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河本意是到了晋国之后,直接从晋国出发再去魏国,但因为辛翳说朝中又有要事,她不得不中途返回。
辛翳自己的诸多想法,都在南河回郢都之后,有些兴奋却又事无巨细的跟他讲路上的所见所闻,甚至还给他画图,跟他聊了好多天关于这一路的事情,不论辛翳问什么她都细心回答。辛翳自认为心里受伤的伤口,连个药膏都不需要,就她几句话,轻轻松松就抹平了。
那时候他还忍不住抱怨过,南河为什么不私下寄消息给他。
南河那时也怔了:“我……没想到。我也没想过。确实,早知道直接写点什么在牍板上托人寄给你就是了,在路上的时候我还总觉得天黑了之后没事情做。一个人读书,又总觉得身边太安静了。”
之后,她就也有些意识了,再出使他国的时候,随着公文信报寄回来的往往还有布囊装着的牍板。她说的话都很干,很短,基本就说说最近见到了什么人,对各国的大臣、民风或君主有几句评价,问他也顶多问一句最近有没有长高之类的。
但这也……对他来说很重要了。
也是这些小事,让辛翳有时候都不能蒙蔽,不得不一点点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只是越审视,越惶恐了。
这会儿,回廊下小炉边,辛翳裹着大氅半躺在回廊的软垫上,两杯黄酒下肚,胃里暖起来。商牟酒量还是不错的,青铜鐎下头热着火,他一个人喝了大半,俩人刚刚闲聊了什么,辛翳已经记不清了,他刚刚琢磨南河的事儿,走神了。
不过确实也没少喝,宫人都来添了几次酒了,他脑袋都有几分昏沉了。
商牟虽然跟他闲聊,但俩人依然是一副针锋相对的口气:“你知道我从南方一路过来,听到了多少关于你与荀君的传言,你是真傻假傻,这些事儿都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你就不管管?”
辛翳:“哪些传言?”
商牟:“说的很过分。”他都有点张不开嘴:“是说你跟荀君的事儿。说的多难听的都有,说荀君赖在宫中不肯走的也有,说荀君令尹之位得来的很荒唐。大概是因为不敢说你吧,所以很多脏事儿都安排在荀君头上!”
辛翳:“我之前听说郢都内有人说了,我找到了传话的人,派人拔了他们的舌头。后来还要处死那些传话的刁民,可先生拦住了,要我别杀太多人,别把事情闹大。我要是早知道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敢胡说八道,我非要——”
商牟:“跟先生没离开宫内也有关系吧。而且你也太粘他了,至于么,你是不是还不会走路要跟在他屁股后头牙牙学语呢!”
辛翳转过头来,冷笑:“呵,你不也挺粘他的么?他说让你来宫里住,你还真拉的下脸,宫里是你该住的的地方么?而且上次你回来的时候,大半夜找他说什么事儿!”
商牟瞪大眼:“我哪里是粘她,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我跟他不熟!也不是总叫他先生!那时候不过是有些军中事务处理不来,想问问他会怎么做!我一共才去找过他一两次,再说了,你以前不是恨不得就在他那儿住,咱俩谁更过分!”
辛翳:“我过分?他是我的先生,我跟他认识多少年了,这有什么过分的!你反正也是外人,就还是离他远点。但凡要脸,就别老往宫里跑,这是我跟先生的家,不欢迎你。”
商牟拧眉:“你跟先生的家?这什么说辞!就因为你这种态度,先生才会被人污蔑!传言才会变成这样。你要是喜欢男人,也别膈应先生,离他远点吧。”
辛翳又惊又怒:“膈应先生?离他远点?!这话你有什么立场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你凭什么说我喜欢男人?”
商牟跟他相互怒骂惯了,刚刚那话就是他故意激辛翳的:“是,你不喜欢先生,你粘他干什么!”
辛翳:“我喜欢先生!对,我就是要粘着他,那又怎样!”
商牟:“那你还说——”他猛地一惊,坐起身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辛翳把酒斝猛地一扔,也不知道是不是喝的上了头:“我喜欢先生又怎么了!你凭什么说我是喜欢那人!”
商牟:“……那你的意思是说先生不是男人么!你喜欢先生,那不就是喜欢男人么!”
辛翳懵了一下。
……好像有点道理。
却见到商牟竟然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说喜欢是什么意思!辛翳!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你不会想要染指先生吧!”
辛翳被他一把抓住衣领,差点从地上拎起来。
染指?
“楚人献鼋於郑灵公,子公怒,染指于鼎”的染指?
