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之余竟然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儿!
南河敲了敲桌子:“别乱瞧了,给你的时间够你编了吧。这事儿到底都有谁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辛翳硬着头皮往前坐了坐,想至少在模样上保持一点强硬——当然他现在那副心虚的表情也说不上强硬,只能说是还没被吓傻。
辛翳:“这是楚国的传统,人死后下葬前,要由亲近的人,替她擦身沐浴更衣。”
南河眼睛微微睁大:“所以……你……”
辛翳:“当、当时也没别人。就我在那儿,所以没别人知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脱到一半还没发现呢,而且那时候我可伤心了,也肯定不会乱想!”
南河:……脱到一半都没发现。
那就是说她被扒光了呗。
可以啊这狗子。长本事了啊。
辛翳竟然看见南河笑了。
这绝对是气笑了啊!!!
以前真是求着撒娇着盼先生能对他一笑的辛翳,此刻后脊梁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这是要跟他算账的笑容啊!这是要让他不得好死的笑容!
南河却没说太多,低了低头,又抬头:“所以。你有什么感想。”
辛翳一懵:“能有什么感想。”
南河:“那个节点知道这件事,应该心里会有很多想法吧。可能会很复杂吧。如果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也行。我听着。”
辛翳慢慢回过劲儿来,他手指蜷了蜷:“我就是……傻眼了。然后生气。我就觉得先生压根没想过我,没想过告诉我,也就随便撒手就走了,根本不在乎我见到之后怎么想。”
南河衣袖中的手慢慢收紧了,她面上神情还是平静的。
辛翳半垂着头,自顾自的在那儿说:“不过后来,也有点难受。倒不是说别的……就觉得先生岂不是这些年一直活得好累。身为女子从齐国一路来到楚国,又掩藏身份入宫,我们那些人也闹腾,闲着没事儿就往你住所里闯,你却要一直小心着不要被撞破身份。以前我总觉得先生性子疏离,不愿意与我们亲近,但如果有这层原因在,先生确实也没办法跟我们亲近。”
辛翳微微抬起头来一点:“不过先生确实性子独立。要是旁人,我想怕是做不到。有时候总是心里觉得我小时候很苦,但先生难道不比我更苦么……”
他抬起头来,却对上了南河有些难言的复杂神情。
辛翳吓了一跳:“怎么了?”
南河摇摇头,伸出手指,指尖忽然敲了敲他脑门,笑叹道:“没。就是觉得狗子没白养。还知道心疼人。“
辛翳:“我、我本来就知道!”
南河笑:“好好好。行吧,你都知道了,我还能怎么着,跟你算账去么?不过你不是一直喜欢男子么?”
辛翳:“要不是先生一直隐藏身份,我也不用背着喜欢男子的名声!”
南河一愣。
虽然辛翳说喜欢她了,但她并不觉得这事儿很早就开始有了……
但听他这个口气,好像很早,这个小子就有点心术不正了。
南河扶额:“我都说了,我不是个什么君子。你刚刚还跟我吵,跟我生气呢。那我劝你也早意识到……不能说是道貌岸然吧,但你要是招惹我,我可绝不是平日里跟你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
辛翳忽然道:“那先生为什么平时要藏着掖着。”
南河:我怎么也是个成熟虚伪的成年人,天天往外蹦吐槽和骚话,对她的职业生涯可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啊。她又不是憋不住,在心里狂吐槽也没什么,何必说出来。
南河:“只是没必要什么都往外说。”
辛翳忽然身子往前探了探:“那他们都不知道吧。原箴重皎他们。”
南河:……我疯了么我跟他们开这种玩笑。
她不说话,只用很明显的眼神斜看了他一眼。
辛翳自然也一下子明白,肯定不可能表现出来过。
辛翳竟然眼睛亮了:“那、那先生只会这么与我说话!”
南河:这是只要是独家限量版,他就都觉得好是吧。
南河:“……这是,又不与我生气了?”
