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气道:“你是因为我之前催你,你生了我的气,转头要来催我了?”
辛翳忍不住笑:“可没人能催我,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楚王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而且还喜欢男人,怕是先生跟我楚联盟,名声再被带跑了。”
南河:“我名声不早已被带跑了么。已经被编排君臣苟且多少年了。我还能怎么着。”
辛翳惊道:“先生知道那些传言!”
南河斜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被堵住了耳朵,各国都在说,境内也有人说,甚至小氏族都一个个信誓旦旦的说我如何如何。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辛翳:“那、那先生也没想过解释。”
南河:“我解释,旁人信么?再说了,你那般粘人,我解释的清楚么。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说去就是了,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辛翳抱着胳膊,没说话。
南河嗅了嗅,才看见桌案另一边,车内地板上挖了个方洞,里头摆着青铜甗,下头还有小火煨着,似乎是煮着吃食。她拿起桌子上的耳杯而长柄匕,青铜甗下头的小炭火已经灭的差不多,里头煮的好像是豆粥,盖子边缘已经泛起了沫子,她拿桌案上的棉布垫着手,揭开了盖子,里头豆粥粘稠软糯,鼓着沸腾的小泡。
她还没伸手去盛,辛翳道:“那是你,我身子不正,心更不正。你跟我在一块儿,就别想有好名声,我非把你拖进泥潭里不可。他们说的传言,我都非把它变成真的不可。”
南河微微一呆,才意识到他说的“身子不正”是什么意思。她脸上被豆粥的热气蒸的又烫又潮,却也觉得他这话还是真是小孩儿的赌气。
她低头盛粥,笑道:“那他们还说是我长得不好,必定没本事邀宠,而是我手握大权,把小楚王当玩物养着,天天霍乱宫闱不知耻呢。你怎么不让它变成真的呢?”
辛翳真没想到荀南河连这些外头的胡说八道都听进耳朵里去了,而且她总是反应不过来他对她的玩笑,却总是迟钝半天,陡然自己爆出来令人瞠目结舌脸红心跳的发言——
辛翳每每都怀疑,她面上这么正经,心里到底是憋了个什么样的发酵炉!
平日闷声闷气,呆头呆脑,一个不经意之间就恨不得把他炸的风中凌乱。
他觉得……自个儿跟荀南河真正的段位,那可有着本质的差距!
南河抬起头来,才看见辛翳涨红着脸,往后缩着,脊背都笔直贴在车壁上来。
满脸写着“卧槽先生要把我当玩物我到底是装模作样抵抗一下还是连抵抗都不抵抗”。纠结兴奋害羞和头晕眼花,南河真是在他脸上看全了人生百态,辛翳简直都快翻个白眼昏过去了。
她:……日了。她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很过火的骚话!
她真的是,把握不住那个度啊!毕竟在脑袋里,她这么多年说过的骚话那简直一箩筐,反正一句也不说出口,那简直就是可以全无尺度,疯狂吐槽!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就开始有点收不住脑子里那些词儿了!
但要是说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吓到人!
辛翳还是个孩子啊!虽然这孩子都开始咬人了,但毕竟还没加冠——
啊啊啊啊啊啊!
南河手一抖,差点把耳杯里的热粥给打翻泼出去了。
俩人简直如同天降暴雨在没有雨棚的公交车站等车的两个可怜人,涨红着脸一个个不说话,开始脸对着脸哆嗦起来了。
不要抖啊!荀南河你不要抖!做人不要怂,心里都敢那么浪,怎么就不敢说出来了!
南河费了好半天劲,才哆嗦着手把粥放在了桌案上:“你、你要不要喝点。”
辛翳要死过去似的憋出几个字:“好、好。喝……喝。”
第109章 硕鼠
他简直像个炉子上的热水壶,耳朵呼哧往外冒热气, 哆嗦着手, 半天才抬到嘴边, 牙齿都磕着那漆器的耳杯, 跟打寒战似的咬不住杯沿。
南河:“咳咳,别往心里去,那话也不是我说的,都是他们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就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倔的脾气,就你要是能当玩物, 那我也玩不动啊。”
玩不动?!
辛翳猛地一呛, 手一哆嗦, 热粥溅在了手上衣领上。
南河一惊,赶紧起身:“放下放下!”
