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官职虽重,但却不够成为从上到下极为详细的体系,更不能做到不与氏族挂钩。
此举,官员选拔的规则,官员任期与述职的制度,将由王朝一统掌控。
或许他将有能力尽早结束皇帝与贵族望族之间的关系,尽量减少内部分权者造反起义的底气,把氏族这个阶层靠着这次重组洗个差不多。
南河的狠招还不止于此,但一如此举,虽然有人觉得她手段硬,最好缓一缓低个头,等蛰伏几年再伸展势力。却看不到她想要达到的那个目的更狠更硬。
辛翳已经够有远见了,他明白严寒的来临,必定导致整个耕种区都难易,但中原人总是不那么容易背井离乡,这份挂念都是刻进骨子里的,但如果不把大量民众迁到黄河以南,甚至往吴越等地附近迁,就必定导致未来数年北方灾荒。
辛翳为此,想出了贱籍改良的法子。
他在东南与西南,加设数个可以贱籍改良的府县,如果贱籍去当地的县府报到,登记家财与名姓、人口,将可以贱籍转良。南河可是对底层有所了解,她知道贱籍转良对多少百姓是梦寐以求的事,往前倒数几百年,贱籍被作为人牲都是有过的事情。
此举一出,几乎诞生了除战争以外的天下最大的迁徙……
只是那些在迁徙途中,因路途遥远或遭遇意外而丧命的贱籍人户,也不在少数。
而另一边,商牟去了云台,抓住了“晋王”,但南河辛翳与他都知道,晋王根本就不在。本计划中晋王被杀入棺,却因为晋国百姓的群情激奋不得不再考量,曲沃附近甚至有百姓因为要求释放晋王而冲击云台。
商议之下,他们又无法释放贬黜晋王,毕竟晋国百姓死要见人活要见尸,辛翳只好下令,让商牟对外宣称晋王逃走,只是她的女子身份已经被发现。
虽然晋国百姓有大批人不信晋王身为女子,他们甚至还想着晋王说不定很快揭竿而起,还有人觉得晋王早就被楚国所杀,但因为这不确定的说辞,晋国百姓内部也各执一词,信什么的都有了。至少他们没法再汇聚在一起抵抗楚军了。
而辛翳专注向北的战役,南河则负责向南的内政。
秦晋两国军备大多以青铜为主,为了武装他们,楚国几乎掏空了储备兵器军甲的国库,但也将他们那些旧的青铜兵器收缴,南河同时命军队收缴秦赵晋三国王室的全部礼器与乐器,将青铜统统回炉。
所有人都以为楚国要给自己制作一套有周天子当年那般的九鼎。
但南河却下令,将中原收缴来的青铜,全部制成农具。
从锄头到镰,犁,将全部由青铜制成,青铜这样的礼器或兵器材料,一朝成了农具,朝堂上下的氏族大片人不能接受。但南河很快从大梁以支援战争的名义发布律令。
青铜只准许成为王族的利器,军中的箭矢,与百姓农具。
各个氏族祭天也不再允许使用青铜礼器,青铜也因为大量成为农具,不再拥有旧日的“礼”的地位。
铁器虽已成熟,但冶铁在许多中原国家并没有全面碾压冶铜,这正是因为青铜的象征意义与地位的代表,仍然让大量人趋之若鹜。当青铜成为农具,既填补了开垦所需的农具荒,也将青铜的地位压低,自然会有更多人去冶炼开采更实用的铁矿。
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辛翳还没有立下王朝的概念和打算,他希望能够通过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将北部进一步融合进楚国,而后再在民意之下称天子,正式宣告楚国对天下的统领。
对南河要做的事情来说,这些也只是冰山一角。
战争面前,统一面前,这个国家还有太多地方没有准备好。而另一边忽然分裂的越国,更是成为辛翳出征的下一个目的地,他想要在来年春祭之前,拿下越国,统一赵长城以南的广袤土地。
一个帝国将要建立。
但他们俩好像还年轻,好像还没准备好。
或许说,整个天下都像是还年轻,还跃跃欲试,还没准备好。
不过南河还没准备好的包括另一件事。
比如某个天天蹬腿的小蹄子,忽然给她带来一阵阵让她惊恐的小阵痛,就在她站在那儿与辛翳念军报的时候,突然宣告自己要来到这个世界。
南河承认自己没经历过这种事,她怂了,她慌了,她一瞬间脸色都变了,两只手抖的像是在燕国的冬雪里裸奔,她感觉自己手里的竹简都扔在了地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要变调了,惊恐喊道:“辛翳!辛无光——我我我、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我我我——”
辛翳愣了一会儿,蹦跶起来,吓得跌跌撞撞:“那那那那怎么办——啊!你躺下,你坐下,不对你你你,你还能动么?景斯景斯快来啊啊啊啊!”
