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假?”皇帝脸色阴影, 眉宇间沉着深重怒气, 勃勃待发。
“若是告假, 为何不递告假的折子?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朝议想来便来, 不想来便不来,从前还做个表面功夫,如今便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一个月三十日有二十九日身体不适,他长生羡怎么不干脆篡了这皇位,自己做皇帝算了!”
“陛下息怒!”
朝堂之上哗啦啦跪下去一大片,个个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 却无一个出来上谏丞相的不是,皇帝越看越气, 最后一把将桌案上的折子扫下桌面, 大怒道:“一帮废物!”
旋即扭头怒而离去。
跪着的朝臣们三呼万岁, 待皇帝离开之后, 这才慢慢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来,却没什么人敢多说,只是叹息着离开。
这天下是翰元氏的天下,当今国势却在丞相手里,也难怪这般天子大怒的情形,几乎隔日便要来一遭,皇帝拿丞相没办法,只得把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索性不过跪一跪,也没人敢有什么怨言。
不过说起当今丞相,倒真能称上一句只手遮天。
二十多岁的年纪,出身卑微却位极人臣,本是从前先帝还在之时对先帝有救命之恩,先帝念着他极为忠心,年纪轻轻便才华横溢,是个可造之才,所以才将他封为重臣,又在驾崩之前命皇帝依仗于他,将他立为丞相辅佐当今,可惜这好景不长,先帝不过逝世半年,这位丞相大人便显出他的狼子野心来,到如今甚至已经到了公然漠视皇权的地步。
只是丞相势力深厚,少年得势,一朝成为天子近臣,这些年来不知道暗地里布置了多少势力,皇帝势弱,反倒被他压下去了,这偌大的天都皇朝尽在他掌握之中,皇帝不过仅仅凭着先帝留下的那点势力勉强苟延残喘罢了,若是丞相有一天想反,恐无人能挡。
因此朝臣们也是有心无力,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方才那出来答话的年轻臣子,名为林贺安,便是丞相门生之一,任六部侍郎,这种时候,也只有丞相的门生有勇气站出来回答皇帝的话,否则若是其他人,皇帝难免又要牵连一番。
只是丞相常年告假,说是身体不适,实则谁都知道,他只是懒得上朝而已。
便就在朝臣们一一离开广元宫之时,天都城西城街道上驶来一座奢华大气的轿子,轿子由四匹骏马拉着,轿身刻有文雅花卉图案,以金丝云纹踏花鸟的织缎覆着轿口,轿角上缀着明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虽然这轿子行走并不算快,但周围百姓却连忙闪躲开来,生怕冲撞到了贵人。
可与之相反的是街边的酒楼茶肆,甚至连有些街角也站着不少人,他们定定看着那驶过的轿子,眼里含着或明媚或娇羞或爱慕的神色,而这其中又大多为女子。
这缀着明珠的轿子在驶过街口的时候从里面掀起来一角,露出其中主人清俊的面容,眉目清雅,唇色淡薄,男子的容颜却生得如画般俊秀,满头青丝乌云堆砌般散散束在脑后,他眉梢眼角稍稍一弯,展露的气质竟似天上明月般出尘。
任谁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仙人之姿般的男子和那个狼子野心祸国殃民的谋逆之臣联系在一起,但有时事实便是这般无奈,上天给予了他天人之姿,却还给了他一副狠辣心肠。
天都皇朝之丞相名为长生羡,长生为姓,而世人又喜将年轻才俊称之为公子,因此很多天都城中爱慕他的少女都喜欢称他为羡公子,而不是丞相大人。
久而久之,天都城中的百姓便都这么称呼了。
公子一词,便是俊美、才情、温柔、品节如玉般的象征,说来用在长生羡身上并不合适,但无奈他位高权重,又有天人之姿,才情举止皆为不俗,少女爱慕之时,总是喜欢这样的男子,即便他本性狠辣恶毒,但却抵不过表现上的如玉美好。
每次他乘轿路过天都城四大街道之时,总有许多高门贵女提前买通了丞相府的小厮,得知他今天要来出游,便来此提前等着,为的也不过是这么远远的见上一面,一解单相思之苦。
天都中经常有某某家小姐为了羡公子和某某家小姐当众大打出手的传闻,屡见不鲜。
长生羡就是天都城中的一个传奇。
就如今日,林贺安于皇帝禀报说他身体不适,修养在家,但朝会刚落他便乘着轿子出来招摇过市,完完全全没将皇帝放在眼中。
羡公子嚣张肆意,也不是这么一两天的事情了,只是今日等在这酒肆阁楼之上的,还多了一个贺兰夕。
贺兰夕是当今帝师之女,帝师虽无实权,但在朝野之中影响也颇深,身份高贵,门人弟子无数,贺兰夕身为帝师独女,也算得上是天都城中数得上数的贵女,以往她虽听说过羡公子的名声,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和那些爱慕长生羡的女子一样,特意等在此处,只为那么遥遥看上一眼。
伺候她的贴身婢女翠蓝不由得有些奇怪,她侍奉在自家小姐身边许久,此刻看着楼阁窗下缓缓驶过的马车,那羡公子确实有天人之姿,但也不至于让小姐这般爱慕吧,她着实有些不懂。
“小姐,您可是也看上了那羡公子?”
