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达单膝跪地,抬头询问他,眼中掠过一丝阴狠的光。
“不必这么紧张。”
长生羡笑着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唇角的笑越发柔和起来。
“他乃国之栋梁,又是护国将军,就凭你们这些人还不能把他怎么样,况且,他既知道天都城是我的地方还敢回来,你以为韩连歌真的只是个徒有武力的粗人?”
韩连歌镇守边疆多年,从来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个这样的人,若说他只有蛮力而没有脑子,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吧?
“那依您看,我们该······?”
莫达小心翼翼的注意着他的神色,但他只看到了长生羡唇角柔和的笑,看不出他心中分毫情绪。
窗外微光透过窗柩,从地面反射的光映在他的白色锦袍上,显出没有一丝污黑的模样。
长生羡抬手遮了遮这越发浓烈起来的午后阳光,淡然道:“这件事由我亲自来处理,你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是。”
莫达垂下头,不敢再直视他。
尽管这位丞相大人看起来羸弱不堪,但谁都知道他羸弱的外表下是一副多么狠毒的心肠,就算是他们这些拜在他门下的臣子也不能看透半分,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平静温柔的模样,喜怒不显于面。
想着这些,他也不敢大意,谨慎而又恭敬的行礼慢慢退出了书房,转身离开。
长生羡待他离开之后就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目光自动找到了书房的软塌,合衣躺了上去。
春困秋乏,午后真是睡觉的好时候。
韩连歌回朝的那一天,皇帝率领百官到天都城的城门口迎接他,看得出来,翰元琛已经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这些日子他被长生羡折磨得神不守舍,总怕自己被他折辱,韩连歌这次回朝,起码能让长生羡收敛一点,再不济也不敢总是到皇宫里明目张胆的欺负他。
翰元琛着实有些怕了长生羡,当然也恨极了他。
百官迎接护国将军韩连歌回朝,但这个百官里自然不包括长生羡,他连早朝都不愿意,更别提还要早早的等在城门口等那么久,就只为了迎接韩连歌?
只是今日皇帝高兴,随他怎么做都不生气,他只等韩连歌回来。
百官站在天都城门口等了大概近一个时辰,总算是看到了韩连歌的铁骑,他没有带百万雄师回来,但也带了将近五千精兵,就驻扎在天都城外,这也是为了给长生羡一个威胁。
时近晌午,翰元琛终于眼巴巴的看着那一列骁勇铁骑越来越近,而最前头穿着盔甲策马而来的便是韩连歌。
尘埃滚滚,在铁骑之下肆意飞扬,五千精兵都在离天都城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便停下,准备就地扎营,只有前头的韩连歌带着四个亲卫策马到离城门口只剩十多米的时候,才骤然停下马匹,他从马上飞身而下,摘下头上盔甲搁在右手臂弯里,大步走到翰元琛面前,单膝跪地。
“臣,韩连歌拜见陛下。”
“好好好,将军莫要多礼,快快起来。”
翰元琛满脸都是笑意,连忙扶他起来,亲切道:“爱卿此番镇守边疆,一去便是许多年,正是因为有你,才有我天都皇朝的安定,你是我天都皇朝最大的功臣。”
“陛下赞谬了。”
韩连歌微微垂着头,声音平静而谦逊,看得翰元琛笑意更加深刻起来。
有了长生羡在先头,相比之下,手握百万重兵的韩连歌简直是忠心得不能再忠心,奸臣忠臣,果然一眼便知。
“这次你回天都城路程甚远,舟车劳顿想必已经劳累不堪,朕便不留你多说,你先回将军府休息,明日再入宫和朕相谈也不迟。”
虽然翰元琛恨不得马上就联合韩连歌把长生羡千刀万剐,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在面上,反倒是一副关心的模样,仿佛韩连歌便是他最宠爱的臣子。
韩连歌不蠢,他自是知道皇帝的急迫,他本就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但是他并没有反驳皇帝的话,反倒点头恭敬道:“臣多谢陛下体恤,待臣今日休憩一番,整理思绪,明日便能更加详细禀告陛下。”
“好,朕等你的好消息。”
翰元琛也不傻,他自是知道韩连歌的意思,他回到天都城,首先想了解一番仔细的情况,明日才好更完善的和他商量,他这点意思还是明白的,自然也不会拒绝。
于是韩连歌便待皇帝打道回宫之后,带着四个亲卫回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虽然许久没有主人,但并未荒芜,每天都有仆人打扫整理,他即刻便能住进去。
在他回到将军府的时候,长生羡立刻得到了消息,只是底下人都有些看不懂,韩连歌这番举动显然是说明了他会和皇帝联合起来,为什么丞相大人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都无所布置。
“大人,若是韩连歌和皇帝联合起来,势必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不利啊。”
一个是正统天子,一个是手握百万雄兵的将军,这对长生羡来说是极大的威胁,稍有不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功亏一篑。
长生羡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是摆弄着白玉瓶里的几只玉兰花,姿态悠闲而清雅,指尖微微苍白正如那白玉兰的花尖。
他慢条斯理将那几只白玉兰摆出自己喜欢的模样,这才收了手,苍白指尖掩在袖子里,有些清瘦的下巴抬了抬,唇角一扬。
“你们如此急迫怎么能成大事?翰元琛想借韩连歌之手除掉我,可他忘记了,韩连歌不是他的刀,而是一只随时都能吞下他的老虎,与虎谋皮,这翰元氏的子孙是越来越蠢了。”
底下人对视了几眼,终于有位谋士忍不住道:“大人,韩连歌素来有忠义之名,韩家乃将门之家,以他的性格,恐怕做不出叛主谋权的事情。”
“那你是说本公子就是那等歹毒喜欢叛主谋权的人咯?”