两个年轻小夫妻望着彼此满脸惊惶,直到景斯冲来分开了他们俩,扶起南河到侧间去,一大帮人挤开碍事的辛翳,挤了过去,来来往往的人谁都没有精力去管他。还是南河在屋里想起了他,派人去跟他说了一声,让他别着急别害怕。
南河那会儿倒是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已经安定下来了。
独留辛翳一个站在那儿傻了眼。
第256章 烈祖
南河中途觉得自己要死过去了。
她都没能能耐让自己来一出虚弱的抬起手,让人抱着孩子到眼前的戏码。她就觉得这个过程就跟没完没了似的, 她觉得有东西已经滚出来, 结果还没结束。
她也承认是这闻喜君身子太弱, 要是以她以前能追着辛翳上房揍他的体质, 估计也不会痛苦成这样子。
一群老嬷子围过来,令一群老嬷子抱着孩子到另一边去。
她听见那哭声,就跟扎耳朵似的,一会儿又不哭了,她更怕了,但眼皮子又抬不起来。就眼前只有老宫人的脸,他们脸上表情让人瞧不出来是喜乐还是紧张, 一个个不敢跟她说太多话, 怕她嫌烦也怕她没力气回, 给她擦身子理头发,喂她喝水给她换被褥。
一会儿听到外头又有喧闹,比孩子的哭啼还吵,也不知道是不是辛翳, 只听着东西摔落洒开, 有人吼叫有人走动。她人几乎要没了意识,照料她的宫人也在她旁边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来回过来给她掀了几次被褥,还有大巫翳者来过,给她换了些垫子用了些药汤。
她都分不清时间,偶尔脑子清醒的时候也睁不开眼, 但心里却在判断着。
或许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小孩是不是死了。
要是真出了事儿,她能承受得住。
辛翳呢?有人把他隔开了么?
知道她怀孕他都慌成那样,如果出了变故,他会不会痛苦到狼狈憔悴。
他别哭呀,之前是不是他在大发脾气?
南河脑子又累又乱,身子却一直瘫软。她睡了许久许久,再醒来的时候,几乎因为合眼太久,而被眼前的阳光闪的眼睛发酸,她又阖上眼睛,想擦一下眼角的眼泪,却感觉手被紧紧拽住。
床边有个人,忽然猛地一抖,身子一滑,双膝跪在了脚踏上。
南河艰难抬了抬脑袋,辛翳也艰难的抬起头来,四目相对。
南河脑子顿了一下,她总觉得自己是刚起床,稍稍撑起一点身子,瞧他。
她感觉自己好像扯了扯嘴角,想要伸手去摸他脑袋似的,说了一句:“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她嗓子很哑,这句话的声音也很难听,她清了清嗓子,想要再重复一遍,却瞧着辛翳跪在脚踏上,仰头瞧她,就跟片刻间凝视发芽抽枝到开花的震惊与失语,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南河被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惊到了几分,骤急骤缓,忽冷忽暖都在脸上交错过似的,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才缓缓涌进脑袋里,她心底被劈了一下,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抱他的脑袋。
辛翳却没扑过来,他撑着床,伸手过来紧紧捏住她的手,眨了眨眼睛,却又笑:“是你最近总是太贪睡。”
南河半张着嘴,心底彻底慌了,她想要开口,却又怕他伤心,哑了哑,甚至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辛翳立刻捏紧她的手:“你要不要瞧瞧孩子。”
南河一懵:“孩子?孩子在哪儿?”
辛翳站起来,简直就像是要给她拿玩具似的,蹦跶着往屏风那边跑过去,过一会儿,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过来,屏风被挪开,两个老嬷跟端着白玉盘似的抱着两个襁褓过来了,辛翳想要接手,景斯拽了他一下,嫌弃道:“您会抱么,接了手掉地上怎么办,您就让嬷嬷抱给她瞧就是了。”
南河望着两个襁褓,瞪大眼睛,她清了清嗓子,岁绒那边递点水让她抿了,她探头过去:“两个?”
两张小脸都缩在绸缎里瞧不真切。
她仰起头来,看向辛翳,又反问一句:“两个?!”
景斯叹道:“是,按理是看肚子能瞧出来的,可惜这两个孩子都有些不足,所以也是到生的时候才发现。男孩儿还好,另个女孩还是体弱,也不大爱哭,但乳母喂了倒也不少吃。”
南河更愣:“一男一女?”
两个孩子递过来,放在床铺上,她分不出来男孩女孩,只瞧着一个确实看起来更健康些,应该就是那男孩。
如今还都是皮肤发红的小婴儿,瞧不出长相,只感觉男孩眼睛更平一些,眼珠子乱转的活泼,好像没有他爹那惊世骇俗的样貌,但另一个女孩有点黄疸,小小的蜷着,半天才睁开一只眼来,像是斜睥,眼睛大的离奇,黑白分明的瞧了他们一眼又阖上。
南河有些反应不过来。
怀孕是一码事,看见生下来的小东西是另一码事。
她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也提不起什么母爱情怀来,只觉出不真切的恍惚感。
她甚至还觉得有人是把别人家小孩抱来骗她的。
辛翳虽然也有种孩子看孩子的新奇,但他眼角写满的高兴比她多几分。
他又跪在脚踏上,伸手逗孩子,南河注意到景斯岁绒还有那些宫人神态上,竟然显露了几分不太明显的……嫌弃?