辛翳竟然学会了一份成年人的虚伪:“生气还是要生的。不过我以前也不敢跟先生这样喊——”反倒是她不那么正经了,不那么遥不可及了,他就突然觉得这距离,像是一步登天,猛然就近了。
他以前就算撒娇去牵她的手,也从来不觉得那是真的亲近。
但当南河开始跟他毫不客气的斗嘴,当她开始显露出让他脸红的恨不得挖坑埋了但又更忍不住胡思乱想的一面时,那心里的距离,仿佛近的能感受到彼此跳动的振幅。
也是他……当他开始不装乖巧,当他开始敢跟先生冒失的动动手,当他开始理直气壮地指责。
南河才真的不是他幻想中那个神台上的先生。
他以为在他的眼里,先生已经比旁人眼中泥偶荀君多彩多了。但当这么近的时候,他才觉得,她和他都这么生命澎湃的活着,她的每个毛孔都在吐息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都有自主的想法,她连指甲上都能显露几分她的情绪。
而且如此细致,真实。
荀南河之于他,不再是抚过的衣角,不再是雨檐下的侧影,不再是灯前的虚光。
而是一只带着纹理与热度的手指,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在他脑袋上摁了摁。
辛翳心里一软,突然觉得也并没有一点不好:“该气还是要气的,嗯……先生以后说话注意点。”
南河瞪眼:真是反了天了,这小子开始让她注意点形象了。
南河抬手把青铜长匕放在了桌案上:“你要不气我,我也不会跟你说那些。豆粥都要凉了,你到底还吃不吃了?”
辛翳一阵乱七八糟的心跳到这时候才抚慰下来,心想:先生以后还是说吧。他都已经现在感觉到先生的高段位,要是先生以后还秉着一副淡定正经的样子,他还上去瞎他么撩,那会觉得先生内心在对他冷笑啊!
辛翳在那儿满脸挣扎纠结,南河拿起耳杯:“不吃就躺下睡觉。”
辛翳往桌前凑了凑:“吃。”
南河斜了他一眼,还是给他盛了,拿棉布擦了擦碗沿,道:“你翻翻后头柜子里有没有渍梅肉脯,毕竟咱们在行军路上,外头又这么大雨,总不能让人再做了饭食拿过来。”
辛翳对这架高车也熟悉,从善如流的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陶瓶的蜂蜜,毫不吝啬的往自己碗里倒了半瓶。南河早被他吃东西的德行给气过几回,这会儿也懒得管他。
他手上沾了蜂蜜,还跟小时候似的舔了舔手指,道:“先生要么?”
南河正襟危坐:“不用。太甜了。”
俩人坐着,相对无言的吃饭,就连平日里爱咋呼的辛翳,竟然都不知道尴尬沉默之后该说点什么。想想俩人刚刚对喊的内容,真是恨不得把脸埋进桌子底下去。
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正人君子荀南河和衣冠禽兽荀南河在拽着他两边胳膊对骂。
正人君子荀南河一脸严肃:你把他带坏了怎么办!他可是楚国的王,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别教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人师表怎么能连点脸面都不要!
衣冠禽兽荀南河满脸嘲讽:把他带坏,你看他心里都烂了还用我把他带坏!再说都快二十了,还跟个傻子似的,要是再不教他,等三十了他还以为牵手就能生娃娃呢!
南河也在咬着木勺纠结。
唉,怎么就晚节不保呢。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树立的君子形象,忽然就这么崩塌了。
辛翳会不会被吓到了?真要是被吓到了,他说不定也会躲……
但毕竟她就是这种人,他要是真的想躲,那也没办法了。
俩人头一回吃饭吃的这么利索,南河还是爱收拾些,他笨手笨脚的连青铜甗的盖子都盖不上,最后还是要南河来把器具都收拾起来,把车壁两边的灯熄了,只留桌案上一盏。
车内很宽阔,南河还是觉得楚国的高车舒服。车厢地板下头有两个暗柜,放着木枕和毛毯皮褥,平日里还会有宫人上来帮忙铺床,如今车也不停,自然也不好再叫奴仆上车来,南河就自己动手,把床铺上了。
桌案两边各躺一个绰绰有余,南河把自己这边铺好了,辛翳还在那儿等着,就看见她已经半躺下,膝头盖着毛毯,道:“大君决定在这儿住了?”
辛翳:“那我还能上哪儿去。”
南河:“行吧,那我先躺下了。你夜里不要吵,灯自己熄。”
辛翳坐在那儿,呆愣:“先、先生不管我了?”
南河:“管你什么?铺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不你就自己下车找宫人去给你铺床去。小时候还说这要学些生活技能,长大了忙起来了倒是有理由四体不勤了。”
其实,辛翳的身份地位,要教他手边小事儿都自己做,也不太现实。
辛翳赌气:“我又不是不会!”
他说着就给自己铺床,南河在那儿斜着身子看。
真是一塌糊涂,都铺不齐整,就打算往上躺,南河叹口气:“行了行了。起来吧,我给你拽齐整了你再躺,否则肯定睡的不舒服。”
辛翳满心委屈似的让开,南河光着脚给他把被褥铺平抖整齐,把木枕外头的棉套给系好。
南河:“行吧,睡下吧。”
辛翳看着南河的脚踝在衣摆下一隐一现,她走回自己的位置,辛翳滚回自己的床位。
南河:“躺好了?头发别拆了,明天梳起来麻烦。我吹灯了。”
辛翳瓮声瓮气的,好像已经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好。”
她吹了灯,二人这时候才意识到车内听见雨声车马声,比他们想象中要吵许多,他们却好像才听到这些声音。
在一阵阵风雨敲打车壁的声音下,辛翳忽然道:“先生不许偷袭我。”
南河:……
想的美吧你!