长生羡突然笑着看向他,那说话的谋士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跪下,战战兢兢道:“大人恕罪,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大人为国尽心尽力,是属下嘴拙!”
“起来吧。”
长生羡声音淡淡的,但他既已说了,那谋士也不敢再跪下去,只能继续心惊的站起来,目光偶尔上瞟,便看到长生羡把刚刚还心喜的玉兰拨乱,又伸手扯下花瓣,那动作干净利落,神情一如他笑着要人性命时的模样。
很快那朵玉兰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蕊,长生羡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指尖,将那只白玉瓶推开,这才站起身来看着他 。
“你且记住了,本公子向来只要听话的人,不必多问,也不必多想,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若你能做得比我更好,这丞相之位,也就轮不到我来坐了。”
说罢微微一顿,他又极为愉悦道:“还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本公子就是那等心肠歹毒狠辣之人,谁敢阻我,我就杀谁,天下人阻我,我便灭了这人世。众生疾苦,便叫这地狱浮现人间,又拥能者为主,百姓拥戴,而翰元氏自数百年前一脉相承,主掌这世间已太久,他能为主,你们说怎么本公子就偏偏做不得?”
底下谋士都已俯首在地,不敢抬起头来,虽知丞相本就有此意,可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来,还是叫人心惊,这世上最恐惧的不是伪君子,而是为达目的可以不在乎任何东西的人。
长生羡说完那番话,笑看着底下俯首众人,眼里的神光有那么一瞬显得肆意而张狂,只是人人都跪伏在地,无人看见。
于是他特别心满意足的在脑海里对迟夜说:“走,教训完小辣鸡,我们去看看新来的大辣鸡。”
迟夜无言以对。
他觉得这个世界他主人的状态好像特别的好。
第60章 反派三:权倾朝野一枝花(八)
第二日一大早, 天色才有微微光亮,韩连歌便穿了朝服, 起了车架,往皇宫而去。
他和长生羡不一样,早朝自是要去的。
早朝之后, 才是皇帝召他秘密叙事。
翰元琛昨日兴奋得一晚未睡,今日的精神却还依旧很好, 早早便换了朝服,去了乾安殿早朝。
长生羡来与不来,他今日都毫不在乎。
待百官到齐之后,三呼万岁,行完礼, 韩连歌便站出来朝上座恭敬拱手道:“臣镇守边疆,得陛下庇佑, 数年来蛮夷不敢侵犯,此为边关将士更迭之名单, 请陛下圣裁。”
他递上了一本奏折,旁边内侍便接过再递给皇帝。
边关遥远, 因此一些职位不高的官员更迭, 多是由主将任命,否则等到皇帝的命令下达则太久, 于军中不利, 韩连歌位高权重, 自然也有这个权利, 但他此刻递上这份奏折名单,则表达了他对皇帝的忠心。
昨日傍晚长生羡去拜访他的事情,天都城中大概已没有那个官员不晓,连皇帝都有些急迫,虽然知道韩连歌不是那等会被三言两语所说动的人,但他实在是对长生羡有所忌惮,好在今日看来,他依旧对皇室忠心耿耿,倒不愧是将门世家出来的人。
“爱卿做事,朕自然信得过,爱卿乃我朝中中流砥柱,有爱卿在,实为我天都皇朝之幸事。”
皇帝对于韩连歌和长生羡的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尽管他们都手握重权。
便就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乾安殿外突然响起清朗声音,言语中却还略带着笑意。
“陛下此言倒真叫臣伤心,韩将军若为天都皇朝之幸,臣莫非就是那不幸之处?”
“长生羡!”