她连忙端过耳杯,拿起桌案上的棉布。
辛翳一把夺过棉布,呛得又咳了咳, 也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急的, 脑门上青筋都快鼓起来了,脖子红的活像是虾子,他拿着棉布捂在嘴上,低头狂咳嗽。
南河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后背,辛翳简直害怕她似的缩了两下,南河手一僵, 他人却又凑过来给她拍了。
南河:“怎、怎么了啊?”
辛翳擦了擦嘴,半天才放下手来:“烫烫烫烫到了。”
南河学他:“明知道烫烫烫烫还那么着急。”
辛翳脑门上汗都要下来了,觉得荀南河嘴里几句话,差点没让他英年早逝。
“你都大了,玩不动了。”
听听,就应该让父老乡亲,朝堂百官都听听!这都是什么狗屁话!她能不能说话想远一点,有些动词名词形容词的意思它、它很复杂啊!
南河:“你嘴都烫红了,没燎了泡吧。”
辛翳摸了摸嘴唇,有点不敢看南河:“没、应该没。不过,确实有点疼。”
南河:“要不我叫人去拿点来给你冷水来?敷一下?怎么这么大个人,连吃饭都不小心了。”
辛翳:不要再说“这么大的人”这句话了好么!我求求你了啊荀南河!你长点心吧!能不能惦记着你当年高岭之花一般的样子啊!
辛翳真是气儿都快喘不出来了,倚在车壁上,忽然道:“不用冷水,我、我在雨里浇一会儿。”
南河:“什么?”
他忽然拉开高车的车门,坐在了登车的地方。
车夫是驾驶一辆站着的小车,后头牵引着他们这辆马车,看见大君忽然出来,二话不说,抱腿坐在雨里,狠狠的看着马屁股,外头大雨磅礴,顿时浇了他一头一脸,他也不管不顾,就那么傻坐着。
这车夫也是当年驾着战车上战场的老兵,一回头看见辛翳在那儿坐着,也吓得手一抖,差点马鞭子甩出去惊了马。他还没回头问大君一声,就看着车门又一下被打开,他站着的高度只看见了那寐夫人的半截身子,却看着她伸出一只素手来,毫不讲理的一把拽住大君的后衣领。
辛翳被拽的往后一趔趄,南河道:“你发什么疯,忽然出来坐着就想淋出病么!给我进来。”
辛翳抬手还想抵抗:“我不进去!”
南河直接伸手,捏住他后脖子,看起来也没使劲儿似的,但辛翳一下子就卸了力气,跟一只让人提住后颈似的小奶狗,带着一身雨水,毫无反抗的滚进来了。
他刚进来,南河一下子合上车门,拿起车内的毯子,兜头朝他扔去:“你忽然发什么疯,那么想去淋雨就把车让给我坐。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懂你在想什么。”
辛翳罩着毯子,说话闷声闷气:“我也越来越不懂先生了!”
南河:“我怎么了?”
辛翳一把拽下毯子:“现在先生说话!根本就、就不像个君子的样子!”
南河老脸一红,仍然嘴硬道:“怎么就——”
辛翳结巴:“那、那那那你听听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南河:“我那重复的是别人的传言,又不是我说的!再说,我本来也自知不是君子,更不是什么木头,就是你总这么说我罢!”
辛翳:“那我不管,反正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要把我当玩物呢!”
南河真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喷血而亡算了,这孩子怎么别的教导他的话都记不得,把她说漏嘴的这些玩意儿倒是掐着不放了。
南河也有点崩溃:“我没有!我——我不说了行了吧!再说你懂什么,你才多大啊!”
辛翳瞪眼:“刚刚说我都已经长大了!我什么不懂了,你不说我不懂的你都能教么!还说什么玩不动,我现在就躺这儿了,有本事你玩我!你都不对我下手,”
南河都想跳起来打人了:“你说话注意一点!我身为师长,至少对你的事,我清白的很!”
辛翳:“你就想跟我撇清关系是嘛!我跟你讲,荀南河你一点都不清白,你不但嘴上乱说话,心里也乱想,你还对我下手!我那时候才多大啊!”
南河真的要拍桌子了,这熊孩子怎么现在这么张牙舞爪的!说话张狂也就罢了,还他妈血口喷人!
南河真的快想打他了:“辛无光!辛汪汪!你少在这儿乱吠,我什么时候对你下手了!什么时候!”
辛翳一把拿起桌案上的青铜长匕,丝毫不顾上头还沾着豆粥的米粒,敲着桌子,瞪大眼睛,这就要跟南河对簿公堂:“那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看过我屁股!”
南河陡然消音,双目圆瞪:“……!”
