人不由为之动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