翰元琛咬牙切齿,随即冷笑道:“怎么?你今日不病着了?难得看到丞相大人也会出现在早朝之上。”
“陛下此言差矣。”长生羡并未穿朝服,仍旧是一身白色锦袍,衬得他如仙人之姿,然而谁都知道,他这副美丽皮囊之下隐藏着多么险恶的用心。
“臣听闻护国将军班师回朝,心下甚是欢喜,便是身体不适也忍着上朝,想来陛下也是欢喜的,又为何如此误会臣?”
长生羡虽是如此之说,但目光并未看向皇帝,反倒是一直看着韩连歌,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眼底却浮着一抹冷光。
韩连歌隔着几步距离望着他,看她美丽容颜,和数年前已大不相同,那些天真和善良都被时光埋葬,一如他昨天对他说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知道,这才是长生羡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如今相见咫尺,实际却隔着天涯。
长生羡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面向皇帝,懒散敷衍着微微拱手,他道:“臣为天都皇朝殚精竭虑,却不想陛下仍不理解臣,还认为臣想越俎代包,实在是令臣极为伤心难过。”
“哼!”
皇帝说不过他,也不想再和他理论,索性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如今韩连歌在这里,由不得他长生羡如此放肆。
皇帝想得好,自己说不过就让能说得过的人来说,韩连歌手握重权,长生羡再怎么嚣张也要忌惮两分,而韩连歌一向忠诚,他就不信他能看着这奸臣侮辱天子。
于是翰元琛将目光投往韩连歌身上,甚至还带着那么两分期待,他被长生羡欺压太久,实在急需想看到他被人压制的场面。
但时间慢慢过去,整个乾安殿沉默了将近有十息那么久,韩连歌却始终不发一言。
翰元琛有些按耐不住,开口提醒道:“将军?”
长生羡见着他眉头紧锁的模样,突然忍不住‘噗嗤’一笑,他挑着眉头笑道:“陛下你可真单纯。”
“你——”
翰元琛被他一句‘单纯’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如今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就恨不得立刻撕碎他。
长生羡却毫不在意,他抽-出别再腰间的折扇,潇洒一展,扇面上绘着的纷乱桃花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他那双微微狭长的眼,略略往上一挑,他道:“我如今位极人臣,陛下你便猜测我有不轨之心,觉得我欺辱于你,可实际上我若想做什么,早便可以做了,何须等到韩将军回来,倒是陛下你,实在单纯得可爱,我掌权你便觉得我有威胁,那一个手握百万重兵的将军,你又为何觉得他会心甘情愿的助你?”
仿佛丝毫不在乎他话中诋毁之人就站在身边,长生羡继续笑着道:“边关将士只知护国将军之名,谁知你天子之姓?他日若有人振臂一呼,陛下你能阻挡几日?”
翰元琛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作为一个皇帝,哪怕知道长生羡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也无法不起波澜,因为长生羡说的是事实。
相比之下,韩连歌比长生羡更加危险,他手下百万铁骑足以踏平任何一座城池,而他之所以暂且相信韩连歌,靠的也不过是他的忠臣之心罢了,可这份心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毕竟人心最善变。
心中这么想着,但怎么也不能这时候表现出来,翰元琛沉着脸色,大声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将军忠臣之心,岂是你这等奸臣可比的?长生羡,你还好意思说你为国殚精竭虑?一个月的早朝,你就来了一天,整日说自己身体不适,那朕怎么看你还有心情整日里去闲逛?”
“不。”
长生羡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缓缓道:“陛下你说错了,这个月,臣上了两日早朝,并非一天。”
皇帝咬牙切齿。
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有什么好计较的,难道多上一天早朝就会显得他为国殚精竭虑了吗?
他心中万分愤恨,不过宜秋确实是这么想的,她还借着空隙和迟夜吐槽道:“你看这辣鸡皇帝,我明明上了两天的班,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我的辛苦减了一半,真是个辣鸡。”
迟夜无法说什么,只得沉默半响,然后轻声道:“······你开心就好。”
而那边皇帝还在说着。
仿佛一瞬之间突然有了胆气,想把这些时日以来的痛苦全都倾诉出来。
“你身为朝臣,不敬天子,身为丞相,不为百官做出表率,身为天都皇朝之人,不为国家着想,只为一己私欲,便犯上妄下,令天都城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敬之人,还有什么脸面呆在丞相之位?先帝仁慈,留下你这逆臣,但天道昭昭,终有一日要将奸臣绳之于法。”
“天道昭昭?”
长生羡嗤笑一声,已是全然不在乎君臣之礼,他似笑非笑看着皇帝,满是不屑道:“什么天道昭昭?陛下不过是凭借韩将军的权势而已,可若将军不助你呢?陛下可是想臣日后常去宫中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