那就是用手碰,沾一沾她?
那确实也想。
辛翳忽然记起有底气的推了商牟一下,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是又怎样!我不但想染指,我还想抱他摸他呢!”
商牟打小混迹底层,有些字儿说来对辛翳而言没什么别的意味,但在军中开黄腔的时候,很多本来很正常的动词都能指代多重含义。
他被辛翳的话刺激,喝醉的脑袋嗡的一响。
商牟瞪大了眼睛,他猛地挥拳,辛翳就算是喝醉了也能察觉到危险,猛地偏头,堪堪躲开,那拳头擦过他颧骨,还是撞了他半下,辛翳猛地朝后倒去,他用手背蹭了蹭颧骨,吼道:“你在干什么!”
第155章 狼跋
商牟冲上去就拎住他衣领:“你说我在干什么!我现在想打死你个混账!可是你跟我说过的,他在章华台为了你, 愿意不要胳膊愿意不要命!你现在就这样, 还他妈染指, 你的手都该被剁了!”
辛翳被他这样拎着衣领, 也热血上头,猛地往前一撞,脑袋跟商牟脑袋狠狠撞了一下,俩人各自闷哼一声,后退半步。辛翳拧住他手腕,狠狠一翻手腕把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酒劲儿上头, 倚着柱子才占住, 怒骂道:“商牟!你跟谁动手呢!我说染指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商牟:“我要是喜欢某个人, 我也要看看自己该不该喜欢,配不配喜欢!也要想想自己所作所为会不会让人家平白受了困扰!而你……你要是喜欢谁都行,你喜欢先生,还抱着龌龊的心思可就是——大逆不道!”
辛翳竟抱着胳膊, 委屈起来, 语气却还是龇牙咧嘴似的凶猛:“我能管得了我自己么!我就是不该不配,我也没对先生做什么!我、我没有让他困扰——”
辛翳也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困扰,只能道:“我努力,没有让他知道,也没有让他觉得我麻烦!再说,我怎么就龌龊了!”
商牟喘着粗气:“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觉得你麻烦, 你怎么知道!以他的性格,就他对你的那份——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疼爱,就算你做了过分的事,怕是只要不影响到别人,他都不会说出口罢!谁都知道,他对待你跟对待别人都不一样,而且这点,也跟你是不是楚王,半点关系都没有!要是也有人肯这样对我,要是也有人肯教导我多年陪着我从幕后走到台前,我心里不知道要怎么敬他!”
辛翳张了张嘴,他莫名挨了一下,结果现在吵架竟也吵不过,商牟几句话就说的他哑口无言了。
对,以南河的性子,一定不会说。
说不定她今日又问起要搬出去的事情,已经是觉得困扰了。她就是那种她无所谓的事情,谁怎么安排她都可以接受,但要是她觉得在意的事情,那就很难说服她了。
会不会搬出宫,离开他,就是她觉得非常在意的事情了。
若说应该尊敬她,辛翳自认心里没有半分不尊敬,可他更想亲近,更想胡闹,更想在她旁边没个正形的赖着。商牟他们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不知道私下的荀南河,那个肯伸出手指无奈笑着去摁他额头的荀南河,那个低着头认真仔细给他磨牙尖的荀南河,那个嫌他太聒噪了却也不训斥他只是拿个肉脯递到他嘴边投食的荀南河。
他们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不明白喜欢的来源。
当然辛翳也不希望有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但商牟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理解辛翳为什么会喜欢南河……毕竟憧憬与亲近,或许会演化成倾慕,但他只是很无法忍受辛翳对荀南河有某些幻想——
毕竟在他和山鬼少年眼中,荀南河是不可触碰,是……不可沾染的人。
商牟怒道:“更何况你那些龌龊的想法!还他妈敢染指先生,我要不要把你脑袋摁进冰湖里涮一涮,看能不能洗掉点脏东西!”
他说着又要伸手打人,辛翳踹了他一脚:“我有什么想错了!我就是想碰碰他,我也没摸过几次先生的手,想碰碰怎么了!”
商牟胳膊肘都抵在他脖子上了:“还他妈想碰碰!你想的只是碰碰么!”
辛翳瞪眼:“那你以为我想什么!”
商牟咬牙切齿:“你想什么谁也管不住,我就算这会儿再生气也没办法把你脑子掏出来吧!可、可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付诸行动,先生也没有家族也没有势力,你莫要以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要是真的敢碰他一个手指,我、还有山鬼,大家都是先生的家族,大家都会怎么看待你!你还能用谁!”
