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系统——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19-02-12 11:24:38

  长廊下,一个站在宫灯旁边少年奴仆声音清亮:“上大夫到。”
  过了好一会儿,奇石的层层屏障中才响起了不太情愿的声音:“孔公,您脱了鞋进来吧,狸奴睡着了,我不好起身迎您。”
  邑叔凭笑了笑,脱了鞋袜提着衣袍就走下了楼梯,走入了浅池中。若不是知道真相,邑叔凭看起来倒是真像个慈祥甚至溺爱的长辈。南河也不得不脱了鞋,光着脚走入了微凉的池水中。
  她穿着青色直裾,衣摆略长,湿了些边缘。只是她的脚长得比较秀气,怕是会暴露了女子身份,不得不慢行落后了几步。
  小楚王简直就像是个躲在洞里的蜘蛛精,屁股坐在织的网中,半分不肯动,只用声音引诱他们上前。
  他还没到变声的年纪,声音中还有几分奶声奶气,邑叔凭带着她转过一个弯去,只看到了在奇石阵中,摆着一个巨大的像蚌贝的巨石。
  小少年盘着一条腿坐在巨石的凹陷之中,坐没坐相的斜靠在其中。
  他穿着一身亮眼的孔雀蓝绿的宽袖衣袍,衣服轻薄的让人几乎能看清他身型,腰与小臂处用编金带子固定,衣袍上似乎也织了金线,暗光处有流淌的金彩。他披发斜眼,托着腮懒懒的半躺着,头发如水妖似的柔顺,因没长开,脸更是雌雄莫辨的骄矜,眉眼之中都是楚地的明艳。
  一只白猫趴在他膝头,瞪着和他衣服同色的青绿大眼,哪里是睡着的样子。这白色狸奴毛茸茸的尾巴正左右摇摆,辛翳从奇石上垂下来的一只脚也轻轻晃着,脚腕上铃铛轻轻作响。
  南河心头一窒。
  她想错了。不是小楚王年纪小小就喜好男宠,而是他自己长的就比谁都像男宠。
  他手指捋过猫尾,面朝邑叔凭,笑道:“孔公,难道是寻得了什么好看或者会玩杂技有奇能的人?快让我瞧瞧?”
  南河刚好站在邑叔凭身后半步,辛翳探头瞧了瞧,看见他,竟嗤笑一声:“一脸老成,我可不跟比我大这么多的玩。而且长得也不怎么样,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一看就是那种只会读书写文章的老迂腐。孔公,您什么时候能送我个合心的礼物。”
  说着,他随便瞟向了南河浸在水中的双脚,微微一愣。
  南河倒不觉得这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会有多少分辨男女的能力,但她还是松开了拎着衣摆的手,任凭衣摆落入水中,略一作揖:“臣荀南河,见过楚王。”
  小楚王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邑叔凭躬身道:“这正是您自己选的那位王师。”
  辛翳倒在蚌壳石头里,笑道:“他凭什么当我先生,你不就是送人进来让我玩么?来来来,虽然你年纪大了些,但我也允许你到宫里来陪我玩。”
  他说着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了一根黑色项链,上头也挂着一个琉璃蜻蜓眼,他挥了挥那项链,对她招呼道:“过来,我给你系上。”
  他这呼猫唤狗的态度实在让人火大。
  邑叔凭也显露出几分严肃道:“大君已经换了多少先生,您折腾了多少位朝中老臣,这会儿说不愿意年纪大的,最好跟你年纪相仿。我便去了吴越请了这位奇才出山,您却对他这样的态度——”
  辛翳笑:“吴越?那里的人文身断发,语言不通,连写字都不会,能有什么奇人?他多大,比我大七八岁?能有什么本事!哎,跟你说话呢。”
  南河双手并拢,淡淡道:“十岁应拜师,大君已经晚了近两年。更何况束脩以送至,便算是拜师礼成了大半,便应该叫我先生或荀师。”
  辛翳从石头上跳下来,他衣摆才到小腿,露出挂着铃铛的双脚。怀中狸奴怕水,吓得连忙从他怀里跳回大石上。他背着手在水里走过来。
  他毕竟年纪小,比她矮一大截。
  辛翳对于这种身高差,十分不满,他抬抬手指想让南河蹲下来。
  但邑叔凭在一旁,要是让南河蹲,那岂不是也意指要邑叔凭蹲下来么。
  辛翳还没这个胆子,只把话咽了下去,收回手,像个视察的领导似的背在身后。
  “先生?”他背着手绕了两圈:“你除了比我先生几年,倒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为师的能耐了。”
  他说着,猛地踢了一脚水,水溅了荀南河半边身子,她也不躲,任凭水淋湿了衣摆,平静的直视向辛翳:“稚子尚未开蒙,十一二岁仍做如此无礼之举,是孔公的责任。但孔公既然请我来,大君也选了我,我必定要教导大君成为礼正明理的王。”
  辛翳脾气极怪,听了这话,竟陡然羞恼,将手中那挂着蜻蜓眼串珠的项链朝荀南河脸上扔来。荀南河倒退了半步,一把抓住了项链,面上隐隐有几分怒色。
  她宽袖一甩,将那蜻蜓眼朝奇石上狠狠掷去,只见得那琉璃烧制的蜻蜓眼砰的一声摔了个粉碎,在奇石上留下个白痕,绳落进了水里。荀南河可不会跟熊孩子软了脾气,就算这熊孩子是个王——
  她微抬下巴,隐含怒火道:“将这赐予奴仆的玩物三番两次的拿来羞辱师长,怪不得他国常说楚兴不过三代,将亡于今朝,在别国公子都能礼乐射御精通的年纪,楚王却连好好说话都不会!孔公,你三番五次请我出山,甚至要我做师保,居住宫中,还与我说楚王如何好学聪敏,原来就是这样的竖子小儿!”