第111章 山有枢
雨哪里像是敲在蓑衣上,简直就像是砸在她后背上。
雨水每一颗都像是鼓着劲从天上跳下来, 砸的头顶的斗笠乱哆嗦, 冷水无孔不入的从衣领针脚渗进来, 麻制的里衣紧紧贴着皮肉, 她只觉得呼吸都是紧的。
皮甲在蓑衣下也更沉了。
舒尽力盯着雨幕的尽头的黑暗,握紧缰绳,在马背上向前疾驰。
身后紧跟着她的小队人马,一样沉默且紧绷着,马蹄声甚至压不住雨打树林的轰鸣。
她不知道顺着这条泥路奔驰了多久,只觉得眼前风景不变,每一秒都是一个时辰, 每个时辰都是一秒。忽然后头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军候!我们要到了!”
一整片军营出现在雨幕尽头, 临河圈地, 江面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战船。
舒累到极致的精神,猛地一松,整个人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两只手拽着缰绳的姿势保持太久, 手指竟然像是掰不开似的, 膝下战马也似乎想要咬牙冲完最后一段路,驮着她朝军营的方向奔去。
商牟在斗舰的二层,斜靠在一处木箱摞起来简单铺作床榻的墙角。窗户制作的粗糙,也关不太上,毕竟这是战船,又不是游览的船只。他乱糟糟的碎发被风吹着, 裤腿上被灌进来的雨打湿也没在意,紧皱着眉头在那儿看紧急送来的军报。
二层的空地上,摆了地图,几只铜爵铜车,放在上头,像是没收拾的玩具和酒局,但商牟知道,那每一个铜爵代表了多少兵力,每一点小小的挪动,是牵一发动全身。
他听见楼下的军士惊喜喊道:“商君!军候来了!”
他沙哑回道:“哪个军候!”
军士:“狐子!是狐子回来了!”
商牟一下起身,从窗子探头往下看去。
他们停靠在河中,两头有绳索链接这一片船队,岸上有人要来报消息,必须要乘小船靠近斗舰,而后再从绳梯爬上来。绳梯上打头的人,带着斗笠,手脚没那么利索,好像连爬绳梯都缺了最后拽一下的力道,让人帮着拎上来的。
带着宽大的斗笠,解下蓑衣露出的肩膀窄窄的,从二层看下去望不见脸,只能看到一只白皙却也布满划痕蹭伤的细瘦的手,紧紧握着腰间铁剑的剑柄。
商牟暗自松了口气,就看见有人引着她进船上的屋内,让她上楼。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走上来,胫衣湿透,裤腿紧紧贴着细瘦的身子,抬手摘下斗笠。
斗笠甩下一道水,商牟看向她的脸,微微一愣。
许久没见,她不太一样了,颧骨上有暴晒之后皴裂破皮的痕迹,唇角似乎因为着急上火也破了,两颊生了些小雀斑,只有两只眼睛像两颗烧红扔进水里的铜豆,黑漆漆的表象下是滚烫赤红的芯儿,仿佛燃着热度。
就算那时候她是以逃难的狐氏子的身份到的上阳,他也只觉得这个小子天生有副处变不惊的正派优雅,只是年纪小还没修炼到火候。但这会儿,她突然多了点军中的习性,白白净净的样子还算在,端着劲儿的正派行事没忘,在下头却藏了些炙热、凶狠和胆大。
商牟一见她,竟没能先说出话来。
舒将斗笠捧在身前,声音微哑,但说话的条理与表达的方式,还是她:“局已成。宋国大将已经领兵五万余,彻底进入楚国境内,楚城新郪已被宋人所破,但宋人贪心,再加上新郪又是富饶城池,所以并没有焚烧城内建筑。”
商牟本想让她坐一坐,但毕竟军报紧急,她也像是坐不下的模样,便点了点头:“新郪将士百姓——被屠杀了么?”
舒垂眼:“士兵一部分撤逃,一部分被俘虏。但因为宋国将战线拖得太远,我们及时撤走粮食,让宋国没有靠攻城得到太多粮食,所以他们不得不从宋国境内运粮。百姓绝大多数都被编队,编作送粮的民兵。但老弱被杀者不在少数……新郪城外出现了不少人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