辛翳被他胳膊肘挤得差点呼吸不动,他使劲给商牟肚子上来了一圈,商牟一肚子酒差点被他打出来,他也有点醉,踉跄着退了半步,死死盯着辛翳。
辛翳醉的脖子都红了:“那我要是已经碰过他了怎么办!岂止一个指头,都好几个指头了!而且是我没经过他同意就碰他的!”
商牟猛地瞪大眼睛,眼底都要烧红了,怒吼一声差点冲过去要跟辛翳拼命。
辛翳抬起头来:“就去年冬天,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回来了呢,你又没撞见,他也没说,你自然不知道!不过先生没说什么,从那之后我这样对他,他也没再挣扎过了!”
商牟身子一顿,简直像是一桶冰水一桶滚水连番往他身上浇,他满脸不可置信与狂怒,喉咙都烧的发疼。
去年……?辛翳早就对先生做什么?但先生……却不忍心告诉他们,就忍受下来了?
就……默默的这样忍耐着。
是不是怕他们知道了,都会跟辛翳发生冲突。是不是先生也很绝望,他明明把楚宫当做家,结果楚宫却变成辛翳敢这么对待他的地狱。是不是先生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肯太过苛责辛翳?
商牟身子都摇了摇,他觉得自己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去年?!去年——大家都回来了!原箴范季菩卜子大家都住在宫里,你怎么敢!你——是不是那次,你、你非要先生喝酒,然后送他回去了!是不是那天!辛翳我他妈弄死你!!”
他一拳朝辛翳揍去,辛翳虽然又想躲,但是商牟出拳实在太狠太快了,他下巴上生生受了半下。
辛翳捂着下巴,狠狠推了商牟一下:“你干什么!我、我当时真的没多想,我就是想给先生暖暖手!先生也没动,也没骂我!不过那之后,也没几次了,毕竟夏天我总不能再找这样的理由了,不过我有从先生手里抢东西,偷偷捏过他的手!我——我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我没让他瞧出来!”
商牟懵了:“……什么?!”
辛翳下巴生疼,他狠狠往商牟小腿上踹了一脚,自己也倚着廊柱坐在回廊上:“我没让他瞧出来过,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想碰碰他,我就是想摸一下他手背。这样就龌龊了么!”
商牟:“就、就这样?你没对先生用……强?”
辛翳捂着下巴抬起头来,看着他:“用强?什么用强,用墙么?”
商牟头疼,他觉得辛翳不是真傻,就是装傻,他轻轻踢了辛翳一脚:“我让你老实回答,你有没有……不管他知不知道,是不是你趁人之危,你有没有脱过他衣裳?”
辛翳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商牟,吼道:“你怎么这么龌龊!”
商牟:“放屁!我还龌龊,范季菩跟我聊得那些东西才龌龊呢,你跟他以前老一块玩,近墨者黑,谁知道他是不是什么都教你!不过再说他又不好这口,教你的你也用不着——不对!你他妈敢用!先生是君子,是令尹,是竹兰之姿,你敢他妈瞎想!”
辛翳:“我可不跟范季菩聊,好早之前我就说过我他妈不愿意跟他聊!”
但还是近墨者黑,听见商牟说脏话,他也忍不住学了几句。
商牟:“那你说——那你说要想抱他摸他来着!”
辛翳:“对啊,我就是、我就是想。我说你不许打我——我就是想摸摸先生的头发,想捏他脸,想……”他说着说着,竟然露出了个笑容:“我想让先生哪天发热风寒生病没力气,都要靠我照顾。”
商牟:“……”
商牟:“……就这些?”
辛翳仰头:“要不你以为呢!”
商牟:“这也叫肖想?”
辛翳:“肖想?这不算……肖想么?”
商牟他自己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揍,他揉了揉胳膊,没好气道:“我是说往床上肖想的那种!就是满脑子不干正经事儿的那种。”
辛翳拧了眉毛:“……什么意思?”
商牟低头看他:“什么什么意思?”
辛翳确实的露出了些好似懂了好似没懂:“我知道,我也没傻到觉得抱一块儿就能生孩子,可是到底是怎么样?而且跟男的……对,你说的没错,我承认我喜欢男的了,那你说男的要怎么不正经?”
商牟踢了他一下:“你他妈问我!靠!我喜欢女的!我头发丝都是正儿八经喜欢女人的!喜欢胸特大,腿特长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谁知道男人怎么搞,你就问谁去!”
辛翳:“可我、我不知道谁懂这个啊!”
商牟噎了噎:“我也不知道!你也没必要知道,反正先生不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