  邑叔凭也到了搭戏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打在辛翳手背上,厉声道:“翳!你是觉得之前在朝堂上胡闹一番还不够么!亦或是你想看着先王打下来的疆土在你的手下成为焦土么!荀南河入宫为师保之事已定,他以后自然也能管教你。”
  南河秉着一张隐隐愤怒的脸,心道:邑叔凭这老东西倒是对于这种痛心疾首的角色驾轻就熟啊。
  辛翳满脸的胡闹,刚要再开口,邑叔凭却冷冷道:“孔凭受先王嘱托,此事绝不能退让。大君若再胡闹,孔凭便告老还乡,且让大君一人应对吧!”
  邑叔凭这样一说,辛翳慌了:“孔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邑叔凭气得脸红脖子,甩袖道:“荒唐,看看这庭院,看看你穿的样子!十二岁读书都不懂就知道这样荒唐,大了还如何的了!”
  南河装作恼火的背过身去,心道:大了就骄奢淫逸呗,楚国有钱,还能让他作个二十来年才亡国呢。
  没想到辛翳似乎很怕邑叔凭生气,连忙上前拉住他衣角。
  荀南河不说话,在一旁偏头冷眼看着。
  邑叔凭:“向荀师行礼!”
  辛翳转过脸来,他虽然年纪不大,或许也知道邑叔凭在朝中手眼通天,若是得罪了,自己虽是楚王怕也没好日子过。他年纪尚小,或许还不懂事,但说不定衣食住行上都要受钳制,再不学无术也是知道好歹的。
  他背对着邑叔凭,眼神隐含奚落不服,举止却终于还是得体了,他躬下身子,十分到位的做了长揖,压低声音道:“弟子翳见过荀师。”
  荀南河两手并在胸前,微微颔首:“起。”
  邑叔凭这才面色稍霁,拍了拍辛翳的肩膀:“让景斯来安排他的住所用物。礼、乐、射、御、书、数六门课,荀师都有涉猎,但他是师保,既总管六门,留意你的平日举止言语,又主要教授书与礼,其他的先生还都是像以前那样授课。但这一回,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懈怠。”
  荀南河垂眼。
  以前是邑叔凭的眼线在宫中内外,现在是借着荀南河,连手都伸进来了。
  小楚王不恨她就怪了。往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跟熊孩子的斗智斗勇。
  更何况她身份尴尬,这会儿装得了一时,往后进了宫里少不得要装许多年。邑叔凭还想借着她来牢牢掌控住这个乖张荒唐的小楚王——
  邑叔凭交代了几句,带着黑色高帽的中官景斯也赶过来,跪在廊下,听邑叔凭嘱咐,不断点头称嗨。邑叔凭拍了拍辛翳肩膀,也未多说什么,提着衣摆踏上回廊,也不穿鞋,让身后的少年奴仆拎着鞋,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湿脚印。
  待邑叔凭脚步走过转弯,奇石阵外传来了他略显嘲讽的声音:“商公对朝事不关心,对把弄些猫儿石头之类的倒是很有见解。”
  奇石上的众少年奴仆不敢乱动,默默的爬下来,刚刚欢闹的院中凝滞出一片寂静。
  辛翳却忽然肩膀一松,笑出声来,他唤道:“景斯,去给——荀师拿双屐来。来来荀师,与我坐着说说话嘛!”
  他在水里跑跳回去,又蜷回了那蚌贝似的大石上,身子扭得恨不得把自己坐成美人鱼,两只垂在大石边的脚还在往下滴水。狸奴连忙窜到他身上撒娇,景斯弓腰退后去拿木屐了。
  涟漪圈圈,高且深远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辛翳侧脸贴在狸奴的白毛里,看她立得如此端正,笑道:“此处又没有旁人,装什么?”
  荀南河微微挑眉,并不回答。
  辛翳托腮笑道:“邑叔凭会真的让有真才实学的人到我身边来?你装的一副隐士高人的模样,要真的是满腹经纶,又哪里有耐性来教我这等黄口小儿?”