南河:“怎么了?我睡了很久么?我还听见很多又喊又闹的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景斯一副班主任要跟家长告状的样子,抬手道:“您是不知道,这一路您虽然受了苦,可孩子还是顺顺当当的生下来了,不过是您累的也没劲儿说话抬眼,就昏睡过去了,有些人也不知道是自己吓自己,就觉得母子都要保不住了,差点闹得掀了顶,被人拽的都坐在地上,摔的盆钵碎了一地,胳膊上到现在还有一道血痕呢。”
南河听这话就知道是辛翳,她看向辛翳,辛翳却恼羞成怒,回头吼道:“景斯!你是长了脸了,到了她面前你就胡说八道!要是没人理我,没人愿意跟我通报一声,我能在外头乱想么?”
景斯本来想说,辛翳回头瞪他。
他还想后半辈子好好养老,只好把某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儿咽了下去。
确实谁都忘了他,再加上一产二子中的女孩儿出生了又不哭,宫人与巫医焦头烂额的忙起来,他却闯进来要看南河。结果南河累的昏睡不醒,他瞧着宫人怀里有个不哭的孩子,瞧见南河无知无觉的躺在那儿,瞬间吓得天崩地裂的要冲过来。
景斯连忙派人拽住他,要跟他好好说话也不听,让他不要吵到南河他却觉得跟要见不着南河最后一面似的。
宫人为了安抚他,连忙抱出男孩儿,说还有个孩子醒着哭闹呢。
这简直跟捣乱似的大君,竟然指着宫人怒骂,说一群奴婢还能来决定他要哪个,他要躺在那儿的南河而不是这个跟他不认识的小屁孩儿。
一时间场面混乱,他脚下一滑又被人拖拽,摔倒在地上,身上玉佩摔个粉碎,还拽倒了几个宫人。宫人手里的陶盘玉钵砸在地上,景斯想要拖他起来,他却想往南河的方向爬,辛翳又吼又骂,闹剧的如同一瞬间家破人亡了似的。
这一阵闹,那个一直不太哭的女孩儿却陡然哭出了声,一群人愣在当场。
辛翳自己从满是热水的地上爬起来,而竟在这个一群人静默的瞬间,南河似乎被吵的实在受不了,稍稍翻了个身,闷哼一声将胳膊从被褥中拿了出来。
辛翳转头看见南河的胳膊抬起来搭在被子外头,甚至还无意识的抓了抓被子,他跟个落汤鸡似的站在那儿呆住了。
辛翳:“她……”
景斯气得半死:“荀君受了累,刚刚叫的嗓子都哑了,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会儿,您这是要干什么!”
辛翳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景斯:“这会儿我跟你通报一声,母子平安,您心里舒坦了吧。等荀君醒之前,您都别进来了。生孩子受累的不是您,您自然还有力气在这儿喊。”
辛翳被几个宫人往后请,他趔趄了几步,回头又看南河,又看孩子。他其实在外头听着南河从哼哼到喊叫,听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外头垫子都让他抠烂了,南河都不知道疼了多久,他恨不得冲进去说“不生了”。他甚至抱着脑袋,都恨恼自己起来。
一会儿听着里头没了动静,却全是纷乱的脚步声,也不见人出来报喜,他自然快把自己吓得肝胆俱碎。
但他的这些忧心惊惶,却没得地方可讲,讲给南河像是他大题小做,讲给景斯也没了楚王的威严,只能憋着。这会儿看着孩子都心有余悸,只觉得以后坚决不能再生了,否则他自己精神上也受不了。
南河也是懵的,他们两个就像是两个不会做饭的小夫妻看着从市场上买回来的两个大冬瓜,不知道如何下手如何料理,惊惶之下,谁也不敢抱,就跟袖手旁观似的各自抱臂,瞪着孩子。
南河:“起名了么?”
辛翳:“我怕你说我起名没文化。”
南河想了想,道:“孩子要出生的时候,你我正在读书简,男孩儿不如起名为简字,既有书简之意,亦是‘简兮简兮,方将万舞’,形容将师起舞武勇之姿,文武皆有,也是个好寓意。”
辛翳总觉得这个男孩活泼精神的过了头,估计当时踢南河肚子的主力就是他,他也觉得这孩子没他好看,就随便点头同意了。但看向女孩,却觉得就这刚刚瞧他们俩的一眼,就是美人坯子的预兆,说不定既有他的好看,还有南河的娴静理智。
辛翳:“她开始哭第一声的时候,我身上的玉琥正在地上摔碎了,你也知道那玉琥我常佩戴的,以后要是女孩也能跟玉琥似的粘我就好了。那就取个琥字如何?亦通琥珀,一听也是美人的名字。”
南河嘴角抽了抽,琥字,文书上多表“虎符”与军权之意,给一个丫头起这个名字,可听起来一点都不美人。