她眸光灵动转了转,有些打趣道。
她与自家小姐一向感情深厚,是以时常会说上那么两句玩笑话,自家小姐也不以为忤。
果不其然,贺兰夕笑着斜了她一眼,并未生气,随后又将目光放到底下轿子身上,看着仅微微露出那么少于容貌的长生羡,眸子里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光。
翩翩佳公子,白衣羡无双。
这世上如此称赞的男人她当然有兴趣了,这样的男人征服起来不是更有快感?
长生羡此人,生于微末,崛起朝野,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位极人臣,如今更是凌驾在天子之上,这样的人心思必定极为谨慎和果决,翩翩容颜不过是他掩盖在外的假象,而这样的人想要走进他心里,需得赋以极致的感情,极致的爱或者恨都能让他记住,否则你在他心中就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贺兰夕深谙人心之道,她明白自己若想达成所愿,还得慢慢谋划。
长生羡是其一,皇帝是其二,她对谋权篡位没什么兴趣,却对这两个人尤为在意。
这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马车快要驶过街角之时,车里的人将车帘掀得更开了些,指节完美的手指搭在车窗上,仿佛如白玉般无瑕,他眼里含着琢磨不清的笑意,忽而抬头望去。
恰巧此时贺兰夕正看向他的眼睛,两人隔着阁楼上下的距离,遥遥对望。
长生羡的眼眸依旧温柔如昔,仿佛从未改变过,而贺兰夕在他看过来的瞬间便反应过来,她眼中微微诧异,仿佛那一缕倾慕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起来,但她并未像其他女人那样娇羞收回视线,而是在短短的愣怔之后大方一笑,向他微微点头示意,眉目明媚而清婉,似乎对于自己倾慕他这件事不曾有半点遮掩,也不曾觉得被人发现了而羞耻,反倒落落大方,给人极为舒服的感觉。
加之她容貌姣好,气质温和,若是普通的公子才俊,此时必定会心生好感,赞叹一句美人如玉。
但长生羡只是微微一顿,很快收回了视线,面上并无半点动容,仿佛方才看见的不是倾慕自己的如玉美人,只是路边的一株花儿,尽管他眼眸里依旧温柔如许。
翠蓝眼见着自家小姐与那羡公子对视了一眼,那羡公子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将自家小姐这般佳人抛之了脑后,不由得有些不逞道:“小姐,那羡公子怎么这样?看见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贺兰夕脸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她端起茶杯,动作温柔饮了一小口,微微笑着道:“这街上这么多人,若是他见着了都要打招呼,你将羡公子当成什么了?”
“可是······可是小姐不一样啊。”
翠蓝还是有些不愉,她们家小姐怎能与其他人相提并论呢?那些见着了羡公子就满目含羞的女子哪一个比得上她们家小姐落落大方,就是论才情和品貌,她们家小姐在天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身份又是帝师独女,怎能和那些女子一样?
“好了,我的好翠蓝,你就别皱着张脸啦,开心一点好不好,你家小姐我难得今日出来走一趟,可别让我一直看见你这张皱乎乎的小脸蛋。”贺兰夕伸手捏了捏翠蓝的脸,引来她一声小抱怨,她笑着看自家侍女委屈的嘟起了唇,仿佛一只皱乎乎的小包子,便忍不住再去捏她的脸。
翠蓝被她捏着脸,果然很快就忘了之前的事,只想着自家小姐越来越恶劣了。
贺兰夕和她嬉笑着打闹起来,眸光掠过街角的位置,那辆缀着明珠的马车已经不见丝毫踪迹,但她却没有一点儿沮丧,反倒微微勾起唇角,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若是这么轻易就被她吸引到,那她反而要轻看这羡公子几眼了,不过现在看来,这羡公子果真不是一般人,倒也不负她为此费尽心思。
第54章 反派三:权倾朝野一枝花(二)
长生羡坐着奢华马车在天都城里游荡了一圈, 沿途搜刮了一众新出的糕点首饰,又拒绝了许多个待字闺中的怀春少女, 最后复又乘着马车回到了丞相府, 而林贺安早已等在丞相府门前,只待他回来。
长生羡姿态慵懒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雪白锦袍蹭过车辕,其上暗纹略略染上些灰尘, 然而他却连看都没看, 毫不在意, 只是抬眼瞥了林贺安一眼, 淡漠道:“有事?”
林贺安恭敬拱手行礼, 苦笑道:“学生问老师安好, 今日陛下又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若是老师身体无恙,还是多上上朝吧, 总惹得陛下生气对老师也非好事啊。”
“又生气了?”