  他似笑非笑的凝视着荀南河。
  荀南河早猜测过,这小楚王绝不可能像刚刚表现的那样蠢。
  辛翳忽然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口哨,忽然间,十几个少年涌进空庭中来,跑到辛翳面前,一言不发。
  荀南河望过去,这帮少年里,年纪小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大一些的可能十五六了,确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满身纹身的吴越蛮民、也有剃掉头发的戎狄之子。
  有几个奇高奇矮奇胖奇瘦的,如同天南海北搜罗过来的奇型冬瓜。
  也有得了白化病眉睫头发如雪的少年,打着把伞畏畏缩缩的站在阴影里不敢说话。
  看来辛翳很喜欢四处搜罗奇异的少年人啊。
  辛翳站在石头上,如同花果山的齐天大圣一呼百应,笑道:“众卿平身——”
  南河抽了抽嘴角。
  那帮小子们真的行礼之后平身起来。
  辛翳一只脚踩在高处,咳了咳,道:“今日,孔公带了一位先生过来,就是这位荀师!孤怕荀师太年轻,还没有什么育人教学的经验,不如诸位就也都拜荀夫子为师,让荀师也教大家六艺!”
  荀南河慌了一下,就看到那几十个少年人转身过来,齐齐朝她行礼:“弟子拜见荀师!”
  南河:……她难道是逃脱不了要当班主任的命?
  辛翳笑起来:“若是荀师能教得了他们,就一定也能教的了孤!快点,有什么想学的赶紧问啊,趁着荀师在此!”
  一群少年涌了上来,齐齐围住她,抓着她手腕衣带就开口,各地方言都有,吵得荀南河头都要炸了。却远远看到辛翳大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给荀师送了这么多便宜儿子,荀师怎么还不乐意呢?”
  他说着,翻过石头,夹着白猫,轻巧的踏水跑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让这个小子给耍了!
  她咬牙,心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吧!我迟早让你哭着叫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对南河呼猫唤狗,长大了自己恨不得摇着尾巴往前倒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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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邑叔凭,原生家庭是孔氏,邑氏来源于封号,叔是排位,凭是名字。
  就相当于原名孔凭,为官又有了封地之后,人称邑叔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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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个人感觉先秦时代,十一二岁的内宅小人精,十三四岁的进士学子还是比较少的,所以设定上辛翳到了十二岁还会有幼稚的一面。
  《礼记·内则》: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九年教之数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朝夕学幼仪,请肄简谅。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
  翻译:到了六岁,要教他识数和辨认东南西北……到了九岁,要教他们知道朔望和记日。到了十岁,男孩则要离开家跟着外边的老师学习,在外边的小学里住宿,学习识字和算术。此前所教的规矩,还要遵循勿怠。早晚学习洒扫进退的礼节,勤习简策,学习以诚待人。到了十三岁,开始学习乐器,诵读歌,学习舞《勺》。到了十五岁,要学习舞《象》,学习射箭和驾车。
  虽然这可能是理想化社会的描写,但我觉得还是可以当一定参考的。
 
 
第15章 采蘋
  晋国。
  回曲沃的路,比南河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已经行了几天,才刚到了曲沃附近。清晨朦朦天光展亮,雾霭沉沉,草叶甸甸缀满快结冰的露霜。
  南河梦里还是初遇辛翳的那些往事,听到外头的脚步说话声,也在车中醒来,靠着车窗往外看。车马停靠在一片草地上,岁绒端着漆盘掀帘进来,道:“先生,早食只有一些饼和葵菹,还有鱼醢。”
  南河连忙微笑:“可以,已经不少了。粟浆有么?“
  岁绒笑着拿起陶鬶,放在案上:“有。我知道先生喜欢饮浆,就命人热了粟浆。”
  南河早已适应这个时代的吃食,虽然蒸饼又干又硬,菹菜腌的太久了,但她也能吃下去不少。士兵正在扎营,骑兵带马去饮水归来,负责辎重的民兵因为速度慢,则提前半个时辰赶路,其他的普通士兵只是以一卒百人为一组,各自收拾熄灭的篝火,穿上兵甲起身准备出发。
  到了境内已无危急战事,不少士兵休息之后,都脱下了皮甲,露出了里头五颜六色的自家衣物。
  南河靠着车窗,观察了一圈。
  士兵整体的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对于败仗,众士兵都没有太过涣散。
  她正想着,军队也开始拔营上路,晋王似乎病情加重,在昨夜提前往曲沃赶回去了。他们走到午后时分,也看到了一些人烟和灰黄色的旧城墙。
  军队已经在路上一步步分散回了曲沃周边的几大军营,到曲沃外,最后一部分队伍驻扎在了城北,和她的马车一起进入曲沃城内的只有一小支队伍,看黑衣皮甲,应该都是晋王的近卫亲兵。
  马车驶入城中,岁绒忍不住骂:“这都是什么破路,进了城里居然还是这样的光景!我看那通到王宫里的大道,泥巴都被压的沟壑坟起,还什么大国王城,都穷成什么样了!”
  南城撑起身子来,朝车窗外瞧去。沿街是灰黄的土楼瓦房比屋连甍,雪堆在街角化作污水横流,车马贯穿其中,深色布衣的行人顶着冬季的烈日摩肩接毂,有些沽酒市脯的店门外也用竹竿撑着深色麻布蓬,遮挡雨水日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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