辛翳趾高气昂:“荀南河,我就问问你是不是看我屁股!要不你怎么知道我屁股上有颗红痣!”
南河:某人屁股上的那颗红痣虽然她见过不止一回了,可说出来,那也只有跟重皎提起过一次!他怎么知道的!是重皎早就告密了,还是他那么老早就知道她在装了?
现在到了对簿公堂阶段,这一段是南河的强项,她绝不能输给这种小崽子,否则他以后更要上房揭瓦。
南河竟然淡定了,缓缓坐下:“是,要不是某人从浴桶里跳出来让我看,我能看得见么?”
辛翳:“……!”
辛翳噎了噎:“我那是对先生不设防!”
这会儿倒是知道叫先生,不是叫她荀南河了。
南河:“别,你还是对我设防一点吧。毕竟你屁股也不怎么好看。”
辛翳:“?!”
从来没被自家先生这么针对过的辛汪汪同学,差点被她两句话撅的憋死。
他以前只是看着荀南河偶尔在朝堂上跟人针锋相对,舌战群儒,他在一旁看戏看的乐在其中,还恨不得给他家先生鼓掌。这会儿被怼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辛翳急道:“那先生为什么要给我磨牙,而且那次我还在浴桶里!”
南河:“那你要是肯好好穿着衣服坐着也行啊。更何况长了尖牙的一点点小事儿,也不用非缠着我给你磨牙啊。”
辛翳这些说不过他这些,但他还能搬出大杀招来:“那行,这些事都是我逼你看了行了吧!那你、之前、之前不是还教我乱七八糟的东西么!你还、你还上手教了,那算什么!那还不算对我下手了么!”
南河真是就怕他提这个,她强挺着脸面道:“行,那早知道我就该当时把你踹一边去。管你怎么跟我求,管你是不是都快把自个儿给吓哭了,我也不理你就是了——”
辛翳气的眉毛都窜起来了:“谁吓哭了,你说谁吓哭了!”
南河:“哦,行,你没吓哭行了吧。也没在哪儿喊着求着,说什么先生帮帮我。”
辛翳真是头皮发麻:“荀南河你好歹也是个女的!你穿了男装那么多年,是不是就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了!你说这种话你你你你羞不羞啊你!”
南河:“你自己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捅出这种事儿来——等等!”
她突然僵了一下:“你说什么?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110章 蟋蟀
辛翳陡然一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南河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她身子往前探了几分, 手扶着桌子, 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青铜长匕, 学他刚刚嚣张的样子,敲了敲桌子:“我问你!你、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
辛翳忍不住把自己的大高个往车厢角落里缩了缩,这才缩了一下,就意识到,这明明是荀南河隐瞒身份在先,他为什么要怂!
辛翳直起脖子来:“那你说你是不是骗了我!”
南河:“我不是骗了你, 我是骗了天下人!我若不是做男子装扮, 我能入宫, 我能见到你,又能为官么?你倒是反过来指责我女扮男装一事了。你这是觉得不遇见我就好了,还是觉得你要替天下人来惩罚我?“
辛翳目瞪口呆。
就南河这口才,她简简单单两句话, 就说的他心里早早想好的憋屈和指责一句都说不出来, 反倒还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错了。
辛翳:“你、你——”
南河坐下来,倒是轻轻松松捡回了自个儿平日高岭之花的模样,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招了吧。都说漏嘴了,就好好交代。跟我狡辩是没有用的。”
辛翳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还妄图转移话题,眼睛也不断的飘向灯烛和车窗, 但最后转一圈,还是要不得不看向荀南河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南河倒是恢复了往日师长的模样,但辛翳却觉得更想跪了。
他错了,是他太年轻!
不是南河拿高岭之花的禁欲模样当掩盖,而是认真执着淡漠冷静的荀南河,和那个段位极高满嘴骚话的荀南河,本来就是一个人!她就是能端着一张正经严肃的脸,开着某些混蛋玩笑!
到底是以前荀南河觉得他还是小孩,或者是她的弟子,所以她从来行事说话都不会逾越半分,他还总得意洋洋,觉得先生就是木头,什么都不懂,做事儿也太死板规矩了些。
然而就是他自己招惹的——
或许是他贸贸然突然表达心意,然后对先生又是下嘴又是上手的,还天天说自己长大了不是小孩儿了。
那果然南河就拿不是孩子的态度对待他了!
辛翳虽然也之前觉得,南河好像一直很神秘,有他根本不曾了解过的另一面。
但他……也没想到另一面会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