长生羡略略一笑,几分薄凉意味,与他时常浮在眼中的温柔实在不符,但此笑实在新添几分潇洒之意。
“他生我的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哪一日不想杀我?可那又如何?这天下想杀我的人海了去了,难道本公子都要在乎么?当年可是先帝封我为相, 为百官之首, 他若真恨, 大可去撬了先帝灵柩, 痛骂一场,整日里为难你们,呵,真是小家子气。”
长生羡根本不在乎这是天子脚下的城池,正大光明的在林贺安面前斥骂当今圣上小家子气,还道要怪就去怪封他为相的先帝,言语之间毫无恭敬之意,但林贺安只能苦笑着沉默聆听,这话是绝对不能传到圣上耳朵里的,不然又是一场雷霆震怒。
他只得轻声劝慰道:“圣上还年轻,老师便谅解一二也无妨啊,圣上若能知老师心意,定然也是欣慰的。”
“你倒是生了一副巧嘴。”长生羡姿态轻佻,唇角勾着薄凉的笑,脖颈肌肤雪白,目光所及,那白皙甚至像是要融进那白色的衣料里,他用纤细完美的手指挑起林贺安的下巴,使他直视于自己。
“拜于我门下,又处处向着翰元琛,你可知本公子最厌吃里扒外的东西,想要两处逢源?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林贺安冷汗簌簌而下,忙低下头跪伏于地,不敢直视他的脸,不胜惶恐道:“老师恕罪,学生侍奉于您,绝无二心,只是担心圣上对老师不利才有此劝谏之言,若老师不爱听,学生便不说了。”
他垂下头颅,十足的恭谨姿态,额角的汗液顺着脸颊滴落在青石板的地上,溅出一个明显的水渍痕迹来。
长生羡虽年纪轻轻,但威望却很重,性格不说喜怒无常,却叫人琢磨不清,林贺安确实有些左右逢源的想法,倒不是他想要做些什么,只是觉得翰元琛毕竟是皇帝,就算丞相权势再大,在有些事情上面毕竟无法越过皇帝的脸面,否则天下人就该唾骂他不恭天子,不守祖宗规矩。
实际上他也有些不明白,丞相明明可以做出一副忠臣模样给天下人看,却非要将这种谋逆之事放在明面上来,使得大家都知丞相的不忠,若是哪日皇帝真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丞相做的,恐怕大家都会算在他身上。
长生羡也由着他跪伏于地,半响才慢条斯理道:“聪明人总是容易活下去,但是想要活得长久些,就不能太聪明,你说对吗?”
不待林贺安再说些什么,他转身朝府邸走去,林贺安只看见那片雪白的锦袍从眼前划过,那颜色太过洁白,竟让他陡然生出刺眼的感觉来。
将林贺安抛在了脑后,长生羡命人将买来的糕点首饰装好,放到他房里,接着便紧锁房门,不准任何人出入。
单手解开外层锦袍随手一抛,将之搭在屏风上,在铜盆里洗净了手,长生羡用布巾抹了抹自己湿润的小手手,开开心心的在桌前坐下,开始认认真真的吃糕点。
“啊,锦绣坊这新出的糕点真好吃。”
一边吃一边感叹,宜秋用一种堪称是色眯眯的目光视奸着桌子上另一边的首饰盒。
里面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华贵首饰。
她用没有拿糕点的那一只手摸了摸满盒子的漂亮首饰,由衷感叹道:“真好看。”
顺便再啃一口手上的糕点,暗戳戳的笑得眉眼弯弯。
迟夜:“······”
他眼睛都要被这猥-琐的一幕刺瞎了。
就算没人看见,你好歹尊重一下这个世界的人设好不好?人前人模狗样衣冠楚楚,人后就不能稍微符合一点吗?要是让人家知道冠绝天下心狠手辣有天人之姿的羡公子原来就是个会抱着首饰盒暗戳戳猥-琐笑的人······不知道天下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之前迟夜还以为这个世界宜秋会很不满意,甚至像上个世界那样威胁他,毕竟这个世界是古代社会,就算宜秋顶了天都不可能制造出什么毁灭世界的东西来,她顶多颠覆一下皇权而已,但是来这里之后,除了偶尔还会骂两句封铭小辣鸡之外,她居然还挺开心。
演起长生羡来简直得心应手,把那些大臣仆从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而且还从以前的一个月起码打卡25天早朝变成了现在一个月就去一次,而下个月有没有一次都难说了。
长生羡还是有点顾忌这个时代的祖宗礼法,不过宜秋完全不在乎,她甚至还问迟夜能不能直接砍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大猪蹄子,她想自己当皇帝。
至于骂名什么的,宜秋表示,你们骂的越大声,我就越兴奋!
男色对她的吸引力可能还不如她手里的红豆糕。
迟夜安静的沉默了一会儿,打起精神问她:“主人,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个看你的女人有点奇怪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
宜秋‘啊呜’一下吞掉手上的糕点,口齿不清的说:“唔······爱慕劳资的女人这么多,每一个都奇怪的话岂不是奇怪满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